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迫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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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p>

没错，颜忠旺就是这样被乡亲们的冷眼给逼出来的。</p>

为此他思前想后，犹豫矛盾了一两个月，才在一次亲眼目睹同村的一个小学未毕业的孩子充满好奇的深圳打工经历中下定了决心。</p>

人家不也是文化低吗？还是个小孩呢？我再这么缩手缩脚，不是白活了几十岁了吗？不管去了能不能生存，先去了再说。</p>

颜忠旺拿定主意就跑到乡里办了边防证。他的眼光似乎也不低，一眼就看准了要去的地方就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说的“遍地黄金”的广东深圳。</p>

好在颜忠旺拖家带口地奔赴深圳这一重大的变迁适逢颜如梅与颜如玉双双前往滨江市企业管理学校求学之后的没多久。也难怪，依当时的通讯条件，颜如梅是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们的去向的，但这似乎也是自己“求之不得”哟，所以她也懒得问村里人，扭头就往学校赶了。</p>

一周后，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文凭，甚至没有文化的颜忠旺一家三口，真的一路颠簸着神奇般地来到了据说是打工者的天堂---深圳。</p>

一到深圳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饶是颜忠旺平日里在村里自诩是个见了世面的人物，这会儿一家子还指望他呢，他却象红楼梦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迷茫得很啊。</p>

这么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再多的钱也只怕消费不了多久吧？然则一摸自己的口袋，就那么区区千把两千块钱，实在是太寒碜点。</p>

此点不宜久留啊！得赶紧找个偏僻的地方落个脚，要不这摩天的大楼、酒店是不少啊，这哪是我们敢待的地方啊？！说不定一身的家当连一晚上都消费不起的呢。</p>

颜忠旺晃悠了半天，总算慢慢地清醒了过来。</p>

但是这地方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去哪呢？</p>

对了，公交车是个不错的选择。一般来说，它就是便宜，而且终点一般都在城郊，那儿消费肯定低点，也许还有些老房子、旧房子可以租来住呢。</p>

颜忠旺想好了就冲着比自己还要迷茫的王素青喊道：</p>

“别让人当笑话在看！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跟我来，上公交车。”</p>

王素青和颜耀祖正看的四周入神呢，冷不丁被颜忠旺一声断喝吓了一大跳。纷纷回过神来，尾随着一家之主颜忠旺上了一辆既干净又舒适的大巴车。</p>

幸好公交车上没几个人。颜忠旺一家子都挑位子坐好了。</p>

车子很快就忽地开动了。颜忠旺东张西望，很奇怪就没看到有人过来收钱给票。</p>

难道这大城市公交车也是免费的？</p>

“刚才上车的，本车是自动投币的。上车两块，按站收费，请自觉投币。”开车的司机可能是看出了问题，马上通过话筒提醒道。</p>

颜忠旺这才“恍然大悟”，与王素青相视而笑。</p>

但是钱交给谁呢？</p>

颜忠旺左看右看的，总算在司机的背后找到了一个放钱的箱子，于是就拍着脑袋笑着走过去，边走还边掏口袋。</p>

掏出来一张应该是身上最小的钱了，尽管身上也没几个钱。咦，怎么就只有一张十块的呢？当然放在内衣里的一百一张的不能算，自己三个人不只需要六元钱吗？颜忠旺拿着钱轻轻地在手上唰唰地摔响着，久久不舍得投进去。</p>

“怎么还不投币呢？”话筒里又传出司机严肃的问话来。</p>

“有没有零钱找啊？司机同志。我这儿只有一张十块的。”颜忠旺急急地回应，生怕别人把自己当成逃票的。</p>

“车上是不找零的，上车之前你自己应该兑换好的。”话筒里的司机接着给出了答案。</p>

“那我就等下看有没有上车再投币，让他直接给我好了。”颜忠旺并不甘心。</p>

也是的，这剩下的几块钱说不定再添点就能弄餐饭吃呢。</p>

“这可不行。车上不准有人收钱的，请自觉投币，要不然，就请下车。等你兑换好了以后再上车吧。”话筒里司机的声音开始变得比以前严肃了许多。</p>

可颜忠旺就是不死心，他站在投币机箱前一动不动。</p>

正当颜忠旺首鼠两端的时候，公交车突然嘠地一声停了，车门也跟着自动打开了。</p>

“这不是还没到站台吗？怎么就停了呢？”有人疑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问。</p>

“没错，旅客同志们不要惊慌。现在是临时停车，请没有买票的旅客抓紧把票买了，要不然只好请坐下一班车了。”话筒里马上又传出来司机很有素养但却更加严肃的声音。</p>

这下可好了，车上仅有的七、八个旅客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颜忠旺，有不屑的，有不解的，好像颜忠旺一下子就成了千古罪人！</p>

“老汉，十块就十块呗，别耽误一车子人的时间啊。”一向不怎么吭声的颜耀祖这会也沉不住气了。</p>

颜忠旺本想跟霸道的司机杠上一杠，一看这情况，也只好作罢了，低着头极不情愿地将一张捏着邹巴巴的十块钱塞进投币箱。</p>

公交车立马就呼的一下开动了。</p>

颜忠旺钱是交了，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他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愤怒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司机。自己几时受过这等欺负？！一到深圳，还说是国际化大都市呢，就让一司机给自己来个下马威！。。。。。。</p>

颜忠旺就这么盯着想着，直到突然听到那讨厌的话筒声又在耳边响起：</p>

“在起点站上车的三位旅客，请下车。”</p>

颜忠旺一听就知道，这话又是冲自己来的。</p>

但是这是哪啊？不是还没到终点站吗？就催着人家下去呢！</p>

大约是看到颜忠旺疑惑的样子，司机又通过话筒放话过来：</p>

“这位乘客你好，你们刚才只投了十块钱，按一块钱三站的话，你们已经坐了九站了，继续坐下去可能钱就不够了。如要继续坐下去，请继续投币，谢谢配合。”</p>

原来公交车收费是这样的。</p>

颜忠旺本来心里上是打算着一坐到底的，那样起码去个偏远一点的地方，最好是个城郊或乡下，那样比较适合自己一家呆下来，哪知这深圳这么大，大到不知道这样坐下去到底还得多少钱呢。只好无可奈何地拎起行李招呼着妻子和儿子下车。</p>

不过，临下车前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机器人”一样的司机一眼。</p>

聪明的司机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地开着他的公交车一会儿就消失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中了。</p>

颜忠旺领着妻儿下了车，四周一打量，感觉还是那么地富丽堂皇，自己一家人跟这儿高大上的环境、来去的豪华车辆、鲜活的行人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搭啊。</p>

说白了，就是自己的一家子就是土得要掉渣了。</p>

怎么办呢？</p>

颜忠旺带着老婆、孩子漫无目的往前走着，心里原来的那点对司机的气愤早已被接下来的无以适从牢牢地占满了。</p>

难道这地方真的不适合自己？难道真的一来就要这么灰溜溜地滚回村里去？！</p>

“老汉，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我肚子好饿呢。”颜耀祖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句话，一下子打断了颜忠旺漫不经心的思绪。</p>

颜忠旺略一定神，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或者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应道：</p>

“快了，我正在寻思着找哪地方晚上落脚呢。你个瓜娃子，就知道吃饭！哼，吃饭哪还不简单？落脚地方一找到，我们就可以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吃嘛。”</p>

“这儿也太豪华了，我们乡下人哪里住得起、吃得起啊？忠旺啊，我看八成你是要找个破烂的地方才敢把我们几个给安顿下来的哟。”王素青看来还是蛮了解颜忠旺的嘛，话一出口，就引得颜耀祖哈哈大笑。</p>

颜忠旺平生最讨厌别人揭自己的短，谁要是有意无意地触了自己的底线，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弄得谁不好过一下。就是因为报复心太强，所以在没有多少人的村里竟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关于这一点，颜忠旺本人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每每总是“忍无可忍”啊。</p>

今天的这种场合，要是搁在村里，尽管是自己的俩个亲人，颜忠旺虽不提“报复”二字，起码也会马上把脸落下来“教训”一番的，但是现在到了深圳了，国际化的大都市一下子让自己矮化了许多，自己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堂堂五尺男儿，半天功夫连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没解决呢！</p>

“大哥，这儿有房租吗？”又走了十多分钟，颜耀祖迎面碰上一个中年男子，笑着习惯性地随口来一句四川话。</p>

中年男子并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看到颜耀祖的表情，只是奇怪望了一下。</p>

“这儿的人怎么了？听不懂我们的四川话么？”王素青一看也着急了。</p>

颜忠旺又何尝不是一脸懵逼呢？</p>

多么清楚的一句问话啊，在这里竟然显得好像有多么“莫名其妙”一样！</p>

不会吧？语言不通？遇到了哑巴？太莫名其妙了，就算是哑巴，也会哇哇地发声的呀！</p>

颜忠旺正想着，突然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一声“哎哟”从旁边的草丛里传出来。</p>

不好，肯定是刚才自己不小心把别人给撞了！</p>

完了，惨了，自己来深圳吃住都还不敢随便找的，这会儿可能得先赔给别人了！</p>

一丝不祥之感掠过心头。</p>

颜忠旺紧张地一回头，寻声望去。</p>

妈呀，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正倒在草丛中挣扎着准备爬起来呢。</p>

看来撞的不是很重，这可要多谢这深深的绿化带厚厚的草皮了。</p>

颜忠旺赶紧赔着笑脸一把把倒地的人拉了起来。</p>

只见他五短身材，一身休闲装，脚上还穿着拖板鞋呢，只是脖子上的项链有点粗。</p>

千万别一出门就碰上一个港产片才有的黑社会啊，那就不是钱的事啊，一家三口可能随时就要没命的了哟。颜忠旺在来的火车上就听见有人这么半开玩笑地提醒过自己。</p>

难道自己运气这么不好，一来深圳就撞人家黑社会的“枪口”上？</p>

颜忠旺闪念之间感觉后果可能相当严重，就不等中年男子开口，抢先嘿嘿一笑：</p>

“大哥，对不住啊，我们是乡下来的，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p>

“噢，走路不看路，劲还挺大的，直接把我撞绿化带上了。要不是有草皮，我这会儿就该上医院去了。算了算了，听你们的口音，也是四川的嘛，四川啷个地方的哟？”中年男子一脸的严肃在自己边说边站起来的过程中慢慢地舒展了开来，临了也操着厚厚的四川口音，目光却不经意地向王素青扫过来。</p>

“啊？原来老板也是家乡的啊。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我们是四川绵阳的，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来深圳哟。老天真是开了眼，让我在这么无助的情况下遇到了您。您真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啊！”颜忠旺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对中年男子“歌功颂德”。</p>

中年男子眼光乱转，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到底是被眼前这个长相丑陋到极点的所谓老乡的颜忠旺说“动”了，还是被尚有几分姿色的王素青心动了。只见他笑着摆摆手道：</p>

“这是什么话？来深圳都不容易啊。你们这是投奔亲戚还是进哪个厂里上班啊？”</p>

“不怕您笑话，老乡，我们才来的。我们啥也不是，只是想找个地方落个脚，看哪儿有别人不愿干的事找起来干，好混口饭吃。”中年男子不经意扫过来的“灼人”目光仿佛激活了王素青，她竟少女般地羞怯一笑，然后抢在老公颜忠旺之前开了口。</p>

“这是大哥的婆娘吧？蛮刮气的哟。”中年男子向颜忠旺一脸坏笑道：</p>

“深圳机会有的是，何况你们有手有脚？个老子狗日的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p>

“大哥，还未请教您贵姓呢？”颜忠旺突然想起什么，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临走之前准备的地方特产“熊猫”香烟来，熟练地开包递出一支。</p>

“我免贵姓颜，这种姓比较少的。你呢？”中年男子接过颜忠旺的烟放在鼻孔闭眼一闻，未等颜忠旺开口，就兴奋地喊道：</p>

“嗯，太巧了！缘份啊，我也是姓颜，咱们颜家祖宗开眼了，是正宗的家门！”</p>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啊！原来大哥不仅是老乡还是家门呢。我也姓颜！绵阳颜家村的。大哥喊我忠旺就是了。哎，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天底下竟有这么赶巧的事？能在千里之外遇上大哥，算是我老颜家祖上积德啊，哈哈哈。”颜忠旺情不自禁地一把握住中年男子的手抖了又抖，好像是见到了阔别的亲人，接着又笑道：</p>

“大哥，我名字有点土啊，忠心的忠，兴旺的旺。哎，一晃人就老了，快五十岁的人了。”</p>

“噢？看来我倒要喊你一声大哥了，我也四十出头了，小不了你几岁，我叫沙龙。这样，今晚我请客，走走走，大哥，你们一家人就去我开的餐厅咱哥俩好好喝一杯吧，算是为你们一家人接风洗尘了。”颜沙龙笑逐颜开，边说边偷偷向王素青眨了眨眼。</p>

王素青岂有不知的道理，心里掠过一阵骚动，暗想：深圳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居然一来就有人对自己有意思。哟，这年头不要说在城里，不要说自己有几份姿色，就算是长相普通的女子，就是算保守的村里，自己随便偷个男人那还不是易于反掌的事啊？！</p>

只不过眼前的一丝波澜，马上让王素青瞬间有点看不上朝夕相处的男人了。是啊，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先不谈颜忠旺跟颜沙龙谁更有钱，这本来也是显而易见的。单说他颜忠旺跟颜沙龙站在一起，那品味那长相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这么多年这是怎么了？跟着一个半百的丑男人活个什么劲啊？！只是为了要像小时候一样专门从姐姐手上抢走属于她的东西才过瘾才导致了这一切的？！</p>

好个颜沙龙，头一次见面做的真可以的呀。不仅让颜忠旺一家三口饱餐一顿，还收拾了自己的杂货店腾出来给他们三人住上了。</p>

本来几分钟前还不知所措，甚至有点走投无路的颜忠旺，没成想情况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居然遇上从不认识的老乡攀成老弟的颜沙龙，让一切变得像是在走亲戚一样！</p>

深圳这地方真是太神奇了！</p>

（十一）</p>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只是没法改变颜忠旺自此认识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天老弟颜沙龙。</p>

要是没有这么一个老乡，自己的一家三口现在会是在哪里呢？</p>

颜忠旺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似的，想笑；可看着还在熟睡的妻子和孩儿，他却想哭了。</p>

住的地方是暂时解决了，可在哪找事混口饭吃呢？作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冲着别人叫一声老弟就老是厚着脸讨人饭吃吧？可自己又能干什么呢？</p>

不行，得出门走走，四处看看，说不定有合适的机会呢。深圳不是这样的神奇的地方吗？不管怎么样，至少一日三餐总得有个着落吧？</p>

颜忠旺径直从杂货店走了出来。</p>

如果说昨晚没看清深圳的真面目，那么这一次可是看了个真真切切！</p>

颜忠旺边走边惊叹着深圳每一处的高楼林立、团花簇簇。这跟自己的乡下比起来，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难怪火车人许多一提起深圳就竖大拇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