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庭柯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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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嘉自己尚且不知道他那一下打中了什么, 只觉得金戈交击之声大作，身体失重之间，眼前乍亮。</p>

他猛然一惊,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p>

他们修行之人，一向有“顿悟”的说法。</p>

方才那短短一时片刻的功夫，舒令嘉心思起伏，悲喜翻涌, 明明是犯了自幼所学剑道的大忌，乃是最容易引起走火入魔的做法。</p>

但此刻清醒过来, 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境界有所提升, 甚至产生了一种心胸畅爽，无拘无束的欣然之感。</p>

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汗珠顺着自己的脊背滑落下来, 浸湿了后心的衣服, 而左手掌心中牢牢握住的那枚玉简，几乎沁凉入骨。</p>

周围一片嘈杂，很多人正在惊呼, 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舒令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角色等级进度条又猛地向前推了一大段。</p>

舒令嘉满头雾水，站起身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p>

*</p>

这两边的一番对比下来，实在是有些过于惨烈。</p>

姜桡一招失手, 原本就已经十分尴尬，再见舒令嘉抬掌之间就解决了这次危机，那个瞬间，他的脸色几乎是狰狞的。</p>

狐族人的表情都是惊喜中带着欣慰。</p>

这位少主一年到头也很少能在青丘住上几天，狐族人对于他并不了解, 只是本能地呵护，只求他平安健康就好。而现在看到他这样有出息，自然又是骄傲，又是惊讶。</p>

这对于整个狐族来说都是好事，而族长如果能醒过来看到少主，也一定会非常高兴吧。</p>

其他人更是真正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也不存半点质疑，见舒令嘉起身，就都上来向他道谢或者称赞。</p>

自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议论和嘲笑姜桡的窃窃私语。</p>

哪怕是他先前稍微低调谦虚一些，此刻都不会落得这样颜面扫地，之前胡吹大气许久，却出了这么大丑，只怕过不了几天，姜桡连带着凌霄气宗，就要成为传遍修真界的笑柄了。</p>

毕竟都是源出同门，在场的凌霄弟子们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个连话都不想说，默默走出山洞，心里也埋怨姜桡的张扬。</p>

想当初舒令嘉在的时候，身上的光环可比他大多了，人家也没有这样得意忘形，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真是浅薄。</p>

外人的轻蔑嘲笑，本门弟子的失望，固然都让姜桡又气又恼，但他最为担忧还不是这些。</p>

已经第二次了。</p>

姜桡还记得，自己头回产生这种力量流失的感觉，还是之前第一回听说舒令嘉抓了段浩延的时候。</p>

当时他心里觉得古怪，但异样稍纵即逝，便也没有特别在意。</p>

但这回，功力折损的感觉变得比上回更明显了一些，虽然总体损耗很细微，但姜桡担心的是这种异常趋势。</p>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p>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果以后这种现象频频出现，那可就什么都完了。</p>

毕竟……这股力量原本也并不属于他。</p>

姜桡悄悄抬手，握住自己一直戴在腕上的一串彩色曜石。</p>

有个秘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其实他是个穿越者。</p>

但大概是比较倒霉吧，别人穿越，怎么也得有个显赫的身份，要么就是突出的能力，到了姜桡这里，却成了个乡下穷小子，他本人亦没有什么特长的地方，也只能就那么凑合着过。</p>

而这东西是他一次被继母叱骂之下赶出家门砍柴，在后山上的一棵老槐树下面捡到的。</p>

他把这样东西拿起来，指尖碰到冰冷的石面，就听见脑海中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询问他，想不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让所有人都喜爱他，崇拜他，对他臣服。</p>

姜桡当时都惊住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前方传来猛兽咆哮，一只黑熊从林中扑出，向着他就猛冲过来。</p>

他骇然之际头脑一片空白，手里还记得紧紧攥住那串彩色曜石，然后就被被黑熊拍倒在了地上。</p>

生死关头，一剑横空而出，刹那间将黑熊穿心而过。</p>

姜桡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看见一名白衣少年出现在面前，正挽起剑花甩掉刃上血迹，而后收剑回鞘，清冷俊美，仙气盈然。</p>

他此生从未见过能有如此容貌之人，一时看的怔住，对方却已翩然转身而去。</p>

“我想……”</p>

姜桡攥紧手中的曜石，脱口而出：“我想变成他那样子的人。”</p>

后来，他的愿望竟然成真了。</p>

舒令嘉所拥有的一切，都几乎在慢慢地转移到他的身上，姜桡也以为自己会一直拥有下去。</p>

但如今是发生了什么？拿过来的东西还会被要回去不成？！</p>

这个狐族少主究竟是不是舒令嘉？难道说他在……恢复？</p>

只要他恢复了，自己也就会一样被打回原形！</p>

姜桡再次打量自己腕上的彩石，骇然发现，其中绿色的那枚上竟出现了一小块微微褪色的斑点。</p>

猜测仿佛得到了一点证实，他通体生凉，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悄悄寻找舒令嘉的位置。</p>

*</p>

舒令嘉起初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招不小心打到人了，直到听见别人的道谢，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竟凭借自身灵力，打破了那几道剑怨形成的屏障。</p>

这套杂念丛生剑果然有些门道，而且来的很巧。</p>

如果是在舒令嘉的全盛时期，本门的根基已经扎下，练剑时绝对不可有半分情思杂念，他今天再体悟这套完全相反的剑法，自相矛盾，重伤吐血都是轻的。</p>

但舒令嘉的灵脉基本上都已经废了，破而后立，反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误打误撞，悟到了一些玄机出来。</p>

他随着众人走出山洞，心里面还在反复琢磨着这件事。</p>

虽然有系统的提示，这枚玉简的来路也还是实在有些令他怀疑。</p>

它为什么会在威猛的剑鞘中？会不会跟段浩延有关系？</p>

舒令嘉不禁想到刚才所听到的关于段浩延的死因。</p>

他心里想着事，人也越走越慢，逐渐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后面，悄悄按了下胸口。</p>

舒令嘉对自己的伤势有自知之明，虽然不怕苦痛，但为了防止变成狐狸，平时出招动手，都是能省一分力气，就省一分力气，以免牵动伤势。</p>

结果刚才神游天外，那一招使得毫不收敛，没用的风头是出了个彻彻底底，有用的灵力却没了。</p>

很有可能又要变成狐狸了。</p>

不过这一回，舒令嘉倒是淡定了许多——因为用的不是他的脸。</p>

这样的话就算被夸了可爱，那也是丢这个狐族少主和青丘的人，无所谓。</p>

他只是在思考，一会是变个狐狸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去，还是先遁一遁，等恢复了再说。</p>

这时，系统忽然冒出来一句：【有办法了。】</p>

舒令嘉顺口接道：“什么？”</p>

随着他这句话，周围一下子就炸了。</p>

舒令嘉：“……”</p>

巨响声震耳欲聋，四处烟尘弥漫。</p>

舒令嘉手疾眼快，长剑出鞘，威猛锋利无比，瞬间将当头砸下来的一块巨石劈碎。</p>

但这个动作也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灵力，使他瞬间变作了狐形。</p>

在这个时候，身形娇小成了一件占便宜的事，头顶乱石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几乎要把人给活埋，舒令嘉反倒是有个空隙就能躲闪。</p>

舒令嘉：“……”</p>

倒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吧。</p>

他望着眼前的一片乌烟瘴气，无法挑眉，只能晃了晃尾巴，弄得很没气势。</p>

“系统，可以啊。”</p>

系统很冷静：【不是我设计的，我只是在进行新剧情生成提示。】</p>

舒令嘉灵巧地跳过一堆碎石，打量着前面的路：“哦？”</p>

系统放出了一段新剧情：</p>

【姜桡不喜欢杀人，他只喜欢让人人都围着他转，崇拜他，敬仰他。</p>

但现在的情况特殊，不管这人是狐族少主还是舒令嘉，活在这世上，都只怕会给他带来越来越多的后患。</p>

不得不除。</p>

他心中计议已定，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将手中的灵符扔到了身后。</p>

姜桡知道，这个位置，正好是万魔眼的正上方。</p>

仅仅是爆炸和碎石只怕不能将对方这样一个高手如何，但姜桡方才进入秘境的时候就曾经差点误入万魔眼，被里面一股极强却沾着魔气的力量打了出来，差点受了重伤。</p>

现在对方直接掉进去，可就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p>

舒令嘉看过之后，还觉得挺不对劲——这次的剧情居然没想弄死他。</p>

“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这句话，对于他一个炮灰来说，似乎都有些过于温柔了。</p>

他问道：“没改之后的原剧情，这里应该是什么？”</p>

【原剧情：主角不慎掉入万魔眼，与反派初次正面交锋，被打，升级。】</p>

系统的声音当中透出愉快：【由于主角行动脱轨，主角专属剧情发生转移，其中包含大量随机奖励，幸运奇遇，请宿主注意接收，早日完成升级！】</p>

竟然是剧情偏移！</p>

“与反派交锋，并且在被反派的吊打之下激发潜能而升级”——这正是属于主角们的常规剧情。</p>

但是由于姜桡自己对于舒令嘉太过忌惮而先行脱轨，反倒将明明应该属于他的机遇拱手让到了舒令嘉的身上。</p>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舒令嘉可以享受一段独属于主角的剧情待遇了。</p>

舒令嘉十分谨慎，仔仔细细又把原剧情读了一遍，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不对，这段剧情没说完整。”</p>

系统：【怎么？】</p>

“姜桡为什么突然要对我下死手呢？”</p>

舒令嘉道：“他甚至还不能完全确定我的真实身份，就认为我会给他带来后患，冒险也要置我于死地，这种举动太莽撞也太过激了，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p>

他踱了两步：“姜桡肯定还有其他让我非死不可的隐藏理由。”</p>

系统有点小心地问道：【那么宿主认为这个理由是？】</p>

舒令嘉道：“之前你说过，姜桡是突然出现，占了主角配置，才会取得如今的天赋成就。我还不确定这件事他是否知情，现在看来，只有偷来的东西，才会成天患得患失，生怕被失主给找回去。”</p>

系统不由沉默，宿主的机敏超过了它的想象。</p>

舒令嘉慢慢地说：“他怕是自己心里根本就很清楚，他那份天赋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甚至……他的天赋，就是从我身上偷取来的。”</p>

小白狐爪子在地上一拍，板着张毛绒绒的脸，冷笑了一声。</p>

【噗嗤。】</p>

舒令嘉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我在说正事，很好笑吗？”</p>

他语气淡淡的，后背上和尾巴上的毛却都炸了起来。</p>

【本系统是专业的，工作期间不会笑，宿主听到的是新版提示音。】</p>

【噗嗤！经检测，反派景非桐已在前方出现，完成“蹭反派”小任务，可帮助宿主解除狐狸状态。】</p>

原剧情中，姜桡碰到的那名反派正是景非桐。</p>

只是不知道碧落宫并未收到青丘邀请，景非桐又怎会出现在这个秘境当中。</p>

舒令嘉被系统的阴阳怪气搞得一肚子闷火，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也不想见。</p>

他跳到一块还算平坦光滑的石头上，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小毛球，用尾巴盖住身体，没好气地道：“不去。”</p>

他是没有力气了才会变狐狸，睡一觉起来，再吃点东西，说不定就恢复了，反正青丘狐狸多得是，不差他这一只。</p>

上次不小心掉了那个粉色的蝴蝶结，还得折回去跟人家要回来，对于舒令嘉来说简直是毕生之耻，他可不想再来第二回！</p>

系统致力于培养狐傲天，却很少见到这么不配合的宿主。</p>

它实在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只狐狸，觉得卖萌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p>

果然狐狸从小就应该被狐狸养大，被人养的都学坏了，长那么多毛不卖萌，成何体统。</p>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系统也意识到这位宿主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是个绝对不能拗着来的脾气。</p>

它没办法，只能哄：</p>

【你这样自行恢复太慢了，少说也得三五天，难道不怕耽误正事吗？】</p>

【还是去找景非桐，半个时辰就行了！】</p>

【他是反派！反派那么冷漠无情，又不会觉得狐狸可爱！你怕什么？】</p>

小狐狸把脑袋埋在尾巴里，闭着眼睛不搭理它。</p>

系统憋了口气，暗暗打开系统界面的对话框，自己给自己发了好几个翻白眼的表情。</p>

发泄完毕，关上对话框，它只能辛酸地继续恳求这个祖宗：</p>

【我已经把提示音改了，不用“噗嗤”了，还用“叮”，行不行？】</p>

【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摇尾巴了，也不用晃耳朵，也不用抖毛，完成任务可以选择的方法很多的。】</p>

后一句话总算起了些作用，一只狐狸耳朵倏地从尾巴上的绒毛里竖了起来。</p>

系统再接再厉：【你就当他是你养的宠物！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摸摸猫儿狗儿，也是调整的一种方式，狐狸撸人玩，这不是很正常吗？】</p>

【很快！很快！用不了太长时间！】</p>

舒令嘉沉着脸，终究还是站起身来，跳到了地上，大尾巴有些烦躁地扫着地面。</p>

依靠自己恢复，确实太慢了。</p>

平常也就罢了，这回扮成被整个狐族重视的少主，跟他们失散的时间太久，只怕会引得他人担忧，平添无数麻烦。</p>

算了，既然不用做那些事情，就忍一忍吧。</p>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p>

舒令嘉深吸了口气，给昌宁发了一张传音符，简单讲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小心姜桡，不必担忧自己，他要先找别的地方去玩会了。</p>

传完讯之后，舒令嘉便向着大反派景非桐找了过去。</p>

*</p>

昌宁起初本来是跟姜桡一队，后来路上又遇到了岔口，双方便再次分了两队，走上了不同的路。</p>

这回，倒是让昌宁等人艰难万分地找齐了狐族族长所需要的另外两种药草。</p>

他尚且不知道姜桡跟舒令嘉那边又汇合了，正拿着草药高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石头的坍塌和爆裂声。</p>

昌宁连忙带了人匆匆赶过去，要查看情况，走到一边，便看见一名狐族少年慌慌张张地迎面跑了过来，满头满脸都是灰。</p>

他叫贺凉，是舒令嘉他们那一队的，昌宁见了，连忙问道：“怎么了这是？”</p>

“长老，出事了！”</p>

贺凉几乎要哭出声来：“方才山洞突然爆炸，少主他、他被乱石给埋在下面了，这可如何是好？”</p>

昌宁大吃一惊，上前两步正要询问，忽听耳畔风向，他回手一接，手中凭空多出了张符纸。</p>

昌宁在符纸上一点，上面的文字慢慢显出形来，正是舒令嘉的传讯符。</p>

他皱着眉将这张传讯符看完，这才知道原来是姜桡搞鬼，不过幸好舒令嘉没事。</p>

昌宁的焦急担忧是淡下去了，心中却是一股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只气的连连冷笑。</p>

怪不得舒令嘉要离开师门，他这个新师弟可真是又阴又毒，何子濯难道是瞎了吗？凌霄数千年的清誉，怎么收了这么个玩意。</p>

“好了，贺凉，不用急，我都知道了。”</p>

昌宁顺手把传讯符收起来，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居然来到青丘地界上都不忘了挑事……哼，这口气要是不出，真能把人憋死。”</p>

他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能当面去质问姜桡，毕竟没凭没据的，对方那么狡猾，万一想要抵赖，自己这边也不能强行逼问。</p>

跟小人不能讲道德，他得先看看姜桡想怎么解释这件事，然后也玩个阴的。</p>

另外几个族人都在问：“长老，怎么办啊？出气不重要，咱们先快去救少主啊！”</p>

昌宁道：“没事，不用担心少主。”</p>

他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先悄悄告诉咱们的人，找少主的事做做样子就行了，暗中注意现场有没有留下山洞被人引爆的线索。没有就造一个，只管往凌霄派气宗头上栽赃。然后装的着急点，一定要一边找一边哭，听到了没有？”</p>

几名狐族的族人领命走了，昌宁冷嗤了一声。</p>

反正已经知道是姜桡动的手，怎么动的手，那么没证据就给他造点证据出来不就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