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鎏京之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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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桌上这页，是娘娘留的书。太皇太后来时，翻看过。请董公爷过目。”</p>

董志林拿起方桌上那一页纸，聊聊几字，果真是托孤，虽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后头跟着的还有另外两位摄政大臣的名字。</p>

他将这绝笔遗书往后递，目光只落在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梁师赞身上。</p>

她梳的，是未出阁时常梳的飞仙髻；她穿的，是颜色艳丽夺目的一身湖蓝色裙袄；她两手捧着书册，随意地搁在腰带处，紧闭双目仿佛在沉睡。</p>

董志林看了两眼，认出来了。</p>

那一年，四时别院、幽静无人的湖边，她就是梳的这个飞仙髻、就是穿的这身蓝裙袄！</p>

那现在她两手捧着的书册，莫非、莫非就是……</p>

大雅引身，从梁师赞手中抽出那本书册，递给董志林。</p>

董志林一看封面，果真，赫然书着“诗经”两字。诗经之中夹有硬物，他摊开，果真是那半边玉鱼佩，正正夹在那半阙诗文中。</p>

董志林的眼泪滴在玉佩上，碎做八瓣，溅湿了纸张。</p>

大雅转向众臣解释说：“这是娘娘与先帝的定情之物。定情那日，娘娘正是梳了这个发髻，穿了这套衣裙。”</p>

不，她梳这个发髻是为他、穿这套衣裙也是为他！</p>

这明明是她赠与他的陈情之物！</p>

可后来，也成了他退还她的伤情之物，再后来，更是她苦守着的思情之物。</p>

也是今时今日他逼死她的无情之物！</p>

董志林手捧诗经、玉佩，一动不动默默垂泪，其余朝臣听说是风月之物，翘首那么一瞧，不胜唏嘘。</p>

“娘娘与先帝情深意笃，天不怜见……”</p>

“娘娘恩义深重，先帝福薄……”</p>

“先帝福薄，但娘娘之恩义，却是我大成之幸！”</p>

“皇上生母如此有情有义，这是皇上一辈子的骄傲！”</p>

梁师赞以一死全了皇室颜面，为小皇帝韫玉加持了一道荣光；同时，这一死，也是断了董志林的痴心妄想。</p>

但死前这一番布置，又叫董志林知道了，她仍待他一如当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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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雪融随着众人从海晏阁里出来，跪在门外。</p>

紧接着，专事收殓的宫人进去了；又紧接着，现任的礼部尚书来了，“董公爷，有几件关乎丧制礼仪的事，请您赐教。”</p>

董志林在礼部干了好几年，对各种礼仪都能倒背如流，且如今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拿礼仪上的事来请教他，实属正常。</p>

董志林没觉察什么不妥，领着随从穿过回廊。</p>

回廊后头，大雅正候着。</p>

礼部尚书见了大雅，回身向董志林道一声“下官告退”，从另一边下去了。</p>

董志林这才知此行乃大雅借了他的名头安排的，也忘了大雅实是下人，半求着她道：“大雅！你再安排一下，带我去见见她，带我去见她最后一面！”</p>

董志林与梁师赞之间的桩桩件件，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小便服侍在梁师赞身边的大雅、小雅。</p>

此刻大雅看着董志林这悲痛、悔恨的模样，忽然间也怨起他来，“董公爷，早知今日，您何必当初呢？”</p>

当初，何必将她推开？后来，又何必非她不可？</p>

董志林的泪一直没停过，喃喃念着：“我错了，错了……”</p>

得董志林坚持，成、乔、清平三人得以跟着再进海晏阁。</p>

董志林踉踉跄跄奔向罗汉床，成雪融疾厉喊了声：“董志林你停下！”她踉踉跄跄也奔过去，张臂护在罗汉床前，“董志林，梁姐姐是你逼死的！你没资格碰她！”</p>

董志林张了张口，有泪无言，颓然跌坐。</p>

成雪融转身，抱住罗汉床上已没了生息的人，“梁姐姐——”</p>

难怪你问我怕不怕死，难怪你问我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p>

难怪你叫我走，难怪你嘱咐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脚步。</p>

原来你生了死志！</p>

可是！</p>

明明这辈子，你还没有做够尊贵的女人，为什么就急着要去下辈子？</p>

明明你也没有很信下辈子……</p>

“下辈子……梁姐姐，你的下辈子在哪里？我要去找你，可是我该去哪里找你……”</p>

成雪融为梁师赞而伤，也为自己而伤。</p>

她这自伤自怜的一句话，落在几人耳中，又等于提醒了他们还有一桩死别在等着。</p>

乔佚上前来，想拉开她，“雪儿，别哭了，小心又发了病。”</p>

清平也上前来，递给她手帕，“姑娘，悲痛过度必然伤及腑脏，您顾着点自己。”</p>

成雪融仿佛有心应声般，当下咳了咳，果真咳了一口血在手帕上。</p>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咳血了，乔佚、清平都十分镇定，一个擦嘴角，一个掏出药丸子。</p>

成雪融看着清平掌心的药丸子，忽然想起一事。</p>

她没吃药，倒伸手到怀里拿了个锦囊出来，扯开紧束的口子，取出一枚红色的果核来，“鸩酒虽是剧毒，但十分常见，这丹木果红核肯定解得了鸩酒的毒。”</p>

乔佚听了她这痴话，蹙着眉摇头，“我也信它解得了鸩酒的毒。可是，皇太后已经死了，它并不能起死回生。”</p>

“梁姐姐……已经死了？”泪意又涌上来，成雪融再次伏倒在梁师赞身上，双手绕到她颈后，紧紧抱着。</p>

“梁姐姐，你不要死……梁姐姐，我不信你死了……梁姐姐，你……”她的哭声顿住，身体也僵住。</p>

乔佚以为她又昏阙了过去，忙拉起她，却见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激动欢喜。</p>

“不，无双！梁姐姐没有死！梁姐姐还活着！”</p>

乔佚认为是成雪融经受不住打击，犯起了糊涂，才说这种糊涂话。却见她两手圈着梁师赞颈后，忽然腾出一只，抓着他的手就往梁师赞后颈凑去。</p>

他吓一跳，忙扯住成雪融，“雪儿，不可对皇太后无礼！”</p>

“啊，对！你是男的、梁姐姐是女的，我叫你探她后颈，是对她无礼！那么，姐姐你来！”成雪融似有些语无伦次，抓了清平的手，再次往梁师赞后颈凑去，“姐姐你是大夫，姐姐你一定能发现的！梁姐姐没有死，梁姐姐她还有体温！”</p>

清平的手被重重地压在了梁师赞后颈之上，但她仔仔细细感觉了半天，并没有感觉到梁师赞还有什么体温，反倒是成雪融的手，冷得就跟梁师赞的后颈一样。</p>

她很抱歉地看着成雪融，“姑娘，皇太后已经仙去，您……节哀顺变。”</p>

成雪融湿漉漉的眼猛地一敛，盯着清平犹如盯着恶敌，“你没发现？你不相信？”</p>

“姑娘，你体温本就偏低，进宫前又得了公子阴寒内力加持，或是低得比死……比如今的皇太后还低，也有可能。或是因此，你才会产生皇太后尚有体温这种错觉。”</p>

“不，这不是错觉！我体温这么低我都能活着，那梁姐姐她体温比我高，她肯定还没死透！”</p>

“可是皇太后她呼吸、脉搏全无……”</p>

“闭嘴，不许你说！哼，你不就是不信我吗？呵呵，没关系，你不信我没关系……”成雪融推开清平，连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乔佚都推开了，招手叫董志林，“董志林，你来！我告诉你，梁姐姐还有体温，梁姐姐还没死透！你信不信？你告诉我，你信不信？”</p>

“我信！我信！”董志林早在听成雪融嚷着说梁师赞还活着的时候，就是一脸终于复活的表情，现下听成雪融这么问他，忙不迭地答了信之后，跪着给成雪融磕头。</p>

“姑娘，我求求您，您把那颗神药给师赞吧！您要什么我都给您，您要我死都可以！求求您，我求求您，您救救她，救救师赞……”</p>

梁师赞紧闭的嘴巴被捏开，一枚红色果核被塞了进去。</p>

“唉……”清平幽幽叹息，不住地摇头。</p>

七日后，皇太后梁氏的葬礼如期举行。</p>

同一天，一辆马车自旌国公府驶出，持着旌国公腰牌，离开了鎏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