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未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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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再也没有半夜惊醒不能入眠，而是在沉睡中梦到了当年随叶流钰一起出征时的美好岁月。</p>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块净土。</p>

叶流钰并未久留，不过歇了三两日，就打算进突厥王城。</p>

“钰姐姐，钰姐姐......”</p>

辽阔的平原之上，传来熟悉的声音。</p>

叶流钰勒住马，回头一看，是陈璟。</p>

“你不在军中，来这里做什么？”</p>

陈璟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想去王城，我与沙兰公主还算相熟，可以送姐姐一程，姐姐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倒是可以先去公主的府上。”</p>

“这样啊......”叶流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p>

陈璟被她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急切解释道，“沙兰公主如今领着突厥的军务，我们巡边打过几次交道，她为人爽利，是个可结交之人，这才......”</p>

叶流钰心里一突，突厥的军务被沙兰公主掌控，那，那小子呢？</p>

“我与沙兰公主，也算旧相识，不用你领路，你回去吧，我要赶路了。”</p>

她要赶紧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要被人拉下王位了。</p>

突厥王宫，灯光通明。</p>

沙兰公主烦躁的把手上的书卷仍在地上，“来人，本公主要回府休息了。”</p>

“公主，可汗说了，您今日不读完这些书，是不能回去的。”侍女战战兢兢的说道。</p>

“本公主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这些书，我不会再读了，有本事杀了我啊。”</p>

沙兰公主抽出腰间的鞭子，重重的甩在地上。</p>

“杀你自然是不会的，可这书不能不读。”</p>

哥延舒缇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挥手让侍女们都先出去。</p>

殿内只剩下两个人。</p>

“我到底为什么要读这些奇怪的书？”</p>

沙兰公主几乎崩溃。</p>

“你让我领着军务也就罢了，如今又让我读书，还让我帮你批阅奏折，我天天忙活这些，连驸马都没时间找！”</p>

她气得在原地打转。</p>

“你作为可汗，事情都让我干了，那你做什么呢，你干脆把可汗的位置让给我好了！”</p>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的话让哥延舒缇目光闪了闪。</p>

沙兰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p>

“我......”</p>

“你说的没错，”哥延舒缇盯着她，神色认真，“我是要将可汗的位置让给你。”</p>

沙兰公主震惊的一动不动。</p>

“所以你要熟悉军务，要读书，要会批阅奏折。”</p>

哥延舒缇还在说，</p>

“最慢五年，最快三年，突厥要全部交到你手中。”</p>

“那你去干什么？”沙兰公主下意识的问道。</p>

哥延舒缇的眼底翻涌着温柔的情愫，“我要去找她。”</p>

只是一瞬间，沙兰公主便知道那个“她”是谁了。</p>

“可是，她似乎并不在意你，你离开盛京的那一夜，甚至未能见到她一面。”</p>

哥延舒缇摇头，</p>

“她只是没有想好，她的经历和人生，注定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要思虑的也会比其她人多很多。</p>

“我愿意为她走九十九步，若是最后一步，她不愿意走，那也没关系，让我来走吧，我走到她的身边，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p>

“她犹豫也好，最后拒绝我也罢，这都是她的选择，我不强求，我只盼着她能在闲暇的时刻能想起我一丝，若是能来看我一眼，那便再好不过了。”</p>

沙兰公主有些恻然。</p>

她几度张嘴，可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了。</p>

干脆走到书案前坐下，认真的读书。</p>

多读一些吧，再快一些。</p>

这样，她可以坐上可汗的位置，他也可以去找心爱的姑娘。</p>

两全其美。</p>

夜深了，哥延舒缇让人将沙兰公主送回去后，才拖着有些疲倦的步伐回到寝宫。</p>

熟悉的寝宫之中，却还是让敏锐的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p>

他正欲叫侍卫，眼神一扫，看到一旁的宫灯上挂着什么。</p>

走近看了一眼，瞳孔猛缩。</p>

是他给叶流钰的那块令牌！</p>

他一把拽下令牌，紧紧的捏在手中，兵荒马乱的朝着内殿奔去。</p>

那张床。</p>

叶流钰第一次潜入王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张床。</p>

那里坐着一个人。</p>

他朝思暮想的人。</p>

“你这寝宫光秃秃的，比盛京的朝阳殿差了太多。”</p>

叶流钰盘腿坐得安稳，嫌弃的左看看右瞅瞅。</p>

哥延舒缇总觉得自己在做梦。</p>

他如同深处云端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叶流钰走过去，手里的令牌差点被他捏碎。</p>

好痛啊。</p>

令牌的棱角，划得手心生疼。</p>

可他的眼睛却丝毫不敢从叶流钰的脸上移开。</p>

万一，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可如何是好。</p>

宫灯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哥延舒缇的五官更加深邃。</p>

叶流钰眨眨眼，用手撑着脸。</p>

其实这小子倒是生了一幅好皮囊。</p>

身高腿长的。</p>

就是武功比她差了一点。</p>

“喂，傻子，看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么？”</p>

叶流钰有点不适应这种相顾无言的尴尬。</p>

眼看着哥延舒缇越来越近，她主动开口想打破这满室的寂静。</p>

却不料眼前的傻子竟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p>

“你......”</p>

叶流钰一下坐直绷紧了，但是没有躲开。</p>

她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双眼微闭，只有紧握的双拳出卖了她的紧张。</p>

哥延舒缇的指尖一寸寸，从脸颊到唇边，再用手掌拖着她的下巴抬起叶流钰的脸，直勾勾的看着这张让他思念成灾的脸。</p>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嗓音，有些干涩道，“我是在做梦么？”</p>

叶流钰深吸一口气，脚下一动，手已经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推倒在床榻上。</p>

她左手挥指轻弹，烛火俱灭。</p>

灯火熠熠的宫殿只余漆黑</p>

“是梦或者不是梦，又有什么要紧的。”</p>

一声喟叹，分不清是谁的声音。</p>

叶流钰用腿压在哥延舒缇，手也没闲着，扯开他胸前的衣裳，借着星辉洒下的余光扑了下去。</p>

哥延舒缇平躺着，任由她胡作非为，直到不安分的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抱紧身上的人。</p>

喃喃自语，“若真是梦，那也是一场美梦，便是永世沉沦，又有何不可。”</p>

从被动到主动，只是一念之间。</p>

他再也没有顾及，翻身将人压在身下。</p>

......</p>

“钰儿！”</p>

哥延舒缇从梦中惊醒坐起，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p>

夜色消退，天已大亮。</p>

他身边空无一人。</p>

“难道真的是一场梦？”</p>

他自嘲的揉着发酸的胳膊。</p>

心中的苦涩挥之不去。</p>

等等！</p>

令牌！</p>

落在床沿上的令牌！</p>

哥延舒缇抓起令牌，翻来覆去的查看。</p>

她真的来过。</p>

内心的狂喜冲击着他，却又立马戛然而止。</p>

那......为何又要离开？</p>

她把他当什么了！</p>

“叶流钰！”</p>

哥延舒缇狠狠的一掌拍在床塌上。</p>

“你真实是个混蛋啊。”</p>

而此时的叶流钰，春风满面的骑马离开了王城。</p>

她站在能俯瞰王城的沙坡上，看着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p>

“若是上天眷顾我，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是我的愿望落空了，往后每年，我都会来的。”</p>

叶流钰今日没有束发，鸦羽似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随着风飘扬，笑意清浅中又带了一丝愁绪。</p>

“哎，要是我不来了，你会自己走到盛京的王府嫁给我么？”</p>

说完她被自己逗笑了。</p>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啊，人生难得快意乐哉，如此，便是不枉这世间走一遭。”</p>

她扬起手上的马鞭，沿着来时的路奔腾而去。</p>

三个月后，远在盛京的华蓁满怀欣喜的捧着叶流钰的来信走进药庐。</p>

“一封信，至于让你开心成这样？”</p>

自那夜把酒言欢后，南宫勋便成了这小小药庐的常客。</p>

“这可是她来的第一封信，说明她心里念着我。”</p>

华蓁小心翼翼的拆开，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的僵硬！</p>

“好啊，好啊！”</p>

她将信拍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p>

南宫勋挑眉，对信上的内容好奇起来。</p>

“我能看看么？”</p>

“不能！”</p>

华蓁咬着后槽牙将信折起来塞进怀里，也不管还坐在院子里的南宫勋，面色青白的径直走进房中。</p>

南宫勋抬手唤了一声，“哎......”</p>

“砰！”</p>

留给他的只有被用力甩上的房门。</p>

南宫勋讪讪的放下手，端起桌上的香茶饮了一口，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p>

屋内，华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生无可恋。</p>

她有了身孕。</p>

太好笑了。</p>

叶流钰她怀孕了。</p>

真是好好笑喔。</p>

她气愤的掏出那封信又看了一遍。</p>

“......华神医，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啊......”</p>

“......你那举世无双的医术，谁也比不了......”</p>

“......我是叶流钰啊，我要是因为生孩子死了，真的会被人笑死的......所以你快来我身边吧......”</p>

“……华蓁，你要来喔……”</p>

我才不去呢！</p>

华蓁翻了个身，握拳狠捶了几下床塌上的被褥。</p>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p>

院子里的南宫勋便看到方才还怒火冲天的华蓁挎着包袱出来了。</p>

“你要出门？”</p>

“嗯。”</p>

“去哪里？”</p>

“一个很远的地方。”</p>

“那你还回来么？”</p>

华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站起身风光霁月的男人，扑哧一笑，</p>

“回来呀，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愿意娶妻，我也不愿意嫁人，咱们做一辈子的酒肉朋友，等白发苍苍的时候，再找个风水宝地一起等死。”</p>

南宫勋也笑了，对着她挥挥手，“去吧去吧，秦楼要出窖的新酒，替你留着，等你回来。”</p>

他这样子，硬生生的勾起了华蓁离别的怅然。</p>

不过，她很快就用明快的嗓音边走边说道，“再见啦。”</p>

午后，柳澄敲开药庐的门，看到的是自斟自饮、闲散松泛的南宫勋。</p>

“南宫大人？”</p>

她并未进去，扶着门框探出脑袋，一双鹿眼灵动闪耀。</p>

“我师父呢？”</p>

柳澄咬唇问道。</p>

南宫勋言语间带着沉静，“你师父不要你了。”</p>

柳澄：……</p>

昭阳殿里的叶流锦心浮气躁的走来走去。</p>

“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p>

什么都不懂的萧承璧见她娘发间的步摇来回晃动，伸手就要抓过来。</p>

“承璧，你说姨母是不是出事了？”</p>

叶流锦蹲下，看着咧嘴笑得正欢的孩子。</p>

“娘娘别担心，王爷去的是陇西，怎么会出事么？”烟水急忙抚慰。</p>

叶流锦愁眉不展，“可是华蓁都走了，若不是出事了，哪里用得着华蓁大老远的过去？”</p>

“或许是，夫人有了身孕，才叫华神医去看看呢。”</p>

“不能吧，沈姐姐才生了没多久啊。”</p>

烟水哑然，也觉得不对。</p>

“我还是不要自乱分寸了，若真有事，就算姐姐不告诉我，陇西也不能密不透风的不报给朝廷。”</p>

叶流锦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抱起萧承璧点了点她的小脸，“咱们就安心的等姨母回来。”</p>

一年后。</p>

叶流钰回来了，她不仅自己回来，还抱了一个孩子仍在朝阳殿。</p>

“姐姐！”</p>

叶流锦手足无措。</p>

震惊、疑惑、不解、还有一些激动。</p>

“这是我的孩子，养在宫里和承璧做个伴吧。”</p>

叶流锦还想问什么，就被叶流钰举手打断。</p>

“什么也别问，总之孩子姓叶，我生的。”</p>

自那以后，叶流钰依旧做回了她的楚昭王。</p>

两年后，萧承璧和叶添星一起拜了师。</p>

拜师礼结束的那日，叶流钰回道王府之中，被告知，“有一远道而来的客人等着见王爷。”</p>

叶流钰走进庭院，见到一个挺拔的背影，着大梁衣裳，正在欣赏她悬挂于正堂的名家字画。</p>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哥延舒缇回头，指着其中一副字画说道，“我不太喜欢这幅，能换一换么？”</p>

叶流钰没说话。</p>

在她分神的间隙，哥延舒缇双手作揖，弯腰一拜，“小生姓葛，单名一个舒字，家中父母双亡，身无长物，不知王爷可否收留？”</p>

叶流钰转动青玉扳指，微微动容，大步朝他走去，沉吟道，“本王的府邸够大够空，多住你一个，绰绰有余。”</p>

那天以后，盛京的人便看到楚昭王的身边多了一个贴身近侍。</p>

等俞申出使各国回京，兴冲冲的准备上王府找叶流钰叙旧时，才发现天都塌了。</p>

是夜，秦楼的包厢里，多了两个喝闷酒的人。</p>

“沈兄，你一直在盛京之中，这个叫葛舒的男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p>

凭什么能成为叶流钰的入幕之宾！</p>

他俞申自问容貌周正、雅俊清萧，怎么就不能是他常伴叶流钰左右。</p>

“俞兄还未见到那位葛先生吧，”沈唯简替他斟了一杯酒，“他还算俞兄的故人呢。”</p>

当年叶流钰一人战一城时，俞申也在场。</p>

突厥的可汗之位如今在沙兰公主的头上，自此突厥也开始了女王的统治之路。</p>

沈唯简很清楚，叶流钰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少君一起学的可是为君之道。</p>

加上葛舒的身份，什么都明朗了。</p>

那孩子，日后是要回突厥王城继承王位的。</p>

一个有着突厥和大梁血脉的可汗。</p>

一个和少君共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可汗。</p>

才真正的能实现永世的安宁。</p>

“她既有她的选择，你我又何必郁结于心，既然不能在情之一事上圆满，干脆投身于社稷之中，也算是全了她家国天下的胸怀。”</p>

俞申感叹，“沈兄所言极是。”</p>

两人举杯共饮，一轮明白上枝头。</p>

秦楼传出来的笑声，借风直上云霄，飞到九天之外。</p>

—</p>

真的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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