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候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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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噩梦的噩梦。</p>

这可真是无比含糊的一种说法, 让林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p>

林檎有着简单的脑回路，他按着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去猜测：“所以，你的噩梦里, 有着别人的噩梦？”</p>

“不全是。”徐北尽说，“不过差不多。”</p>

“所以，想要从你的噩梦中离开，就必须得解决所有的噩梦？”</p>

徐北尽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想, 这可真是林檎说得出来的话——也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p>

他啼笑皆非, 说：“林檎，你知道，窄楼中一共有多少噩梦吗？”</p>

林檎摇了摇头。</p>

“不计其数。”徐北尽说, “而如果你真的要在我的噩梦中, 解决所有的噩梦——那差不多就是要解决不计其数的, 窄楼中的噩梦。”</p>

林檎望着他, 突然说：“所以, 你的噩梦是包括了窄楼中其他的噩梦吗？他们在你的噩梦中做梦？”</p>

“不, 不是梦中梦。”徐北尽否认了这个猜测，他无奈地说, “别猜了，林檎……如果不进入我的噩梦, 那么你根本不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p>

“那你会让我进入你的噩梦吗？”</p>

“……不要犯傻，林檎。”</p>

“可是你在犹豫，我知道的。北尽, 你撑不下去了。”</p>

徐北尽沉默不语。</p>

他知道林檎的意思，也惊叹于林檎的敏锐。</p>

是的，徐北尽坚持了那么多年, 但是他的确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那是无穷无尽的心理疲惫，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浓重的黑眼圈，都是一种佐证。</p>

而对于林檎来说，他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非常简单。他只是觉得，徐北尽近来发呆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了。</p>

就好像，他的噩梦就如同什么沉重的块垒，压得他难以喘息。</p>

林檎之所以执着于让徐北尽入睡，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的直觉在不断地朝他预警，让他注意他的心上人的身体。</p>

可是……林檎困惑地看着徐北尽，想，明明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不愿意休息一下呢？</p>

其实，在现在这个时刻，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也未必有多少会真的进入他的噩梦。之前，林檎提出的那个方案，其实有着非常高的可行性，那绝对能防止有人闯进他的噩梦。</p>

可是徐北尽仍旧是拒绝了。</p>

尽管他给出的理由是以防万一，但是……但是林檎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个徐北尽无法言明、无法开口的原因……</p>

林檎联想到了徐北尽刚才的说法，然后突然说：“我好像明白了。”</p>

“什么？”徐北尽不由得愣了愣，甚至没有跟上林檎那跳跃般的思维。</p>

“你说，任何人进入你的噩梦，都必然沉沦其中，无法逃脱。”</p>

“是的。”</p>

“那你呢？”</p>

徐北尽沉默。</p>

“如果你进入你的噩梦，你会不会也无法逃离那个噩梦？”林檎敏锐得像是直接看到了答案，而不是根据徐北尽的意思猜测出来这个答案，“所以你不敢入睡，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别人。”</p>

徐北尽保持着沉默。</p>

林檎还在继续说。他能猜测出这些，是因为他仅仅关心徐北尽一个人，所以徐北尽的表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p>

怎么会有人因为担心别人误闯进自己的噩梦，就真的几年十几年不睡觉？更不用说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对徐北尽噩梦的兴趣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林檎还给出了另外一个保险的方案……</p>

但是徐北尽仍旧拒绝了。</p>

这不可思议。</p>

所以他的噩梦，不仅仅是对于任务者的危险，更是对于他自己的危险。</p>

林檎说：“是NE？NE想要杀了你？不……永远困住你？”他困惑地问，“为什么？”</p>

徐北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无法告知林檎，关于自己噩梦的真相。</p>

徐北尽当然、的确是一个好人，但是他并不是无底线的好人。当任务者们围攻他的书店的时候，他会感到愤怒；当自己长时间不能入睡的时候，他也会感到倦怠与疲惫。</p>

当初他的噩梦在窄楼底层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不入睡，的确是因为担心任务者们闯进他的噩梦，然后永远地沉沦其中，无法离开。</p>

但是，他不入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p>

是当他出现在窄楼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睡过觉。</p>

有一些任务者们或许会产生一个疑惑，也就是，如果某一天晚上，一位窄楼居民的噩梦中没有任务者进入的话，这个噩梦，还会出现吗？</p>

而这个答案是：是，噩梦仍旧会出现在窄楼居民的梦境之中。</p>

只是其他的窄楼居民没有徐北尽这样的坚持与狠劲。他们在疲惫中入睡，并且被自己的噩梦折磨。像苏恩雅，她都被那个家具成精的噩梦折磨到，不得不通过一些特殊手段逃离窄楼底层了。</p>

所以，如果有任务者出现在噩梦中，对于这些扮演者来说，那反而是一件好事。</p>

而徐北尽，不管有没有任务者出现，他就是不睡觉。</p>

因为，他不能进入自己的噩梦。</p>

当他进入自己的噩梦，他同样也会被自己的噩梦，永恒地束缚，再也无法离开，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与理智。此后，他就会成为浑浑噩噩的疯子、不可理喻的怪物。</p>

那是某些存在所希望的局面。</p>

但是徐北尽拒绝这个可能。</p>

不过，正如林檎所说，徐北尽快要撑不下去了。</p>

直播系统的到来给了他一丝希望，但是，他还没有看见希望真正到来。</p>

倒不如说，是NE那隐晦的变化，使他看到了某种可能。</p>

所以他才会犹豫，挣扎着是否有必要做出一些改变。</p>

可是只有一次机会。</p>

他的噩梦，只能进入一次。如果不能成功，那么，一切都完了。</p>

徐北尽苦笑了起来，他说：“让我再想想，林檎。让我再想一想。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帮助、更多的支持。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进入我的噩梦……”</p>

林檎表面上严肃地点了点头。</p>

心中，他愉悦地笑了起来。你看，他的北尽都已经说“我们”了。他们两个才是一起的，甚至于，徐北尽已经默认了，林檎会进入他的噩梦。</p>

林檎看着徐北尽，试探性地将手伸了过去。他抚摸着徐北尽的唇角，将那丝苦涩的弧度抹平。随后，他轻轻地抱住了徐北尽。</p>

徐北尽默认了，这让林檎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份喜悦。</p>

于是林檎得意忘形了：“所以我这个时候可以亲你吗？”</p>

徐北尽瞬间面无表情：“不可以。”</p>

林檎：“……”</p>

他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p>

*</p>

任务者们不知道，他们在拼死拼活地寻找线索的时候，有两个男人在谈恋爱——起码是接近于谈恋爱。</p>

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还能保持平常心。</p>

牧嘉实和丁亿走进了博物馆，从侧门。</p>

丁亿已经将自己回到窄楼底层的理由告诉了牧嘉实，而面对这个理由，牧嘉实也感到了些许的惊讶。他多少有些无法理解丁亿的所作所为，或许是因为他与丁亿的性格完全不同吧。</p>

不过，丁亿本来也不需要获得牧嘉实的理解。她只是做着她认为对的事情而已。</p>

他们一路无话，最终来到博物馆。</p>

丁亿知道，从正门进去必然遭遇老馆长。上一轮噩梦她与贺淑君通过博物馆与交通部门的矛盾，幸运地逃过了老馆长的“教导”，但是这一轮噩梦，他们不敢如此冒险。</p>

毕竟，他们还是需要在最后关头回到图书馆的。目前，他们只知道图书馆可以给他们提供庇护。</p>

现在牧嘉实和丁亿正在讨论这件事情。</p>

丁亿说：“我怀疑博物馆也可以作为避难所。”</p>

牧嘉实不置可否。</p>

丁亿也不在意，她知道牧嘉实曾经来到过这个噩梦，所以与其说她这个时候是在与牧嘉实讨论，倒不如说她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猜测。</p>

在更高层的时候，她也曾经了解过关于这个噩梦的一些消息。</p>

不过，更高层的任务者，尤其是那些掘金者，似乎也对这个噩梦抱有极大的戒备与猜忌。市面上流传着的消息，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一次噩梦之旅的前因后果，而非噩梦本身。</p>

所以她知道，牧嘉实之所以会重操旧业，实际上是因为有任务者以一张防御卡作为交换，请求掘金者组织将他带去更高的楼层。</p>

而那个时候，掘金者组织正巧就在研究这个噩梦。他们便以这个噩梦为交换条件，订立了契约。</p>

然而在后续的探索过程中，掘金者组织发现，这个噩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信誉，也为了得到那张名为“一位父亲的自我救赎”的防御卡，他们不得不向牧嘉实求助。</p>

他们说动牧嘉实的方法，无非就是利益交换。</p>

不过，丁亿猜测，那个时候骄傲、自负，百战百胜并且风头正盛的牧嘉实，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被这个噩梦勾起了胜负欲，所以才决定进入这个噩梦。</p>

随后，这个噩梦的真相，击溃了他。他孑然一身地回到窄楼底层，甚至连自己多年来积攒的道具卡，都交由掘金者组织进行处理。</p>

正如牧嘉实所说，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摧枯拉朽的失败。</p>

他并非被噩梦击败，而是被自己。</p>

他意识到，他在噩梦中的成功的确建立起了他的名誉、声望、基业，他甚至可以称作是窄楼中的第一人。他在噩梦中战无不胜，人人崇拜他、敬畏他、讨好他。</p>

可是那有用吗？</p>

他是一座监狱里最强的囚徒；他是一座动物园里最厉害的观赏动物；他是一个舞台上最受人尊敬的……角色。</p>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的成功建立在窄楼之上，而窄楼？噩梦？？</p>

这他妈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p>

那是末日啊！</p>

他已经临渊而立，然而还沾沾自喜。</p>

他意识到他成为了命运的小丑，而他无法面对这一事实。他的失败在于他自身，在于他迷失在虚名之中。</p>

他进入噩梦是因为他想要逃离窄楼。他决定离开掘金者组织是因为他想要逃离窄楼。可是他反而又因为掘金者组织的邀请，进入了噩梦，仅仅是为了带老板。</p>

在某一刻，牧嘉实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虚伪、丑恶、市侩。他被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击败了。</p>

而即便他现在已经慢慢走了出来，他还是不愿意提及当初发生的事情。那一刻使他颜面无存、跌落神坛。他再也不会是那名窄楼底层百分百打出真结局的掘金者了，他也不会再是。</p>

这究竟算是坏事，还是好事？</p>

牧嘉实无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p>

他跟随着丁亿走入博物馆，目光随意地看着。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对于这个噩梦的记忆，其实远比他印象中的深刻得多。</p>

比如在这个时候，他几乎可以闭上眼睛，就指认出哪一个人才是他们真正需要寻找的。</p>

……侧门。厢式货车。站在那儿的、面色暴躁的男人。</p>

他侧头看向丁亿，发现这位青色头发的女性任务者，也在看着那个男人。</p>

他问：“你们上一轮噩梦，没有和他谈话吗？”</p>

丁亿说：“没来得及。我们被老馆长发现了。”</p>

牧嘉实了然。</p>

在这栋博物馆里，老馆长就像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幽灵。外人进入这栋建筑之后，老馆长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并且将他们带去特定的展馆。</p>

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考试与背诵。</p>

牧嘉实略微夸张地想，这名老馆长在这间博物馆里可真是屈才了，不如让他去教书吧……</p>

不过这也就只是想想，他知道那名老馆长的手段。隐藏在那副和蔼可亲的外表之下的，终究是一个可悲的、凶残的疯子。他已经成为了这间博物馆的扭曲化身。</p>

牧嘉实一边想着，一边与丁亿一起来到那个暴躁的男人身边。</p>

他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年轻力壮，T恤的短袖就箍着他强健的手臂肌肉。不过，他的同事们都忙于搬运货物，但是他却走着神。</p>

在烈日的照耀之下，他紧紧地皱着眉，似乎是在烦恼着什么事情一样。</p>

走近之后，丁亿注意到，他叉在腰上的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戒指。</p>

看来是已经订婚了。</p>

而男人时不时就下意识用右手去摸一摸那枚戒指。如果隔得远了，可能只是觉得他焦躁不安、双手不停动弹，但是离得近了才能发现，他其实是在摸那枚订婚戒指。</p>

在这个时刻，丁亿也免不了去想，他到底在烦躁地想些什么？这个噩梦，会与他的烦躁有关吗？</p>

任务者们此前的讨论，已经将噩梦主人的候选条件决定在年轻男人的身上，而眼前这个人，就十分符合他们预想之中的条件。</p>

更关键的是，牧嘉实的言语似乎也暗示着，这个人是一个重要角色。</p>

抱着一种好奇、困惑的情绪，丁亿来到那个人的面前，并且试探性地问：“你好？”</p>

那个男人回过神，还没看清楚眼前是谁，就下意识皱起眉，暴躁地回应：“谁啊？别来烦老子！”</p>

丁亿无奈地心想，真是不太好打交道。</p>

男人看清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语气也没有变好，仍旧不耐烦地说：“我忙着呢。有什么事情找别人去。”</p>

……忙着呢？</p>

丁亿狐疑地看了看男人空空如也的两只手。</p>

男人下意识涨红了脸。</p>

丁亿意识到，这人的脾气、情绪，似乎都被某件事情影响了，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焦躁和不耐烦。</p>

她想，那会是什么事情？</p>

当然，也许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脾气暴躁、上班摸鱼的人呢？</p>

丁亿说：“我们刚来苍城，来博物馆想问问……”</p>

“博物馆？”男人嗤笑了一声，“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再说了，藏品都要搬空了，还逛个屁。”</p>

“你负责搬运藏品吗？”</p>

男人皱着眉，语气不太平和地说：“是又怎么样，管你什么事？我用得着告诉你吗？”</p>

这人的臭脾气实在是令丁亿有些受不了了。虽然因为道具卡的关系，男人还是会回答丁亿的问题，并且信任丁亿给出的说法，但是他这样的脾气，让人难以沟通。</p>

丁亿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牧嘉实走过来，为丁亿解了围。</p>

他语气平淡地说：“我们会来博物馆，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女人。她说，她的未婚夫就在博物馆。”</p>

男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是一滞。</p>

丁亿立刻追问：“你和你的未婚妻闹脾气了吗？”</p>

在看到男人的反应，又想到他之前频繁抚摸订婚戒指的动作，丁亿便立刻意识到，男人的烦恼或许是和他的未婚妻有关。</p>

男人的面容沉了沉，他没有否认丁亿的说法，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丁亿的那张道具卡。</p>

不管如何，最后他只是生硬地说：“跟你们没关系。”</p>

“你们为什么会吵架？”丁亿想了想，顺着牧嘉实刚才的说法说，“我们和你的未婚妻见了一面，她拜托我们来和你聊聊。”</p>

男人本能地相信了丁亿的说法，神情也缓和了一些。</p>

牧嘉实旁观着他的变化，心中暗自感叹，认为丁亿的那张道具卡可真是了不得。</p>

居然能让这个脾气暴躁、不好打交道的男人，如此本能地信任她。想必，窄楼中那些任务者和窄楼居民，就更加如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