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鎏京之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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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雪融的意识兀自飘荡在虚空之中，依稀听到“皇太后梁氏崩了”这么一句话，眉头狠狠地蹙了一下。</p>

这是个噩梦！</p>

她挣扎着醒来，睁眼见到乔佚肃然的脸，“雪儿，昨夜，你的梁姐姐，她留书托孤、自服鸩酒，已经去了。”</p>

成雪融撑大着眼，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砸落。</p>

梁姐姐，去了？</p>

“不！假的！假的！你骗我！我要进宫见她！我要进宫见梁姐姐！”成雪融掀开被子，下地赤着脚就往外跑。</p>

乔佚拦腰抱住她，“雪儿，你冷静点……”</p>

她像尾离水的鱼，死命地挣扎着，终于哇一声，她消停了。</p>

乔佚托住她忽然瘫软的身体，看着她身前一片血雾，肝胆俱裂地大喊：“快来人！清平大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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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她心中记挂着，这一晕过去，成雪融并没有睡很久，很快就醒。</p>

乔佚坐在她床边、董志林跪在她塌边、清平守在她床头、金大勇守住了门口。</p>

成雪融睁眼，见董志林一身孝服，哭得一抽一抽地仿佛要昏阙过去。</p>

她示意乔佚将她扶起，在乔佚怀里变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寻了个满意的，然后开口：“董志林，你抬头。”</p>

董志林抬起头，成雪融挥手甩下去一个耳光，“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啊，你到底跟梁姐姐说了什么？”</p>

这一耳光并没有把董志林给打懵，或者说已经把董志林给打懵，他用额头磕着脚踏，声泪俱下，“姑娘！您打我吧！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逼她……姑娘，您打死我吧！”</p>

成雪融才刚咳了血醒来，刚才甩那一巴掌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会儿她除了流泪，已经连抬一下手指头都不行了。</p>

乔佚总共才有三颗救逆丹。</p>

第一次在莱安，她喂了火蛭后，奄奄一息，他喂了她一颗；</p>

第二次在百里堡，她初发病，凶险万分，他又喂了她一颗；</p>

就剩最后一颗，他原打算用在最需要的时候，料不到竟摊上这样的意外。</p>

梁师赞留书托孤、自尽而亡，成雪融大悲大痛，咳血不止，不得不，乔佚只好把最后一颗救逆丹用上了。</p>

往后，没了。</p>

真真如她所说，往后的日子，是要数着过了。</p>

乔佚心中凄凉万分，再听董志林这又哭又说地请罪，不由得恼起他来。</p>

他到底是怎么逼死梁师赞的，他实在也很好奇。</p>

于是摆摆手，示意清平出去，然后追问：“董公爷，你到底做了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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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志林到底做了什么，此时此刻董志林自己都是懵的。</p>

那日他从她宫里出来，半道想起落了东西在她宫里，便折回去，在宫门外，听到梁太尉提到了帝父。</p>

帝父一词犹如惊雷，轰隆隆落在董志林头顶，击碎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激发出他一个大胆的计划。</p>

那天，他昏昏沉沉，也忘了自己半道折回去的缘由，如游魂一般离了皇宫。</p>

之后，不过三两日间，与他同为摄政大臣的两位大人就接二连三收到了各种告发、弹劾。</p>

当然，这些告发、弹劾，是他一手安排了人去做的。</p>

本来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怎么查都不至于查到他身上，但前日早朝后，梁师赞特意留下他，就这事问了他的意见。</p>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说出后悔两字后，他在她面前，越发地失了理智。</p>

如那日，她不过那么一问，他却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连那边他从湖底捞起的玉鱼佩，也拿了出来。</p>

他还记得那时她看他的眼神，就仿佛看着一个恶魔。</p>

“太后下嫁为幼帝，帝父辅佐尽心力。前朝能将这事当作佳话传诵，那是因为前朝乃内蒙民族执政，弟弟可娶长嫂为妻，寡妇再嫁当然司空见惯。可我朝奉行的乃天纲人伦，民间寡妇再嫁都要叫人看低三分，如今你因我起了这些心思、你因我动了这些手段！董国公！董志林！志林……志林，你这是要逼死我啊！”</p>

那一日，她在凄厉喊了他国公、喊了他全名后，忽然柔情百转地喊了他一声旧日昵称。</p>

这一声，把他心都叫软了、把他脑子都叫热了。</p>

所以，他没把她后面那句逼死她的话当真。</p>

“谁知道……谁知道她真的那么狠，她就那么用一死明了志……噢不！她死不是为了明志，她只是为了叫我死心，她不想我乱朝政、不容许皇室被抹黑……姑娘！”</p>

董志林忽然抬头盯着成雪融，泪流满面，眼神坚定，“姑娘，师赞她心里有我的，这么多年了，她心里还有我的！”</p>

“对，这么多年了，梁姐姐心里还有你。可是，她心里有你，这不能成为你一而再、再而三逼她的理由！当你们能在一起时，你将她放弃、你叫她嫁给你的主子。她很可怜，但上天总算眷顾她，叫她以为是她在唱独角戏。她没有怪你，听你的话、嫁入东宫，成全你的心愿辅佐太子，她心甘情愿。这一路虽然不好走，但走到今日，她终于能松一口气了。”</p>

“可你却来告诉她，你一直喜欢她、你早就后悔了。你的后悔好像一把盐，撒在了当年你在她心上亲手划下的那道一直结不了痂的伤口上。你的计划则是一双手，覆在那白花花的盐巴上搓了两把，你撕裂了她的伤口，令她痛不欲生。董志林啊，难道你不知道吗？她是太后、你是朝臣，你们只能像白云映水、百花照月，她俯视你、你仰望她，但你和她永远不可能了啊。”</p>

成雪融这番话有气无力，但字字句句落在董志林心上都似有万斤重。</p>

他久久地趴伏在脚塌边，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来来回回只有一句，“我错了……”</p>

成雪融没有力气再说太多，抬眼看乔佚，声如蚊呐，“叫他安排，我要去见梁姐姐最后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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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有力气进宫见梁师赞最后一面，成雪融主动叫乔佚给她输一些内力。</p>

乔佚一边给她输着内力，一边跟她解释：“今天一大早黄门来府上报丧，令董国公着丧服进宫理事。董国公或是想带你进宫见皇太后最后一面，因此来寻你。不想你晕了过去，好在你醒得很快。这一趟其实不必你说，他自会安排的。”</p>

“哦……”成雪融幽幽应着。</p>

得了一些内力后，她看起来精神点了。</p>

但内力毕竟治标不治本，且她底子确实大不好了，就他输的那点内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乔佚于是跟董志林说：“这一趟我也要去，另外叫清平大夫也一起。”</p>

届时她见了梁师赞肯定激动，万一又发病了，也能有个能救治的人。</p>

董志林怏怏地应了，“那就扮作我的随从吧。”</p>

于是，这一天天才刚亮，董志林便领着易容改装过的成、乔、清平三人，来到了皇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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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师赞自尽的地点没有选择在隐秘的静室或舒适的寝殿，而是平时用以召见朝臣、批改奏折的书房。</p>

梁师赞曾亲自给这书房提了个匾，曰：海晏河清。</p>

随着一众朝臣频频出入这悬挂有“海晏河清”匾额的书房，渐渐地这书房也有了一个名字，叫海晏阁。</p>

成雪融来到海晏阁前，海晏阁前已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p>

在梁师赞跟前伺候了一辈子的大雅，见了董志林，即上前拜见，“太皇太后来看过一次，伤心得差点晕了过去，已传了太医，着人送回宫去了。皇上一直守在这儿，也哭得厉害，小雅刚哄着到正殿去，想法子喂点早膳。娘娘她就在里头……”</p>

大雅说到这里，抬头，一双哭肿了的眼深深看了董志林一眼，“昨夜娘娘遣退奴婢之前，曾隐晦地吩咐了，今日务必等董公爷……”董公爷三字出口，她顿了顿，似是悲痛得难以自抑，因此换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务必等董公爷，并另外两位摄政大臣同来，方可入内查看、收殓。”</p>

一众朝臣都没有怀疑，这位服侍在皇太后身边的大雅姑姑说了，皇太后去之前，有留书托孤。</p>

须知这“孤”未来是要执掌大成的，受托之人必是如今的摄政大臣，因此这书要等摄政大臣、尤其是三位摄政大臣之首的董志林来拆，实属应当。</p>

但董志林却从大雅那深深的一扫、匆匆的一顿中，猜测实情不止如此。</p>

但到底实情如何，得等进去看了才知道。</p>

“大雅，前头领路。”</p>

“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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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阁内一应布置与往日无异，若不是躺在罗汉床上的皇太后已经断了气、并且妆容服饰变了大样，朝臣们几乎要以为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国丧乃是一件乌龙事。</p>

董志林早在踏进海晏阁、见到闭目已经死去的梁师赞时，便呆住。</p>

成雪融只能停在门口处，虽然什么都见不到，但眼泪也是簌簌地下，险些把持不住。</p>

大雅跪向罗汉床，一桩一件向众人解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