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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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p>

刘唐把火撒在了汤夫的身上：“我请你来是为我辩护的，不是来看热闹的，孙亚辉胡说时，你为什么不反驳他？”</p>

汤夫说：“那你想让我反驳他什么呢？你认为孙亚辉在胡说？刘先生，你自己干过的事儿，有的你都记不起来了，可孙亚辉却说得一清二楚！”</p>

法庭上一句话不说的汤夫，面对刘唐了却开始滔滔不绝：“你花钱请我来，我为你辩护，这没错。可我是律师，我总不能为你瞎辩护吧！孙亚辉不仅在法庭上指证了你，他还提供了大量警方尚未查获的证据！如果你认为，孙亚辉是在胡说，那你为什么不当场反驳他，孙亚辉是你的兄弟，如果他是在陷害你，你应该在法庭上……”</p>

刘唐说：“够了，汤律师，现在请你把嘴闭上！”</p>

律师汤夫果真把嘴闭上了，他坐在桌子前开始收拾随身带来的钢笔和记录本。既然刘唐不想听他说了，汤夫觉得没必要继续待在会见室了。</p>

任何职业干久了，都会产生职业的荣誉感。警察的荣誉感是破案，是把罪犯绳之以法。律师的荣誉感是赢，只要能赢官司，即便没有报酬，律师都可能愿意去辩护。</p>

但如果官司赢不了，给再多的钱，对有追求的律师来说，吸引力都不是太大了。</p>

刘唐这个案子，起初有赢的希望。可当孙亚辉出现在法庭上之后，再想赢就只能是在梦里了。</p>

汤夫说：“对你的判决，估计很快就会下来了！”</p>

刘唐说：“能判我死刑吗？”</p>

汤夫说：“极有可能。”</p>

汤夫站起身，准备离开了，他认为，刘唐听完他说的这句，会产生绝望的神态，但出乎意料的是，刘唐却显得极为平静，似乎要被判死刑的是别人！</p>

刘唐说：“汤律师，我认为，不会判我死刑的！”</p>

汤夫说：“为什么？”</p>

刘唐说：“因为有人会帮我！”</p>

汤夫说：“谁会帮你？”</p>

刘唐没吱声，他在盘算着是否通过汤夫，把有些话带给邹林。</p>

【25】</p>

邹林约了王秘书好几次希望能见面谈谈，王秘书以各种理由拒绝了。</p>

无奈，邹林把王秘书堵在了家里。</p>

王秘书的家很大，进了房间，有一个专门会客的茶室。</p>

装修房子时，王秘书以为会在家里会见很多客人，所以，会客室不仅装得古色古香，墙上挂的、地上摆的还有很多画和家具。</p>

这些都很值钱，任意一幅画卖了都能买下这套房子！</p>

邹林指着墙，说：“这幅画，我给你的时候，你还不要呢，现在升值了吧！”</p>

王秘书没接茬儿。</p>

邹林拿的很多挣钱的“工程”，都不是和父亲说的，王秘书这方面没少帮忙。</p>

邹林这次来，想要请王秘书去帮刘唐的忙，但王秘书不想帮。</p>

上次王秘书为了给刘唐帮忙，去找了贺延龄。结果贺延龄公然骗了他，这已经给王秘书敲了警钟！</p>

王秘书对邹林开口就说：“你找我来是不是刘唐的事儿？”</p>

邹林说：“是。”</p>

王秘书说：“刘唐已经被抓起来了，很快他就要被判刑了……”</p>

邹林说：“你能不能帮刘唐去活动活动？”</p>

王秘书说：“我不能。”</p>

邹林说：“你不能，那我能不能去为刘唐做点什么？”</p>

王秘书说：“你连官员都不是，你能为刘唐去做什么？老弟，听我的话，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去做！”</p>

邹林说：“那我就这么等着？”</p>

王秘书说：“你只能等着。刘唐涉嫌的罪行非常严重，你没看电视吗，至少有三起命案与他有关！他的案子影响太恶劣了，现在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把他救出来。”</p>

邹林说：“可如果不把刘唐救出来，刘唐会不会把我说出去？”</p>

王秘书想了一会儿，才说：“刘唐不会把你说出去。”</p>

邹林说：“为什么？”</p>

王秘书说：“刘唐把你说出去，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p>

邹林火了：“刘唐这种人，你又不是没领教过，他真要是把我说出去怎么办？”</p>

王秘书说：“他真是把你说出去，那也没办法！”</p>

王秘书说出了这种话，邹林有点儿蒙，他不解地看着王秘书。</p>

王秘书只好解释说：“你不是官员，刘唐把你说出去，你也不要怕！”</p>

邹林说：“我会被抓起来。”</p>

王秘书终于火了：“把你抓起来就抓起来呗，你干了那么多的事儿，把你抓起来不正常吗？”</p>

王秘书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邹林彻底蒙了，他看着王秘书的眼神都有了绝望。</p>

看到邹林这个熊样，王秘书的心又软了，他说：“真把你抓起来，我会想办法的。你现在不能为了自保，就去帮刘唐。刘唐犯的罪太大了，你帮不了他！”</p>

邹林说：“我父亲也帮不了刘唐吗？”</p>

王秘书说：“是的。”</p>

邹林说：“现在我明白了，刘唐要是把我说出去，我只能独自去承担，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p>

王秘书说：“是这个意思！”</p>

【26】</p>

夜深人静了，刘唐向值班民警提出申请，要求见法官。</p>

民警说：“你见法官干吗？”</p>

刘唐说：“我要立功，我要检举别人。”</p>

民警说：“这么晚了，明天行不行？”</p>

刘唐说：“不行。明天就要对我判决了，今晚我必须要见法官。”</p>

即便在执行死刑时，如果犯人有重大立功报告，死刑都要暂时被中止。</p>

所以，刘唐提出的申请，很快被批准。</p>

主审法官连夜来到看守所，提审刘唐。</p>

刘唐说：“把你的领导请来吧，我要揭发的事儿很重要，我怕把你吓过去。”</p>

法官说：“那你就把我吓过去吧！”</p>

孙亚辉在法庭上无情地揭露了刘唐，法官以为，刘唐检举的应该是与孙亚辉有关的罪行。判决前为了自保，把亲兄弟往火坑里推的，都屡见不鲜，何况孙亚辉只是刘唐过去的手下。</p>

但令法官意外的，刘唐这次检举揭发的还真不是孙亚辉。</p>

刘唐把要检举的，事先都写在了一张纸上，他把这张纸递给法官后，说：“在这两个项目中，我侵吞了很多国有资产，邹林在其中有重要股份……”</p>

法官愣了一下：“你说的邹林是那位首长的公子吗？”</p>

刘唐说：“是的。”</p>

法官被吓住了：“这么说，你是想检举邹林吗？”</p>

刘唐说：“不是，我要检举的，是邹林的父亲！”</p>

法官真的被吓过去了，好一会儿，他都没说出话来。</p>

刘唐说：“你盯着我看干吗呀？你心脏病犯了？”</p>

法官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把刘唐写的那张纸认真地看了一遍，对刘唐说：“你检举揭发邹林的父亲，就凭这张纸恐怕远远不够吧，你有证据吗？”</p>

刘唐说：“我当然有证据了。”</p>

【27】</p>

囚车一直开到银行大楼的地下室。全副武装的警察站成两排。</p>

戴着手铐、被蒙着头的刘唐被押下车，直接带入了电梯里。</p>

这部直达电梯把刘唐、法官、法警带到了一个十分保密的地方。</p>

这个地方平时只有非常有钱的VIP客户才能来。</p>

刘唐被带到了电子识别仪前，才把他的头套摘了下去。</p>

刘唐的脸很白，像墙壁那么白。</p>

刘唐很长时间没来这里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p>

一位客户经理向刘唐示意说：“刘先生，请。”</p>

刘唐这才把手掌放在了检验屏上。</p>

检验瞬间通过。</p>

接着，客户经理又向刘唐示意一下。</p>

刘唐很自觉站在了一处画有两只脚的位置上。</p>

一束幽暗的激光射出来，迅速地扫描刘唐的眼孔！</p>

同样，检验瞬间通过。</p>

一扇很厚的大门在面前缓缓地打开了。</p>

法官、法警押着戴手铐的刘唐走了过去。</p>

走过了厚重的铁门，走过了狭长的通道，他们来到了保险箱客户专区。</p>

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再次经过指纹验证后，那个属于刘唐的保险箱，被放在面前的桌子上。</p>

刘唐伸出手想要拿时，被法警制止了。</p>

一个穿着“现场勘查服”的警察，拿着仪器检查了一番，才向刘唐点了点头。</p>

保险箱打开了。</p>

里面没有什么珠宝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印有省政府字样的大信封。</p>

这个大信封被戴着白手套的法官拿出后，直接放进了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p>

【28】</p>

一般来说，对犯罪嫌疑人检举揭发的内容进行核实，涉及贪污受贿之类，法官会转给检察院，涉及杀人放火之类，法官会转给公安局……</p>

但刘唐所检举揭发的太不一般了！</p>

刘唐要检举揭发邹林的父亲，不仅把法官差点儿吓过去，他把法院的院长、检察院的检察长、公安局的局长都差点吓过去。</p>

这样的检举揭发从来没遇到过呀！</p>

邹林的父亲可是党的高级干部啊！</p>

公、检、法三家都给整迷糊了。这个阶段，按照法律规定，这三家是不能在一起商量的。</p>

无奈他们只能向他们的主管领导去汇报。</p>

主管领导认真地翻看着刘唐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那些材料，也被整得一头雾水。</p>

公安局长说：“从刘唐提供的证据上看，邹林的父亲与其共同参与刑事犯罪的可能性没有。”</p>

领导不解了：“既然没有，那刘唐这么做是什么目的？”</p>

检察长说：“目的是让我们为难啊！虽然邹林的父亲没有参与刑事犯罪，但这些证据却能够证明邹林的父亲确有违法违纪的嫌疑！”</p>

领导问法院的院长：“那这会对案件的审理产生什么影响？”</p>

法院的院长说：“那影响可就大了！刘唐是以立功的名义对邹林的父亲进行了检举揭发，根据有关法律，我们必须要对其做出答复！”</p>

怎么答复？</p>

难道对邹林的父亲立案审查？</p>

这可是个大难题。</p>

即便对一个县级的人大代表审查，都得事先去征得相应的大人机构同意！</p>

审查邹林的父亲？</p>

领导都不敢往下想了。</p>

法院的院长说：“这本来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刑事案件，刘唐却人为地将其变成了政治案件。”</p>

领导只好说：“既然这样，那根据党的有关纪律规定，我立刻向上级党委报告。”</p>

法院的院长急忙问：“那现在对刘唐的这个案件审理，该怎么办？”</p>

领导说：“还能怎么办？审理只能先暂时往后延期了。”</p>

【29】</p>

苏岩从国外回来后，市里对他继续调查。市局、省厅甚至部里都给苏岩说了不少好话，苏岩的工作最后算是保了下来。但是，级别从副处直接降到了科员。</p>

公安局纪检委书记罗杨代表市里宣布时，苏岩还挺不高兴：“我现在成科员了！”</p>

罗杨说：“对呀，从现在起，你就是普普通通的民警了！”</p>

苏岩说：“这也太过分了。过去我还是副科呢，怎么转眼我就成民警了！”</p>

罗杨说：“你知足吧，没把你降成副民警，你就算捡便宜了！”</p>

【30】</p>

刘唐说：“你们公安局还有副民警吗？”</p>

苏岩说：“有他奶奶个逼吧，这是罗杨在气我！”</p>

刘唐说：“他气你干吗呀？”</p>

苏岩说：“过去我就这么气他来的。”</p>

苏岩在派出所当普通民警时，因违纪被罗杨找去谈话。</p>

谈话时，苏岩的态度很不好。</p>

罗杨说：“你要是再这个态度，我可就处分你了。”</p>

苏岩气他说：“你打算怎么处分我呀？我就是一民警，你还能把我变成副民警啊！”</p>

苏岩把这段往事说了之后，刘唐都笑出了声。</p>

苏岩心想，刘唐真不一般啊，都这个鸡巴样了，竟然还能笑。</p>

案件延期审理后，刘唐想要和法官谈谈。但法官却不想和刘唐谈。很明显，刘唐这个时候肯定是想提要求。法官可没权力去答应刘唐的要求。</p>

见法官不和自己谈，刘唐想来想去，想到了苏岩。</p>

刘唐心想，和苏岩谈谈也行啊。</p>

都快成副民警的苏岩也很想和刘唐谈谈。但这个阶段，作为警察的苏岩是没权力见刘唐的。这得需要相关领导批准。</p>

好在对刘唐的侦查早已终结，如此特殊情况下，苏岩去见刘唐情与法上都能说得过去。</p>

见到刘唐后，苏岩问他：“你见我想要干什么呀？”</p>

刘唐说：“我这个案子，不是你一直在搞吗？”</p>

苏岩说：“不是，过去我在搞，后来你把我差点撞残废之后，我就没法搞了。”</p>

刘唐怕苏岩给他录音，就说：“撞你不是意外吗，苏岩，那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p>

苏岩说：“有关系也无所谓。你就要被判死刑了，我还能和你计较吗？”</p>

刘唐说：“我不可能被判死刑了！”</p>

苏岩不相信。</p>

刘唐就把检举邹林的父亲和苏岩简单地说了说。</p>

苏岩听完也被吓过去了：“现在对你延期审理，是这个原因吗？”</p>

刘唐说：“当然了。”</p>

苏岩看着刘唐半天没说出来话。</p>

刘唐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让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p>

苏岩说：“你和我商量什么事儿啊？我就是一民警！”</p>

刘唐说：“我知道你是一民警，但你可以把我说的转告给那些不是民警的！”</p>

苏岩说：“你想让我转告什么呀？”</p>

刘唐说：“他们现在审理我这个案子是骑虎难下了，往下审，审不下去，不审吧，他们还无法向社会交代。”</p>

苏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刘唐说：“这有什么可不明白的。要想接着审我，他们就得把邹林的父亲抓起来！这可能吗？”</p>

苏岩是搞刑事案子的，对这些还真不太明白，他说：“把邹林的父亲抓起来，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p>

刘唐说：“你个老外，你知道吗？邹林的父亲相当于过去的铁帽子王！”</p>

苏岩说：“什么意思？铁帽子王是干吗的呀？”</p>

刘唐说：“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解释了，没文化真可怕！苏岩，你见到办案的，你就跟他们说，我有个办法！”</p>

苏岩说：“你有什么办法？”</p>

刘唐说：“我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我的案子吧，他们可以继续审……只不过呢，我现在不是主犯吗，你让他们把主犯变成孙亚辉就行了。”</p>

苏岩心里想骂刘唐了：“你的意思是说，法院现在审理的是以孙亚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p>

刘唐说：“对呀！”</p>

苏岩开始不动声色地盯着刘唐看。</p>

刘唐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脑袋没进水！你想想，孙亚辉也的确够主犯，所有的杀人命令都是他下达的……”</p>

苏岩说：“你把孙亚辉定为主犯了，那你呢？”</p>

刘唐说：“我嘛……你们可以把我定为一个傀儡！一个什么都说了不算的……”</p>

苏岩说：“那你最终的目的是……”</p>

刘唐说：“我最终的目的，是把我取保候审！”</p>

苏岩都笑了：“你干脆直接说，把你放了，不就完了！”</p>

刘唐也笑了：“直接放了太明显。取保候审大家都能接受，过几年，我这个案子就会风平浪静了！”</p>

【31】</p>

苏岩都没好意思把刘唐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贺延龄，他只说了一部分，贺延龄就十分感慨道：“干了快一辈子的公安，我还头一次遇到这样无耻这样卑劣这样丧心病狂的罪犯！”</p>

这些话，苏岩也有同感。开始他没说这些话，还本以为自己是小地方的警察，不要什么都大惊小怪。贺延龄可是见多识广啊，连他都这么认为……苏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刘唐可真是个人物！”</p>

贺延龄也说：“的确是个人物啊。”</p>

关于刘唐两个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现在又都不知该说什么好。</p>

从这起大案发生以来，刘唐给市局给省厅给公安部给检察院给法院，制造了数不清的难题，现在就要对其宣判了，却又……</p>

苏岩说：“现在对刘唐延期审判是因为你们骑虎难下了，是吗？”</p>

贺延龄没吱声。</p>

此时的贺延龄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刘唐现在出的这个难题实在是太大了。要想解决这个难题，恐怕最后得党中央出个批示才行。</p>

可问题是这种刑事案件，党中央能出批示吗？</p>

【32】</p>

公元×年×月×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批示下来了：在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没有特殊公民，更没有铁帽子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p>

【33】</p>

汤夫下了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看守所的大门。</p>

在会见室等待刘唐进来前的这几分钟，为了让自己激荡的心平静下来，汤夫在心里都开始背诵“大悲咒”。</p>

佛法无边，经过背诵，汤夫的心果然平静如初了。</p>

刘唐进来之后，没看出汤夫的表情和以往有任何的不同。</p>

汤夫拿出了一些文件，让刘唐看。</p>

有的刘唐能看懂，有的刘唐看不懂。</p>

刘唐说：“这表示什么意思啊？”</p>

汤夫说：“这表示法院已经给你答复了！”</p>

刘唐又看了看，说：“汤律师，那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呗！”</p>

汤夫解释了半天，刘唐也没听懂。</p>

刘唐说：“尊敬的汤夫大律师，你能不能和我说点儿人话！”</p>

搁过去，刘唐要是说出这种话，汤夫会不高兴的，但这次没有。</p>

汤夫想了想，耐心地告诉刘唐：“法院的答复虽然不是很具体，但已经相当明确了。毫无疑问，邹林的父亲现在正接受组织调查。”</p>

刘唐傻眼了！</p>

接受组织调查，就是被抓起来了！</p>

难道铁帽子王也能被抓起来？</p>

刘唐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p>

汤夫指着面前的一份文件，对刘唐继续说：</p>

“你检举邹林父亲的那些证据，经有关部门鉴定，够不上重大立功表现！”</p>

大脑已经不会思考的刘唐这时忽然急了，他大声地说：“因为我的检举，他都已经接受组织调查了，我相信，邹林的父亲一定还会查出其他问题……”</p>

汤夫一点儿没客气：“邹林的父亲查出其他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检举的这些问题，对他只够党纪处分！”</p>

刘唐再次傻眼了。这些日子，他没少学党纪国法！</p>

汤夫说：“何况这些问题里，你和邹林都参与其中，你这是属于坦白的性质……”</p>

刘唐站起来喊道：“你不要再和我讲法律了！”</p>

汤夫说：“我是律师，不和你讲法律，我讲什么？”</p>

大概是站起时有点儿猛，刘唐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p>

汤夫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时，刘唐才睁开眼睛问汤夫：</p>

“法院会判我死刑吗？”</p>

汤夫说：“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在学习法律嘛，根据法律，你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了。”</p>

刘唐说：“是的，我早就清楚了。”</p>

刘唐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p>

这个时候，他很想骂人，他甚至想把汤夫骂得狗血喷头，但奇怪的是，刘唐竟然变得平和了。</p>

可能悲痛太巨大了，抑或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让刘唐在汤夫临走时，忽然变得大度起来。</p>

刘唐说：“汤律师，实在是抱歉，你这次的官司，由于我的问题，让你打输了！”</p>

汤夫被刘唐说愣了好半天，最后才说：</p>

“我是律师，我把官司打输了，是我的无能。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但是，信不信由你，刘先生，今生今世，我能为您打这场官司，是我一生的荣幸！”</p>

说完，汤夫恭恭敬敬地给刘唐鞠了一躬！</p>

【34】</p>

苏岩来到门前时，一轮红日才冉冉升起。他本以为来得挺早呢，到了之后才发现，已经到处都是人了。</p>

马三有个同学是这个法院的法警。法警对苏岩很照顾，不仅帮苏岩进到了法庭里，还帮苏岩弄到了离被告席很近的位置。</p>

苏岩没穿警服，穿的是西服。为了显得庄重，他还扎上了一条黑色的领带！</p>

警察与罪犯的关系有时很微妙。抓罪犯审罪犯时，警察是无情无义，可真到了判罪犯时，警察的内心又常常变得多愁善感。</p>

苏岩亲手把罪犯送到审判席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苏岩都是很认真地前来送行。</p>

这次送刘唐，苏岩不仅是认真，简直有些庄重！</p>

苏岩进法庭之前，特地到法院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把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p>

西装革履的苏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都有点儿陌生。</p>

苏岩指着镜子骂道：</p>

“你他妈的是我吗？”</p>

【35】</p>

“审判长、审判员：备受关注的以被告人刘唐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终于在庄严的法庭上接受审判。该涉黑组织盘踞益州等地长达近二十年，长期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成员多达三十余人，涉案总人数近百人，是近年来查处的特大涉黑犯罪组织。该组织规模之大、影响之广、危害之深、后果之严重，均属罕见。对刘唐等人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审判，再一次彰显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真理，体现了党和政府以及司法机关打黑除恶、维护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坚定信念和坚强决心！”</p>

公诉人的声音威严、庄重，有点儿播音员的味道。</p>

苏岩因为离得近，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被告席上的刘唐。</p>

刘唐的表情很木然，似乎起诉书上说的刘唐根本就不是他！</p>

“‘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刘唐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覆灭充分证明：我们各级党委、政府，各级政法机关对于严重危害社会秩序、侵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各类犯罪，绝不姑息、绝不纵容、绝不留情！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涉及什么人，只要是触犯法律，我们都要坚决打击、彻底查办！各级党委政府、各级政法机关必将以铁的决心、铁的手腕对各类黑恶势力予以毁灭性的打击，确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民众！”</p>

【36】</p>

很多年前还在派出所工作的苏岩，因涉嫌对犯罪嫌疑人刑讯逼供被审查，为此，苏岩感到了无限委屈：我不是为我自己啊！我这是为了破案啊！这样对待我，老子我不干了！</p>

当时刘唐已经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了。刘唐就对苏岩说：“别干警察了，你和我一起去挣钱吧！”</p>

苏岩当时真有点儿动心了。</p>

那时挣钱不像现在这样难。只要肯吃苦只要脸皮厚，挣钱就跟玩儿似的。</p>

挣钱对苏岩产生过很大的吸引力。有了钱可以像刘唐似的天天吃好的，有了钱可以像刘唐似的天天去泡妞……</p>

苏岩记得至少有两次要和刘唐说，唐哥，警察我不干了，我去和你干吧！</p>

但这个话每次要说出口时，不知为什么苏岩愣是没张开这个口！</p>

【37】</p>

“被告人刘唐、刘元等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非法买卖枪支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弹药罪、非法经营罪、敲诈勒索罪、故意毁坏财物罪、妨害公务罪，寻衅滋事罪。”</p>

法官的声音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p>

“判处被告人刘唐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查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p>

被告席上的刘唐即便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儿，似乎被判处死刑的不是他刘唐，而是别人！</p>

【38】</p>

苏岩站在被告席上，法官正庄严地宣判：“判处被告人苏岩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p>

苏岩从梦里惊醒后，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p>

老天呐，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p>

晚上回到家，苏岩感觉很累很疲惫，衣服没脱，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p>

即便从梦里醒来了很长时间，苏岩的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p>

苏岩到卫生间尿尿时，还在抖，尿都被抖在了地上。</p>

擦地时，苏岩忽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仍是西装革履的，就急忙从里到外换上了崭新的警服！</p>

穿着警服的苏岩再次站在镜子前，就好多了。</p>

苏岩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偷偷摸摸地说：</p>

“你小子多亏当了人民警察！”</p>

【39】</p>

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一审法院在接到死刑命令的七日内执行死刑。</p>

即将离开世界前，罪犯的表现各式各样。</p>

有些罪犯竟然装起了糊涂。</p>

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刻好像能给人以幻想。</p>

刘唐似乎不需要这种幻想，临刑前的那段日子里，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p>

为了钱却能不为钱所动的大律师汤夫都向他那样鞠躬之后，刘唐简直变得飘飘然了。</p>

这种飘飘然过去出现过。</p>

当盛唐集团援建的希望小学在大地震后的一片废墟中屹立不倒，当报纸上全都是连篇累牍的赞美，那时的刘唐就有了飞一样的感觉！</p>

人的感觉很奇妙。</p>

无论多恐惧，只要感觉不到，再恐惧也无所谓。</p>

刘唐在那个日子到来前，整天都笑呵呵的，他的笑容里都有了伟大与神圣！</p>

看守所的警察都很配合刘唐，他们对刘唐毕恭毕敬，好像他真的那么了不起。</p>

这里的警察见怪不怪，刘唐这样的他们见得多了。</p>

人的本能里，可能在临死之前都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以回避最终的恐惧！</p>

这就像吸了毒打了麻药不觉得疼一样！</p>

刘唐的表现似乎更加完美，毕竟他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吃过什么都玩过。</p>

用他的话说：“我早已死而无憾。”</p>

【40】</p>

刘唐提出要同时见他的女人和孩子。</p>

警察说：“刘总啊，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的孩子，我建议你单独一个个见好。”</p>

刘唐说：“不好！我就要一起见。”</p>

警察说：“既然你非要一起见，那就一起见吧！”</p>

刘唐喜欢妻妾成群，喜欢儿女满堂。每当女人们围在他的身边，每当孩子们都向他露出笑脸，那种感觉简直了！</p>

就要走了，这种感觉刘唐说什么也得再来一次。</p>

但可惜的是，最后这次感觉并不好。</p>

会见室本来就不是很大，女人们孩子们一起进来后，刘唐的心变得不是滋味了。</p>

大些的孩子在哭，小些的孩子也在哭。</p>

一片哭声里，几个女人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p>

朱飞燕说：“他见我，我还以为能再给我留点儿钱呢。”</p>

周雪静说：“我也是这么想的！”</p>

唐兰说：“谁承想，他根儿就没提钱！”</p>

只有张雨瞪着她们说：“他就要死了，你们都要点儿脸吧！”</p>

【41】</p>

刘唐最后把张雨一个人留在了会见室里。</p>

张雨握着刘唐的手哭成了泪人。</p>

刘唐握着张雨的手却露出了笑容。</p>

刘唐真像一个圣人那样，安慰着张雨，什么你还年轻，再找一家之类。</p>

张雨说：“我不找，我要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一辈子！”</p>

张雨哭得撕心裂肺，刘唐差点没控制住。那种自我麻木的本能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刘唐怕自己哭出来，就对张雨说：</p>

“亲爱的，我们唱首歌吧！”</p>

张雨：抱着我去哪里哪里</p>

刘唐：抱着你去天崖海角</p>

张雨：亲爱的你是我唯一</p>

刘唐：我会努力爱着你</p>

张雨：抱着我不离不弃</p>

刘唐：亲爱的没有问题</p>

……</p>

【42】</p>

刘唐见到苏岩时，面具一下子脱落了。苏岩对他太熟悉了，刘唐觉得没必要继续演了。</p>

刘唐看着苏岩，用凄凉的声音说：</p>

“你没想到，我死之前还会见你，是吗？”</p>

苏岩说：“你不见我，我也会来见你的！”</p>

刘唐惊讶了：“你也想见我？”</p>

苏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过，我欠你的，都会还给你！”</p>

刘唐说：“你想怎么还呐？”</p>

苏岩说：“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你母亲，对吗？”</p>

刘唐说：“对呀！”</p>

苏岩说：“放心吧，唐哥，你母亲就是我母亲。我一定替你养老送终！”</p>

刘唐没说话直接跪在了苏岩的面前。</p>

会见室里弄这一出，苏岩很不习惯。他急忙让刘唐起来，并迅速地转移话题。</p>

苏岩说：“我刚才看到张雨是哭着走的！”</p>

刘唐说：“我和她一起唱了一首歌！”</p>

苏岩说：“唱的什么歌啊？”</p>

刘唐说：“《你是我的唯一》！”</p>

苏岩差点骂出声，你他妈的这么整，张雨将来还能嫁人吗？这个时候，你应该告诉张雨你曾经背着她干过多少恶心人的事儿！</p>

但这些话，苏岩一句也没说。都这个时候了，他不能再说没用的。</p>

刘唐似乎看出苏岩在想什么，他也实实在在地说：</p>

“张雨最爱我，我最爱的也是她！”</p>

说到这，刘唐控制不住已经开始哽咽了：“苏岩呐，我现在他妈的后悔死了……我干吗要去……做那些……事儿……我有这么好的女人，我还有那么多的钱……我完完全全可以拥有一个很不错的人生！”</p>

苏岩真想说，可不是嘛！但苏岩还是什么都没说。</p>

刘唐说：“知道为什么想见你吗？不知怎么搞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你！”</p>

苏岩吓了一跳：“你梦见我什么了？”</p>

刘唐说：“梦见你在派出所的时候……我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你去喝酒……喝多了……喝吐了……你就再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我回来……”</p>

既然梦见的是这些，苏岩放下了心。</p>

这时，刘唐几乎在哭了：“过去，我没什么钱，我连轿车都买不起，可是……我是那么的快乐……后来，我有钱了，我什么都能买得起了……可我好像再也没那么快乐过……”</p>

刘唐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见苏岩是因为有重要的话要说：“这两天，我睡不着，我天天都想，为什么我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我太狂妄了……我有了钱，特别是和一些大官交了朋友之后，我就觉得，我不是刘唐了，我是皇帝，我是国王……他妈的，我怎么这么愚蠢啊！”</p>

刘唐最后变得无比真诚了：“苏岩呐，我其实就是……喝酒喝多了，还得让你骑着自行车把我拉回来的一个酒鬼！”</p>

面对着刘唐如此赤裸裸，苏岩的心也揪了起来。</p>

最后，苏岩问刘唐：“需要我做什么？”</p>

刘唐说出了见苏岩的目的：</p>

“将来有一天，你要告诉我的孩子们，他爹就是一个酒鬼……让他们千万千万不要恨政府……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去生活！”</p>

【43】</p>

那辆浅灰色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角落里。整个院子里站着不少全副武装的特警。</p>

刘唐被法警押着，向面包车走去时，他的眼神就已经变得如同死人一般。</p>

刘唐踉踉跄跄地走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面包车前。</p>

临上车前，刘唐还回头看了看，求生的渴望眼里都塞满了！</p>

即便躺在了车里的平台上，即便第一针的药水都被自动注入身体里，刘唐的眼里依然是那种求生的渴望！</p>

但第二针那种颜色的药水再自动地被注入后，刘唐的眼里，别说渴望，连光泽都没有了。</p>

等到合上眼睛之后，刘唐眼前的世界应该只有一片漆黑了！</p>

【44】</p>

尘归尘，土归土！</p>

人的一生很短，且行且珍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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