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柳禾番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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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姑娘叫出了她的主子，是个极其好看的姐姐，似乎是这次选出的花魁。</p>

花魁摇着香扇告诉我。</p>

镯子内壁刻了她的名字。</p>

萧公子醉起来难缠，她不得已把心爱之物给了出去，正打算托人讨回来。</p>

所以镯子必须物归原主。</p>

否则，她就去官府告我盗窃。</p>

我心说晦气。</p>

镯子没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p>

我白跟大少爷说了那些好话。</p>

花魁把镯子戴回手上。</p>

“姐姐比你大几岁，也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劝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p>

“深宅大院不容我这等出身的人进去，更不能容忍自家的下人想爬床！你啊，可长点心吧。”</p>

我被她说得脸颊发烫。</p>

我的心思竟这么明显吗？</p>

那么大少爷是不是也看出来了？</p>

大少爷不会回答我。</p>

他还醉着呢。</p>

府里却发生了一件和他有关的事。</p>

听说姨娘去求老爷，老爷让夫人发卖了一个不安分的丫鬟，是在大少爷书房研墨的。</p>

人牙子把那丫鬟送进青楼，跟花魁姐姐成了一家人。</p>

我不寒而栗。</p>

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p>

15</p>

我给小姐折梅花插瓶。</p>

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嬉闹，要在梅枝上挂小像，说是可以驱邪魔，祈平安。</p>

我画工不好，但是为了妹妹的病有起色，我会尽力画得更像她一点。</p>

红纸刚刚裁开。</p>

祖父托人通知我。</p>

小福死了。</p>

16</p>

红纸变得斑驳，皱皱巴巴，不能再用了。</p>

我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p>

弟弟说，祖父要扔妹妹去乱葬岗。</p>

祖母只愿意出一张夏天没舍得丢掉的破草席。</p>

娘许多年不做厨娘，没钱买棺材。</p>

她开始接洗衣服的活。</p>

虽然是冬天，总是不入土也是会臭的。</p>

妹妹注定等不到娘买的棺材了。</p>

尸体是用娘之前一个瘦长的衣物匣子装的，埋在山里。</p>

其实是占了别人家的地。</p>

所以必须悄悄埋，不能垒土堆，更不能立碑。</p>

我记得那家的老翁很和善，临终前还想给他孙女买糖吃。</p>

他应当不会介意旁边再多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吧。</p>

我剪了小福一缕头发，编成手绳随身带着。</p>

娘的头发，我没舍得动。</p>

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全白了，人从河里捞上来，全身又湿又冰。</p>

这次必须要打一口棺材。</p>

他们不给。</p>

我拿菜刀横在爹脖子上，逼他出了半口棺材钱。</p>

剩下一半就靠我代姐妹们守夜、做活。</p>

也有她们好心赠我的。</p>

17</p>

我存了拖坏人下地狱的心思。</p>

做活的时候我就在想，哪些人算坏人？</p>

欺负过我们的人太多了。</p>

真要算起来，整个萧家只有坏人和被坏人欺负的可怜人。</p>

可怜人要是有了钱，也可能翻身变成坏人。</p>

我是怎么知道的？</p>

是在我娘坟前，听了翠婶的忏悔。</p>

翠婶骗了我。</p>

娘让她藏的钱，说是给我攒的学费，是被翠婶用掉的。</p>

我做烧火丫头的时候，多年不孕的翠婶有儿子了。</p>

跟我妹妹一样瘦弱的小男孩，头大如斗，话都不会说。</p>

“是姐对不住你，我拿你的钱给他治病，我以为能补上，谁让那绣庄来了新的绣娘，她做活比我漂亮，他们先是压我价，后来又说不要了……”</p>

翠婶哭得喘不上气。</p>

如果她知道一场病会带走我妹妹，还带走了我娘，也许，她会多犹豫一会。</p>

然而终究是她的儿子更重要。</p>

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骑在她背上，把她揍了一顿。</p>

她没还手，哭着问我以后怎么打算。</p>

记得翠婶每次见面都要叮嘱我，要好好长大，要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万万不能做妾。</p>

我故意气她，强调萧家大少爷是多么好的公子，我入了大少爷的眼，要去做他的通房了！</p>

不是那样的。</p>

夫人生的嫡子病逝了，现在府里只有大少爷一个男丁。</p>

他将来要么做官，要么为将。</p>

他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做的。</p>

就像当年大厨房的鸡丝不是谁都配吃。</p>

除非夫人和姨娘都点了头，否则谁靠近他，就是跟萧家的未来作对。</p>

轻则发卖，重则打死。</p>

我还没报仇呢。</p>

我不能死。</p>

翠婶反应很大：“你怎么能去做通房？！那比妾还低啊！”</p>

我专挑她心底扎。</p>

“怎么不能做？大少爷生得俊朗，他有钱，不打女人，比我爹强多了，跟他睡觉我不吃亏，做他的通房再也不怕被扣月钱！”</p>

翠婶愣住了。</p>

她当着我娘的墓，叫得撕心裂肺。</p>

“你怎么能这样想，小禾，你知道通房的日子多苦吗！”</p>

她捋起袖子给我看层层叠叠的旧伤疤。</p>

我这才知道。</p>

翠婶是大户人家逃跑的通房丫头。</p>

她挨过毒打，被灌过避孕的水银汤，喝过堕胎的红花，泡过大雪天的冰水。</p>

实在受不住正头娘子的折磨，她跑了，成了牛大叔的妻。</p>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没想到老天爷送来一个，她自然千疼万疼。</p>

我妹妹走了。</p>

翠婶的儿子还活着。</p>

我忍不住嫉妒，冷眼瞧她。</p>

“我不做通房，该怎么留住钱？怎么不被人欺负？我不但要赚钱，还要送阿力去读书，让他考状元呢！”</p>

阿力是我弟弟。</p>

我吹牛的。</p>

因为阿力实在不是聪明的孩子，他一个字都不识。</p>

18</p>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p>

没多久，翠婶跟着牛叔搬家了。</p>

临走托阿力带给我满满一筐手帕，都是她想卖却没卖掉的，抵我娘给她的银子。</p>

阿力想沿街叫卖，我不让。</p>

翠婶的手艺比前些年好多了。</p>

图案老了些，刺绣是好看的。</p>

我拿回府里卖。</p>

绣庄愿意花一文钱收购，翠婶嫌低。</p>

帕子被绣庄卖出去，往往要四文到七文。</p>

现在我卖给丫鬟们一条十文，她们还觉得占了便宜。</p>

每人至少要了两条。</p>

剩的空箩筐都被买走了。</p>

我呆坐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有时候，人脉比能力重要。</p>

但是对于我这种没家世的穷丫头，我必须有能力，别人才愿意多看我一眼。</p>

如果我不会烧火，就不会被炒菜婶婶带到小姐的小厨房；</p>

如果我不会做小兔子形状的糖馒头，小姐就不会记住我的名字；</p>

如果我没有隔三差五用树枝编东西送给小姐玩，夫人就不会把我调去伺候小姐。</p>

刚开始是最累的，我要帮忙烧火，做糖馒头，把脸洗干净，给小姐送点心，伺候她用膳，还要陪小姐上课。</p>

小姐学的东西很多，我趁机偷学。</p>

夫子们知道，他们都当不知道，还会把嗓音抬高些，让门外的我也能听清楚。</p>

我偷偷学会了识字。</p>

没有笔墨，就用树枝在地上比划。</p>

小姐的簪花小楷很好看，但是难练。</p>

我练夫子擅长的柳楷。</p>

夫子说柳楷就是柳公权的字。</p>

他姓柳，我也姓柳。</p>

我要是男儿就太好了，也会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让世人知道永绥年间在京城有个叫柳禾的人。</p>

19</p>

可我应该用什么来扬名呢？</p>

算来算去，还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p>

突然有一天。</p>

夫人捏住我的下巴细看一番，惊奇地说：</p>

“没想到，当年脸上一团黑炭的烧火丫头，长开了竟是个小美人。清雅，让她随你入宫，如何？”</p>

小姐是被皇上夸赞过的世家贵女。</p>

大少爷是太子爷的伴读。</p>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嫁给太子都是她最好的选择。</p>

唯一的问题是，以萧家的门第，她可能当不了太子妃，最多当个侧妃。</p>

小姐一开始不肯，她心高气傲，宁可去做国公府的长媳。</p>

夫人不太看好，说小姐被惯得天真，怕是应付不来。</p>

“我可以学，反正我不做妾！”小姐不服气地叫着，摔烂了今天的糖馅儿小馒头。</p>

夫人被气走了，罚她这段时间不许出门。</p>

在这样的寂寥和苦闷里，小姐仿佛开始理解我的苦，毕竟我失去了最爱我的娘亲，我最疼的妹妹。</p>

借着她的怜悯，我把弟弟阿力捞进小厨房帮忙。</p>

没有月钱，好在管吃管住。</p>

家里没有阿力这个可供压迫的劳动力，又不敢跟小姐抢人，只能让祖母辞工回去做家务。</p>

听说祖母的眼睛更不好了。</p>

男人总是觉得家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女人，有她操持家务，一切才像样，哪怕她是个看不清东西的老太太。</p>

不过那跟我们没关系了。</p>

人人都知道我爹凉薄，祖父祖母无情。</p>

娘和妹妹去后，我们姐弟相依为命。</p>

20</p>

空闲时，我给阿力开蒙。</p>

在此之前，我发现了账房先生养外室的秘密，威胁他不能再把我的月钱给我爹。</p>

不然我就闹到他娘子面前，说他扣丫鬟的月钱养女人！</p>

我手上总算有钱了，给弟弟买了识字书。</p>

有个书生认出我是萧家的，趁机送我话本，笑容很是暧昧。</p>

刚开始我以为他想勾引我。</p>

后来发现他更大胆。</p>

他想撩拨的是我们小姐。</p>

真是天真的书生，看几个话本就敢相信墙头马上会有好结局。</p>

故事里那李家千金与裴家少爷相约私奔，在裴家花园里藏匿七年，一双儿女都大了，被裴父发现之后还不是斥她为娼妓，赶了出去。</p>

我拒绝帮他递话本。</p>

他另找门路。</p>

话本子出现在小姐桌上的第三天，书生恰好喝醉，失足溺死在河里。</p>

小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个妄想走捷径的读书人，贪图她不成，反而丢了小命。</p>

萧家从来不是良善之家。</p>

夫人唤我去，说我没被坏人打动，知道护着小姐，这样很好。</p>

她赞我是忠仆，更加满意我。</p>

夫人不知道，小姐不在意写话本的人，却被话本的内容迷住了。</p>

小姐向往属于她的那个裴少爷。</p>

我是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信差。</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