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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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秘境的时候，比起其余弟子身怀金木水火土五行有关术法、贴身护命的法宝，郁以云只会三种术法，但她丝毫不惧，反而异常兴奋。</p>

飞星府每一个秘境开启后，飞星星亭里，会生成与之对应的、能投射秘境所发生的事的沙盘法宝。</p>

此次开启的天海秘境，沙盘即曰天海沙盘。</p>

因秘境更着重锻炼弟子，以防万一，会有五位护法长老守在天海沙盘外，尽量减少飞星府的损失。</p>

无数秘境下来，这些长老早成习惯，而且天海秘境算中等秘境，没什么看头，这日，一个长老还带着疲倦的困意，刚进星亭，忽见往日同僚一个个精神抖擞，站得十分笔直，还以为自己来错地方。</p>

不过，他很快也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走到天海沙盘面前。</p>

无他，仅因在场的，竟然有孚临真君！他从未观过沙盘，而且一向只顾修炼，谁能想到，他也有一天会来星亭？</p>

只看，真君一袭白衫，乌发全数束起，用一根透明晶莹的簪子固定住，露出俊美无俦的脸庞。</p>

他面无表情，垂眼盯着天海沙盘，羽睫半拦他的思绪。</p>

其实若他们盯着座山脉下的某个点，就能发现，岑长锋关心的少女身上背着剑，一手抓着葡萄吃，另一手则翻看地图。</p>

郁以云自进秘境后，她好像又回到天幕山的生活。</p>

无忧无虑、无拘无束。</p>

遇到小妖，她就持剑呜哇呜哇追杀，遇到难缠的妖怪，她用金刚诀护体，暖诀烫那妖怪，接着把妖怪串成串，十分莽。</p>

岑长锋之所以皱眉，就是看到她对一只实力不算弱的妖兽穷追不舍。</p>

很危险。</p>

郁以云在追山猪妖。</p>

很快，郁以云穷追的后果就出现，她追到山猪妖老巢，被猪妖们反追，她却一点都不怕，一边跑还笑：“哈哈哈来追我呀！”</p>

得意过头总会出事，她跌到在悬崖下，即使有金刚诀护体，还是磕着了，却不查自己伤口，只顾着看手上拿的东西是否坏了。</p>

岑长锋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她为何顾着那些小东西，便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着它们，真是孩子心性。</p>

五个长老不敢出声，忍着岑长锋无形的怒火。</p>

其实郁以云一进秘境，就开始留意小玩意，因她准备找来预备送给岑长锋，虽然还没找到最合心意的，但已经挑出很多。</p>

一想到岑长锋会高兴，会笑，会愿意站在她这边，她收拾好包裹，满足地笑了。</p>

又走了段路，以云长“呼”口气，自语：“不知道山猪妖肉嫩不嫩。”</p>

系统：“……”</p>

它还记得山猪妖狰狞的猪头，表示不想再近距离看一次，引发程序式不适，连忙抛出别的诱饵：“前面的洞府，你去吧，有用就是了。”</p>

以云：“好，我去看看，”想着，她又问，“能不能帮我屏蔽外界所有窥视？我总觉得我好像被盯着……”</p>

并没有告诉她岑长锋在看的系统：“……”</p>

这女人的第六感该死的准。</p>

系统开了屏蔽。</p>

岑长锋一直盯着郁以云。</p>

郁以云进那个洞府后，岑长锋如何都看不到她，脸色不愉，对那五个长老道：“秘境出事了，我且去一看。”</p>

说完，他划开虚空，由虚空缝隙进入天海秘境，徒留那五个长老面面相觑。</p>

洞府很深，郁以云一直走，终于，经历好几次危险，她来到洞府中心，一片书海——圆形阵法上飘着无数书籍。</p>

她好奇，试着用手去碰书籍，没有任何阻碍，她轻易拿到书籍，但每本书都是空白的。</p>

直觉让她扎进书堆里，没多久，居然真给她找到一本有字的书。</p>

实际上，书海是天海秘境有名的鸡肋，大能们也不知道这片书海的意义，因为古往今来，所有人在书海里看到的，只有无数空白的书。</p>

郁以云只当自己运气好，拿着书盘腿坐下，拍拍封面上的尘埃，她清楚地看到三个字：自然道。</p>

心下疑惑，她翻开第一页。</p>

刹那之间，好像有无数灵力顺着冲到她丹田，她通孔一缩，四周书籍飞舞，洞府内密道相互交接混乱，正如她筋脉中混乱一般。</p>

“若无自然，则非自然……”</p>

郁以云无意识地呢喃着，这是郁老太太经常在她面前念叨的话。</p>

她的魂魄好像被抽出来，看到大地上起伏的山峦、白色的瀑布从高山之巅滚落，或绿丛，或沙漠，或迷雾……略过山河，海上，一头巨鲸冲出海面，巨大的鱼尾在海上一拍，滚起浪花无数。</p>

景易于灵，容纳百川，长河滚滚碾过她的筋脉，包裹附着于她身上的一切。</p>

一会儿是自幼在天幕山的无忧无虑，转瞬是黎峰上的嚣张跋扈，俄而是众人指责的真凶，是岑长锋的指责……</p>

情绪被裹挟着。</p>

郁以云手指扣着地面，一个个指头崩裂，在地上涂上鲜红的五个指痕，身体筋脉的改动，让她疼得几乎快晕过去。</p>

幸好，她仍能容忍这种疼痛。</p>

她痛苦地低/吟、翻身，毁灭又愈合，愈合又毁灭。</p>

朦胧中，她睁开眼，看到那本书上第一句话：纳万物者，自然也。</p>

自然道中，人之本身，无外乎肉、灵、情，在无人教导的环境下，她要变成一个“人”，要知道疼了哭，委屈了哭，难受了哭，所经历的一切熔铸在她骨血中。</p>

长久的积累，终于爆发了。</p>

一次次承受容纳的情绪，意外地扩充她心田、筋脉的接受程度，不至于因此丧命。</p>

恍惚之中，郁以云明白了，她是最适合自然道的空瓶。</p>

这就是为何郁老太太阻拦任何人教导她，为何张嬷嬷一次次阻止她学习，她是最适合的学自然道的人选，她的身体除了容纳自然道，别无他法。</p>

书内的只是胡塞到她脑海，她脑海有了隐隐轮廓。</p>

所谓自然道，曾一度风靡整个修真界。</p>

那是上千年前，当发现修自然道的修士，无一个能飞升，这门道法，便慢慢被摒弃。</p>

直到郁老太太这一支脉，仅剩郁以云。</p>

而自然道修士一次次改良自然道修炼法中，过度迷信自然，认为需全须全尾倚靠自己领悟，才能得道义，郁老太太正是这一派系，在她出生的时候，郁老太太掐算得她是最后的火种，把她抱走了。</p>

却也说不得她错，她只是极端了。</p>

接受此道，不止锻体，更重要的是锻心。</p>

挨过疼痛，郁以云缓缓睁开眼睛，在她感知里，好像过了千余年那么久，但实际上，或许片刻还没过。</p>

她神思恍惚，目及之处，书海自/焚，洞府也岌岌可危。</p>

她缓缓站起来，道心指引她往里面走，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p>

匆匆躲开一块砸下来的石头，郁以云看到了，淹没在书海灰烬中，一朵莹白的莲花舒展腰肢，缓缓出生。</p>

这绝对是好东西，她忍着浑身疼痛扑过去，把莲花仔细连根带土□□，端详着花，她笑了。</p>

进秘境以来，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兴奋。</p>

她下意识想，这朵花如果送给岑长锋，不枉她这番辛苦，她不会输给郁清秋，到时候，就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位。</p>

她护着花，蹒跚着往外跑。</p>

一块巨石差点砸到她时，她无所察觉，直到被岑长锋拎着后衣襟，两人在巨石滚落中，冲出洞府。</p>

刹那之间，洞府坍塌。</p>

“好险。”望着后面夷为平地的洞府，郁以云不免后怕，一抬头看到岑长锋，她惊喜：“真君，你怎么在这？”</p>

岑长锋脸色有点沉。</p>

他亲眼看到她发了疯似的去采一朵花，若他再晚来一点，她定是要命丧天海秘境。</p>

郁以云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带血的手心捧着花：“真君你看，这是我从洞府里拿出来的，送给你！”</p>

她小心翼翼护着那莲花，满心欢喜、期待地看着他。</p>

透过郁以云的眼睛，看到的花是纯洁无瑕的，但岑长锋却知道，这莲花样外观的花，其实是欲望与执念的根。</p>

若把它留着，会惑人心神。</p>

岑长锋双目一凝，骤然捏过莲花的花/茎，“啪”的一生折断。</p>

他的举动太突然，以至郁以云难以置信。</p>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小心护着的莲花、万般艰苦、差点用命换来的莲花，到岑长锋这，忽然被他折断！</p>

离了根的莲花，已经逐渐枯萎，她所有欣然如琉璃一样，啪地碎成一地。</p>

她盯着花的断处，轻声问：“你在做什么……”</p>

他许是看她太过震惊，补了一句：“此花会惑人心神。”</p>

他从不偏听偏信，因为他只信自己。</p>

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朵花不祥，会影响郁以云的神志，然他却不知道，郁以云有多看重这朵花。</p>

这朵花，是她人生第一次闯秘境、经历那般疼痛后得到的心血，而得到这心血的反应，她想把它送给她爱的人。</p>

可是她爱的人，却不珍惜它。</p>

郁以云摇头，她嘴唇发白，魂魄似随着那花被折断而折损，她哽咽：“你不能这样，你若不想要，请把它还给我吧。”</p>

岑长锋拧着眉头，又重复一遍：“会惑人心神。”能让他重复第二遍的话不多。</p>

郁以云伸出手：“请、请还给我。”</p>

“即使它不够好，没关系，这是我的花，我不送给你了。”她一边哭，一边求他，求他善待她的欢喜，“还给我好吗？”</p>

“让我自己收起来好吗？”</p>

“我不想让它枯萎，求求你了……”</p>

岑长锋看着她的泪水，心里莫名的烦躁，他直觉自己没有做错，若把此花留着，只会影响郁以云的神志。</p>

手指轻动间，莲花在他手里变成灰烬碎屑。</p>

她眼睁睁地看着，盯着掉落的碎屑，她眼中一片灰暗。</p>

后来，郁以云想，岑长锋做得不对么？没有，他只是从头到尾，都是理性的孚临真君，是她初尝感情，却错把期待放在他身上。</p>

自然之道，不可强求。</p>

所以她的执念在她接受自然道的洗礼时，化成惑人心神的花，此花被毁掉，一刹那，她耳清目明，长久以来的混沌，终于散得一干二净。</p>

郁以云脑海里回闪两人所有见面的场景，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从来不会听她说什么，他只信自己的判断。</p>

她笑了笑。</p>

他爱选什么郁清秋就郁清秋吧，她喜欢岑长锋没错，但是，她忽然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p>

“岑长锋，我们决斗。”</p>

郁以云垂着眼睛，站起来，她不看他，诚如第一次决斗的赌注，她只说：“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纠缠你。”</p>

岑长锋来不及计较她直呼她名字，抬眉：“你要决斗？”</p>

郁以云丢下长剑，一招没出，她朝他笑了笑：“我输了。”</p>

岑长锋拧眉，放在身侧的手掌蓦地紧握成拳，他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如此，但看她这样，他的呼吸也不由加重。</p>

他兀自稳下心神。</p>

郁以云转过身，解下身上所有储物袋，拿出那块破碎的护心镜，放在地上，什么都没带，一身轻松。</p>

她来时呱呱坠地，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走时失魂落魄，也是一个人，了无牵挂。</p>

忽觉岑长锋跟上来，她不敢回头，轻声说：“真君。”</p>

岑长锋步伐一顿。</p>

郁以云说：“让我冷静一下，好吗？”</p>

岑长锋想，她受莲花影响心志，或许该给她时间冷静一下。</p>

郁以云还是没回头，她一步一步走出岑长锋的视野，冷静离开过去曾喜欢过的一切，过去曾憎恨过的一切。</p>

那个时候，所有人以为郁以云还会对岑长锋死缠烂打，就连岑长锋，也觉得郁以云不会离开。</p>

却是不曾想过，郁以云也会放下。</p>

自然道让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p>

这一放，再也不会拿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