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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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娴月立刻往熏笼上一歪，几个丫鬟围着她卸妆解头发，清点首饰钗环。</p>

“珍珠头面好像少了一个。”桃染道。</p>

“少了就少了呗，反正也不值什么。”娴月累得只叹气：“累死我了，快卸了妆睡觉是正经。”</p>

卿云那边也累得很，她比娴月还晚回来，因为和夫人们交际了许久，但一声抱怨也没有。月香笑着道：“小姐今天看到赵景公子了吧，相貌真是生得好呀……”</p>

说话间娄二奶奶进来了，喜气满脸，道：“事情要定下来了。”</p>

“什么事？”凌霜问道。她早卸完妆发，在一边看书。</p>

“你是傻子吗？还有什么事，肯定是卿云和赵景的事啊。”娴月歪在一边，道：“恭喜姐姐，什么时候吃喜酒啊。”</p>

卿云顿时脸通红，不肯说话了。</p>

娄二奶奶难得没教训她们讲规矩，笑盈盈的，把卿云肩膀按了按，耳垂捏了捏，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道：“事情定下来，娘就放心了，今年的任务完成了大半了。”</p>

“好啊，原来我们只占一小半是吧？”娴月顿时不干了。</p>

“放心，马上就忙你们的事。”娄二奶奶又过来安抚她：“凌霜的事也是定的，接下来娘全心全意忙活你的事……”</p>

“定什么？问过我没有？”凌霜不干了。</p>

卿云过来打圆场。</p>

“今天也晚了，娘估计也累着了，回去泡些药草驱驱寒，好好休息一晚，我们也很快睡了。”她把娄二奶奶往外推：“放心，我会催她们早睡觉的。”</p>

娄二奶奶攀上赵家这样的门第，心中实在高兴，也就不管许多了。</p>

被卿云哄走了，这边凌霜已经赌气洗漱好上了床，卿云看着，也不好劝，坐在她床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娴月也弄完了，涂着兰花霜过来了，还剜一大坨给卿云：“来来来，姐姐自创的兰花霜，现在给你用，以后就收费了。”</p>

“为什么以后收费了？”卿云不解。</p>

“你以后嫁去赵家了，赵家有钱，自然收费了。”娴月开玩笑。</p>

卿云气得要撕她的嘴，娴月跳上床躲避，拿凌霜当盾牌，闹了一阵，各自休息。</p>

接下来几天都不是什么大宴，占了雨水一侯的是冯夫人。</p>

冯家老爷年前刚升了官，可惜还在冯老太太的孝中，没法大肆庆祝，转过年来除了孝，正好冯夫人从母亲手中接过了雨水宴，于是大肆庆祝，雨水赏菜花宴，冯夫人索性在冯家京郊的别苑里开了一个流水席，请了一班戏班子，从早唱到晚，全是夫人小姐爱看的戏，娄家母女上午过去的时候，戏已经唱了一台了，刚开始唱张玉郎休妻，说是最红的戏，其实也是俗套，不过是说张玉郎家有万贯，妻子梅娘十分贤惠，他却嫌弃妻子迂腐，不解风情，总是管束他，整日斗鸡走马，眠花宿柳，最后为了娶新妻休旧妻，妻子流落在外，被富户救起，认作义女，改名叫春杏，张玉郎败光家产，行乞度日，结果讨饭讨到春杏家中，夫妻相见，痛改前非。</p>

夫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梅娘被赶出家门，对着观众哭诉冤情时，还有不少心软的流下眼泪。</p>

凌霜在旁边忍了又忍，看娄二奶奶和卿云娴月也看得起劲，索性起身出来透气。</p>

冯家这庄子倒是不错，又大，又新，名义上是赏菜花，其实菜没种多少，倒是有一大片竹林。新笋累累，很是喜人。</p>

这种地方，照例也是蔡婳喜欢的地方，果然就碰到一起，蔡婳也是出来透气的，看见凌霜在竹子旁边，用手摸竹节上的白霜，顿时笑了。</p>

“你又提前开溜。”她笑着问：“看你刚刚在席上，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多久。”</p>

“溜不了，我娘等会还要找我呢。什么时辰了现在？”凌霜问。</p>

“刚刚巳时，还要等一个时辰才开饭呢。”蔡婳道。</p>

两人站在竹林边说话，凌霜跳到石头上，手搭凉棚看了看，蔡婳笑她像个猴，她却问道：“山下在干什么呢？”</p>

“好像是他们在那里跑马吧。</p>

“今天是冯大人的烧尾宴，京中男子也有四宴八大席，骑射，马球，蹴鞠和曲水流觞宴，不过都不与我们相干。男女不同席嘛……”蔡婳倒是看得开。</p>

凌霜被她说得更气闷，又蹂躏了一下竹子，忽然一转身道：“走了。”</p>

她向来是这样的，蔡婳也不管她，只见她走出不远，叫来丫鬟如意，主仆俩叽咕了一阵，如意一脸为难，最后还是答应了什么。凌霜顿时开心起来，飞快地跑走了。</p>

吃饭时果然凌霜就迟到了。</p>

她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一面进来一面还在顺着头发，匆匆忙忙的，好在大家忙着入席排座次，热闹成一团，也没人注意她，娴月早给她占了个位置，见她进来，把放在椅子上的东西移开，低声警告道：“娘这两天就想拿下赵家的求亲，你安分两天，别闯祸，不然我也救不了你。”</p>

“我没闯祸，就是在竹林里玩了玩呢。”凌霜笑着道。</p>

对此，娴月的反应是直接从她头发上捋下一滴已经凝固的泥点子来，递到她面前让她看，她有时候也长得像娄二奶奶，一言不发，光是把脸沉下来就够让人害怕了。凌霜顿时忍不住笑了。</p>

“还笑。”娴月骂她，把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喝你的汤吧。”</p>

下午没事，凌霜索性提前溜号了，趁娄二奶奶看戏看得最入迷时跑到前面去说：“娘，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娄二奶奶怕勾出娴月病弱的事来，连忙道：“是担心家里还晾着书是吧，快回去吧，小心下雨了。”</p>

凌霜成功溜走，回去前还问娴月要不要走，娴月正和来看戏的云夫人说笑，哪里还理她，只嘱咐她：“你帮我晾的那几张画收了，黄昏可能要下雨，画卷受了潮要发霉的，就是不下雨，也挪个地方，别放西廊下，西廊下当西晒，纸会晒脆的，画绢也会晒褪色。</p>

“对了，让小莲把红花也收一下，我明天要去云姨家做胭脂呢，晒蔫了不好出色。”</p>

凌霜听这些都跟听和尚念经一样，满口答应了，回家看了一下午的书。</p>

等到晚上她们三个终于回来了，还喝了酒，尤其娴月，脸红红的，娄二奶奶也心疼女儿，催着黄娘子去小厨房弄了解酒汤来，好说歹说，给娴月灌了一碗。</p>

“怎么喝成这样？”凌霜皱着眉头问。</p>

“还不是冯婉华，在席上就把赵家和卿云的事嚷出去了，起哄要赵夫人摆宴席请酒，冯夫人也凑热闹，喝来喝去就成这样了。”</p>

娄二奶奶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给娴月擦脸，又埋怨道：“娴月也是，又不能喝，又要喝，两杯下去就这样了。”</p>

“都是云夫人。”卿云向来忠厚，也难得有怨言：“她自己喝，也鼓动娴月喝，说参酒养颜，对身体好，她带了一瓶参酒来嘛，席上就拆开喝了，一人喝了一杯，娴月喝了两三杯，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听云夫人的话。”</p>

折腾一番，娴月喝醉了倒是乖，早早睡了。</p>

早上比凌霜还醒得早，凌霜一觉醒来，发现她已经醒了，散着头发，在被面上玩几颗珍珠宝石，她从小和卿云凌霜都不同，卿云也喜欢好东西，但还是端庄主母的范畴，不过是管理而已。</p>

娴月因为从小多病的缘故，很多时候都卧床，大家常常搜罗了东西来给她解闷，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收集东西的习惯。</p>

像这次上京，她收集的画就几箱子，首饰也都跟前些天那个箱子一样，一件件放得整整齐齐。</p>

连娄二奶奶有时候都开玩笑，说娴月的嫁妆一定是最齐备。</p>

她对这些事充满兴趣，经常没事就把自己收集的东西拿出来整理一番，又放回去，在江南住时，她的房间也是收拾得最新巧别致的，连一块镇纸，一条卷帘的绳子，都是有讲究的，四时节令，什么时候喝什么茶，插什么花，衣服用什么纹样，梳什么发型，熏什么香，都是学问十足。对比之下，凌霜简直糙得像个男孩子。</p>

“又在这清点你的库存呢。”凌霜笑她：“放心吧，喝醉了也没人动你的东西。”</p>

“谁喝醉了？我是看云姨的参酒好，才多喝两杯。</p>

“你摸摸，我睡一晚上脚还暖融融的，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娴月道。</p>

“哟，这就叫起来了，云姨云姨的。</p>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热的，怪不得卿云昨晚吃醋呢。”凌霜一边起床一边打趣她。</p>

“她吃什么醋呀。”娴月笑着道。</p>

她仍然在床上玩东西，凌霜起床洗漱完，披了件衣服，在镜子前面梳头，听见娴月玩了一会儿，忽然感慨道：“其实荀家也不错，就是荀文绮这个小姑子太难相处了。”</p>

凌霜没搭话，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娴月叹道：“这些高门大户真不知道怎么教养儿子的，一个个真是放浪形骸，不成样子。”</p>

凌霜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回过头道：“有人欺负你了？”</p>

“怎么可能。”娴月笑道：“昨天不是冯夫人家的雨水宴吗？</p>

“虽然是别苑，但规矩比咱们家还严呢，小厮不入二门的，我不过是感慨两句罢了。”</p>

凌霜放下心来，继续看书，但她既然提起了话头，娴月可不会轻易放过，立刻问她：“你知道冯家的公子是谁吗？”</p>

“是谁？”</p>

“冯云起呐。</p>

“这你都不知道，不过冯云起也不咋出色，他有点笨，而且怕他娘，耳根子软，不是什么好目标。京中出色的主要是四王孙。</p>

“你元宵节都见过的，有人排了个金龟婿的榜，他们四个是前四名。”</p>

“前四名，谁评的？”凌霜并不买账。</p>

“我评的。”娴月理直气壮。</p>

凌霜被她逗笑了。</p>

今天不用出门，不用急着起床。</p>

卿云去老太君那请安去了，这样的日子，她肯定是一整天都陪着老太太的，如意和桃染在外面晒着太阳做些针线，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p>

暖阁里地龙烧得火热，熏笼里焙着忘忧香，几案上供着香橼果品，暖香满室。</p>

娴月只穿一件银红小袄，趴在床上，杭绸被面是水一样的湖绿色，绣着大朵荷花，她整个人像江南的采莲女一样，窈窕可爱。</p>

“来，姐姐今天有空，给你细讲讲天下大势。”</p>

娴月拿出她的锦匣来，往被面上一摆，讲给凌霜听：“如今京中适龄的世家子弟约莫有四五十家，刨去一些家风不正的，子弟实在没出息的，好嫖的，好赌的，家里早有宠妾生了庶子的，或者家中长辈无德，虐待过媳妇的，剩下的有人样的，也不过二三十家，从家世、人品、人才相貌上排，真正能入眼的也就十来个人，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这四位，你可别不当回事，你家竹中君还排不进前四名呢。</p>

“再说了，这里面可有荀郡主和玉珠碧珠求之不得的如意郎君呢。”</p>

“哦？”凌霜故意逗她玩，放下书认真道：“那我可要听听先生的高见了。今日正好青梅煮酒，听我家娴月论天下英雄。”</p>

娴月见她肯听，立刻爬了起来，盘腿坐着，如同诸葛亮隆中对一样，拿了张雪浪纸，以描眉的笔写字，给凌霜认真分析起来。</p>

“你看，宗室我们不谈，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企及的，京中没有外姓王，本朝没有国公，世袭侯府就是顶了，京中侯府中只有三家可以谈一谈的，就是秦贺赵三家，统称四王孙，你知道为什么秦家放在最前面吗？”</p>

“愿闻其详。”凌霜知道她是要卖关子的意思。</p>

“京中这一批侯府，都是先皇征南蛮的时候封的，像赵家的富平，贺家的安远侯，都是军功封侯，但秦家却不一样，秦家的文远侯是开国时封的老侯府了，底蕴深不说，你知道秦翊的母亲是谁吗？</p>

“京中出身最好的两个郡主，文郡主嫁在贺家，清河郡主就嫁在秦家，秦翊是清河郡主的嫡出独子，已经袭了侯位，身份别提多尊贵了。</p>

“秦翊的性格也有些古怪，连妾室也没有，二十岁了还没订婚呢。”</p>

“不是说性情古怪的不要吗？”凌霜故意打岔。</p>

“你知道什么？</p>

“秦家当年内宅不宁，妻妾相争，夫妻离心，老侯爷早逝，清河郡主从此常年礼佛，所以把秦翊的性格弄怪了，不然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什么不纳妾呢。”</p>

娴月一脸平静地说着娄二奶奶听了会立即训斥她的话，把纸上的名字当做棋子来玩：“秦翊后面就是贺南祯，就是云夫人的继子，他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当年险些点做探花，父亲早逝，继母就是云夫人，是很好相处的性格，可惜他少年浪荡，常年在秦楼楚馆里厮混，还没有收心娶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