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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双妹的手僵在那里。</p>

那一瞬间, 她几乎以为,神婆看透了她这个名为“梁双”的假面之下,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的那个无助而绝望的任务者。</p>

她用毫无异样的语气说:“没有。你感受过?”</p>

神婆沉默了片刻, 突然说:“我也以为我没有。”</p>

但是……</p>

蒋双妹想,她的下一句话一定是“但是”。</p>

然而神婆并没有继续说话,她用一双悲哀的、充满了绝望和阴郁的眼睛望着蒋双妹,她看起来十分的不安与忧虑,更有一种深沉的茫然。</p>

或许,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究竟感受到了一种什么……什么样的东西。</p>

她喃喃说:“我希望我没有……我觉得……”</p>

蒋双妹皱起眉,看着她。</p>

这种神神叨叨、语焉不详的说话方式, 有的时候还真是令人厌烦。即便蒋双妹在一定程度上真的可以理解神婆说的东西, 但是……老实讲, 她也不是很想和神婆共情。</p>

因为谁也不明白,神婆究竟在说一些什么。</p>

终于, 神婆稍微将自己的感觉描述得详尽了一点。</p>

她说:“我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他们都说那只是噩梦吓人的办法,是主脑的把戏, 但是我觉得那不是。</p>

“我觉得很奇怪的是, 我认定了那就是我, 照片上的人,就是我……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在照镜子的时候都不会有那么明确的感受……”</p>

蒋双妹略微有些不耐烦地说:“或许这也就是主脑用来恐吓你、让你被这个噩梦吓住的办法……”</p>

“不!”神婆大叫了一声,下一秒, 她又放轻了声音,絮絮叨叨地说, “我很明白那种感觉。</p>

“当你照镜子,你会怀疑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那只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你在镜子里的倒影。说不定,你才是那个世界的你的影子。</p>

“但是这张照片不一样。那仿佛是从你的人生中截了一段光阴出来。那是你的人生的切片, 那就是你……那就是我……</p>

“还有……那个小女孩,她就好像是,迷失在了噩梦之中的,我的,孩子……可是她真的是吗?”</p>

蒋双妹一点儿也不想说话了。</p>

神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什么,但是蒋双妹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果断地打开了31楼的安全门。</p>

其实不仅仅蒋双妹不想听下去了,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在听到神婆如此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也纷纷感到一阵无语。</p>

“神婆,果然,是神婆。”</p>

“没有取错的外号。”</p>

“其实我对她的感受还挺好奇的。但是她好像没有办法明确表达出,她究竟是什么感觉。”</p>

“支持推理大佬!我怀疑这个神婆的精神也有点问题。”</p>

“废话,她的脸都出现在那张照片上了……”</p>

“反正等一会儿,等她们到了20层看到那张照片,一切问题应该都可以迎刃而解了。”</p>

“……问题是,就神婆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我很怀疑她一会儿再一次看到那张照片,她会有什么反应……不会精神问题更加严重吧……”</p>

“我觉得你的担忧很有道理……”</p>

徐北尽扫过这些弹幕,心想,他其实能理解神婆究竟在说一些什么。</p>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反而要庆幸神婆并没有表达得非常清楚,不然的话,他的直播间又要像上一次被切断画面源了……</p>

事情就是如此的残酷且现实。</p>

所以,徐北尽反而希望神婆永远不要说明白……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因为直播间的缘故。</p>

有的时候,得知真相又能带来多少的宽慰呢?那或许也只是另外一种残酷吧。</p>

……徐北尽撑着下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p>

他想,他还真是……明明是他间接推动了这群任务者进入这个噩梦,并且理由就是希望这群任务者,比如绯和巫见,让这群追寻真相的任务者得知真相。</p>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他自己反而退却了。</p>

这个噩梦……的确,暗示了某些真相。真实的“真相”。</p>

不过,谁又能想到,神婆来到了这个噩梦呢?在那张照片出现的时刻,就连徐北尽就感到了些许的震惊。</p>

他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尽管他轻轻地推了一把,可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p>

他又想到主脑,想到最近出现在窄楼中的种种传言,想到此前如同死水般的窄楼底层,以及在牧嘉实口中所说的,还不如窄楼底层有活力的更高层……</p>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也是时候了。</p>

或许,他们这群困在窄楼中的人类,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了。</p>

或许,也真的已经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p>

徐北尽的目光幽深,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直播间的画面。但是他走神了,那是他向来的走神的模样,就连观众们都习以为常了。</p>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徐北尽在做出怎样的决定。</p>

不久之前,他先做出了第一个决定,他决定让一些任务者进入这个噩梦,他决定让更多的任务者得知这个噩梦。</p>

而现在,他正在考虑第二个决定。</p>

这个噩梦所谓的真相,只是管中窥豹、沧海一粟,尽管那的确暗示了很多东西。像绯和巫见这样的任务者,显而易见地可以在这个噩梦中收获许多。</p>

但是那仍旧与他们进入窄楼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关联。</p>

因此,如果需要更进一步地接近真相,那么他们需要去到别的噩梦。</p>

……但那并不是位于窄楼底层的噩梦。</p>

不过……</p>

徐北尽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位,从更高层返回到窄楼底层的邻居。</p>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从来没有扮演者会被罚退楼层。这是根本就不应该的事情。扮演者面临的局面更为严苛,所以扮演者们从来都是只有进没有退。</p>

所以为什么……</p>

徐北尽眸光闪烁不定,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但是在没有得到他的那位邻居的承认之前,那终究也不过是猜测。</p>

他想,或许等到这个噩梦结束之后,他可以去与那名扮演者接触一下。</p>

在此之前,他可没有想过,是否应该与这名扮演者有任何的接触。彼时他还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p>

哪怕是他得到直播系统的一开始,他也兴趣缺缺,无动于衷。</p>

……但是现在,改变的时刻已经到了。</p>

他甚至能感受到弥漫在窄楼中的那股,热烈的、仿佛燃尽一切的,生的气息。</p>

不管怎么样,选择的权利终究在他的手上。而徐北尽自我封闭,孤身度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他真的甘心……就这样在窄楼底层腐烂下去吗?</p>

他扪心自问,很想从这么多年的孤独幽居,与那日复一日的困倦、疲惫之中,寻找到那个答案。</p>

许久之后,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p>

他没有得出非常明确的答案,起码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对外开放自己的噩梦——可能到最后他都没能下定决心,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很难再回到以前那些年的心态了。</p>

他获得了直播系统,他拥有了接触外界——指他那间小小的书店之外的世界——的渠道。</p>

由奢入俭难。</p>

徐北尽不禁苦笑了一声,心想最开始他能想到这一点吗?在他得到直播系统的时候,他或许感到了十足的激动与兴奋。</p>

那是一种本能,就像是多年身处黑暗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束阳光。</p>

可是现在,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p>

那束光是真实的吗?是他能够接触到的吗?如果他、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去接触那束光的话,那他们会不会被灼伤呢?</p>

徐北尽甚至因为自己的心态而感到了些许的困惑。</p>

……可无论如何,那束阳光,终究还是某种希望,对不对?</p>

是他等待着的希望。</p>

主脑NE的沉默,更让他意识到这一点。</p>

徐北尽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混乱、繁杂的思绪抛到一边,他再次专注于这个噩梦。</p>

他想知道,这些任务者,能做到什么程度?</p>

*</p>

那个小女孩还躲在31楼的某张办公桌底下。</p>

她的手腕上戴着神婆给她的手环。</p>

几乎在看见那个手环的一瞬间,神婆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她就像是要晕倒了一样,如同这栋大楼一样摇摇欲坠。</p>

其实蒋双妹看见那串手环的时候,也感到了十分的惊讶。一开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意识到那就是此前西装男和少年所说的,神婆给小女孩的手环。</p>

但是当她看到神婆的表情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p>

而这一点也令她感到了格外的惊讶。她总算是明白,这件事情为什么会给神婆那么大的打击了。</p>

此外……</p>

这个噩梦,算是在第二轮噩梦,就开始了崩坏吗?</p>

蒋双妹若有所思地想着。</p>

可是,除了小女孩手腕上出现的手环,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改变。这也能算作是崩坏吗?</p>

神婆的嘴唇开始颤抖,但是她还是踉跄着,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p>

小女孩躲在办公桌的底下,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神婆。</p>

神婆语无伦次:“你看,你看……我来接你了,我又来找你了。我答应过你的。你还记得吗?”她指了指小女孩手腕上的手环,“你看,手环……是我给你的。”</p>

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甚至在神婆指向手环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p>

在神婆说这是她给她的时候,小女孩却小声地反驳说:“不,是妈妈给我的!”</p>

神婆的脸色几乎下意识一白。</p>

蒋双妹却若有所思地说:“这似乎印证了那家伙的话……?”她顿了顿,又对神婆说,“她不记得你了,但是她记得你上一轮噩梦做出的事情,并且认为那是她妈妈做的事情。</p>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在上一轮噩梦确实就是充当了小女孩妈妈的角色。恐怕小女孩的妈妈真的是这个噩梦的主人,并且正在逃避自己抛下女儿的事实。</p>

“不过这只是噩梦的安排……”</p>

所以你可千万别再发疯了。</p>

……蒋双妹终究还是觉得这最后一句话不太好,所以硬生生咽了下去。</p>

但是很难说神婆究竟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神婆的表情恍惚,面色难看,死死地盯着小女孩,目光中带着一种十分恳切的意味。</p>

她好像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但是在真的找到那个答案的时候,却又不敢面对。</p>

当蒋双妹说到“小女孩的母亲正在逃避自己抛下女儿的事实”这句话的时候,神婆的身体几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p>

不过这个时候,蒋双妹也没有再关注她了。</p>

她自言自语道:“这一轮噩梦,我们要把这个小女孩带走,这样的话,恐怕就不会充当她的母亲的角色……那就应该是正常的情况。</p>

“话说回来,如果是男性任务者的话,也可以充当她母亲的角色……吗?”</p>

蒋双妹面色古怪地想,男妈妈?</p>

这能被这个噩梦承认吗?</p>

蒋双妹抛开了这个略微奇葩的念头,蹲下来,用轻柔的声音哄着那个小女孩,总算是把小女孩从办公桌底下哄出来了。</p>

小女孩睁着一双纯洁干净的眼睛,好奇地问:“姐姐,你要带我去做什么呀?”</p>

蒋双妹一边感叹这个小女孩真好骗,一边又觉得这么好骗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她突然有种自己还没谈恋爱就已经开始养崽崽的感觉。</p>

她笑着摸了摸这个小女孩的头发,说:“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吗?”</p>

小女孩立刻脆生生地回答:“好!姐姐太棒了!”</p>

蒋双妹牵起她的手,又看向神婆,说:“我们走吧?”</p>

神婆迟钝地点了点头,目光注视着小女孩,突然笨拙地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妈妈……”</p>

小女孩有些畏缩地看了看这个形容古怪的女人,一时间有些不安。</p>

蒋双妹安慰了她一下,而神婆也努力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那股令人生疑的、奇特的气质。三人一起离开了31楼。</p>

接下来,她们就要去往20层,去看那张可疑的照片了。</p>

从31层到20层,其中有21、22、24这三层楼,此前任务者们都已经去过了,所以她们三人实际上要仔细探索的就是其余的那几层。</p>

蒋双妹不厌其烦地给小女孩解释她们要去哪里,而这个小女孩也很聪明,她说:“我们不用去的,是不是妈妈不在那里呀?”</p>

“对,哥哥姐姐们之前已经去看过了。”</p>

小女孩立刻点点头。</p>

她的性格有些内向,话不太多,也不像寻常小孩那样喜欢任性地撒娇,一路上也十分乖巧,让蒋双妹十分省心。</p>

她想到,或许这是这个噩梦特地的安排。</p>

如果这个小女孩是个熊孩子的话,那么恐怕第一时间,任务者们就会先头痛如何与这样的小孩交流。</p>

此外,这个小女孩似乎比第一轮遇到那三名任务者的时候,镇定平静得多。</p>

蒋双妹目光古怪地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不出所料地发现,小女孩的右手其实一直抓着她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手环,并且轻微地发着抖。</p>

她其实还是很害怕。但是她想要去找妈妈。</p>

蒋双妹不禁轻微地叹了口气。</p>

她又看向神婆,发现神婆还是那副样子,仿佛神飞天外,又仿佛真切地在恐惧、不安、害怕什么。</p>

神婆一直在看那个小女孩。</p>

蒋双妹觉得莫名其妙,但是真的要问的话,恐怕神婆也只会用一些更加令她莫名其妙的话来回答。于是蒋双妹最终放弃了。</p>

终于,她们来到了30层。</p>

透过安全门的玻璃窗,蒋双妹看着30楼内部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血色,或者什么特殊的声音。</p>

不过蒋双妹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她让神婆牵着小女孩,自己则先进去粗略地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不过,这一层楼也并没有电梯停靠。</p>

她摇头叹气,感觉一无所获,于是便回到了楼梯间。</p>

……随后,她目瞪口呆地发现,神婆和小女孩居然不见了!</p>

蒋双妹当即暴跳如雷,心想,明明也是来自更高层的任务者,为什么这个神婆这么不靠谱啊!她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啊!</p>

蒋双妹看着空空如也的楼梯间,心中十分凄凉。</p>

好了,现在,她要独自在这危险又疯狂的大楼里搜寻了。</p>

……现在直接下楼去抱林檎大佬的大腿还来得及吗?</p>

说到底,神婆到底在发什么疯!</p>

这个问题,或许直播间的观众可以回答一下。</p>

“呃……神婆这是在……干什么?”</p>

“她是不是想带着小女孩直接去20楼啊?”</p>

“为另外那个任务者默哀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同伴居然抛下了她吧。”</p>

“嘶,要我一个人在这栋阴森森的大楼里行动,我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死过去了。”</p>

“但是神婆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反正等一会儿她们也是要去20楼的,有必要自己单独带着小女孩过去吗?”</p>

“……无法理解。也可能她不是想去20楼?”</p>

“小女孩哭得好惨啊。好可怜。”</p>

此刻,小女孩凄惨而微弱的呜咽声在楼梯间回荡着,神婆用一种超乎寻常的熟练手段,抱着她,低声哄着她。</p>

小女孩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她的眼中闪过一点困惑,小声地说:“妈……妈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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