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庭柯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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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要闹就把这件事给彻底闹大，今天非得在各大门派面前揭穿这小子的真面目不可，让他们看看，这所谓的新晋天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p>

*</p>

万魔眼是秘境当中最深处的一处洞穴。</p>

舒令嘉听昌宁简单提过几句，说通往此地的道路十分曲折，不易到达，因周围的石壁上长满了形似人眼的花纹而得名，容易扰乱心神，致人生幻。</p>

反倒是姜桡这一炸，给他前往万魔眼开出了一条十分便捷的路来。</p>

舒令嘉顺着系统提供的路径嗖嗖嗖跑了过去，到了一处拐角处，突然一转。</p>

系统看他方向反了，正要提醒，就看见对方径直跑到一面玉璧前面，对着上面清晰的投影照来照去。</p>

系统：【……真的不可爱，我保证反派什么都不会说！】</p>

【大反派那么凶残，怎么可能喜欢小动物！】</p>

听说人类在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最为深刻，大概能变成人的狐狸也是一样。</p>

它可以想象舒令嘉还不能变人的时候在门派中的惨痛过往了。</p>

舒令嘉对着玉璧弓了弓背，做猛兽扑食状，呲了呲牙，做凶神恶煞状，觉得勉强有点威猛了，应该会让对方忘记他上回带蝴蝶结的蠢样。</p>

他这才用爪子将自己的头毛弄得凌乱些，以便显得更加凶恶，然后向着景非桐的方向找了过去。</p>

*</p>

万魔眼外面的道路曲折坎坷，而且处处凶险，但山洞里面却是十分宽敞的。</p>

周围孔雀蓝色的石壁上面折射出幽微的光线，将石纹映亮，如同一双双诡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织就梦境。</p>

山洞的地面则由黑色玉石形成，凸起的石头形状诡异，仿佛簇簇黑色的浪花，簇拥起最内侧高处一个天然形成的王座。</p>

空气中仿佛有淡淡的雾气弥散，掩映着王座上的一道白色身影。</p>

正是景非桐。</p>

他斜倚在王座上，一手撑着头，双目似闭非闭，像是正在小寐。</p>

这万魔眼是整座秘境中最为凶险之地，传说被无数双石眼注视的人，极容易陷入到过往与欲望的幻觉中去，面对最让人沉迷而又不敢触碰的内心，再也不愿醒来。</p>

不过自然，对于景非桐这般修为高深的人来说，要中招也没那么容易。</p>

但此时景非桐身处此地，明知其害，却根本没有抵御，而是放任自己陷入到沉沉的幻境当中，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渴望。</p>

*</p>

——恍惚间风声飒飒过耳，他正伴着白云御剑飞行，阳光洒在身上，烘的锦袍微微发热，万里长天如碧。</p>

身后有人在同他说话，听语气像是他的随从。</p>

“……小主子，这样一来，您就有师弟了。他年纪虽小，听说天赋却非常高，来历又如此不凡，往后也有人能同您切磋，免得您总是抱怨无趣。”</p>

云间有座山，看起来仙气盈然，风景秀异。</p>

他袍袖一拂，落在山头上，随手将自己的剑扔给身后之人捧着。</p>

景非桐听见自己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可切磋的？师尊收了徒弟，自己却又跑出去，我可没兴趣帮他老人家带孩子！”</p>

那时自己的声音，似乎比眼下更加气盛一些，还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少年意气。</p>

一语方毕，一柄剑忽然从山后飞出来，“铎”地斜/插在他面前的岩石上，剑上深蓝色的穗子微微飘动。</p>

有人语带讥讽，朗朗笑道：“是吗？这位了不起的大侠，往后你是带孩子还是挨揍，咱们就拭目以待。”</p>

——等等，他是谁？</p>

我该认识他吗？为什么这个声音这样熟悉？</p>

朦朦胧胧的梦境中，一切都好像笼着层雾气，怎么也看不分明。</p>

景非桐心里忽然很焦急，快步向前走去，想要将说话的少年人看个清楚。</p>

然而刚刚迈出两步，天地好像遽然一转，场景瞬变。</p>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是在养病。</p>

有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又移开，还是方才那个声音，压低了询问道：“师兄如何了？”</p>

“唉，这两日也不见好转，总是醒不过来。”</p>

那个声音便很干脆地说道：“这样，我去灵山上看看，能不能采到什么药回来。你先在这里守着。”</p>

说着，他又要走。</p>

明明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清对方的模样，可眼皮就是有如千钧之重，怎么睁也睁不开。</p>

景非桐心里一急，伸出手在床边一捞，抓住了对方的一片袖角。</p>

“别离开我！”</p>

他脱口道：“我不用吃药，我要你在我身边。”</p>

袖角从他的指间滑了出去。</p>

“啪嗒——”</p>

是一滴雾气凝成的水从洞顶落下，景非桐骤然醒了过来。</p>

他心中犹存着那种梦境里残余的怅惘和恍惚，人却已经本能地生出警惕。</p>

他身陷幻境，会醒，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滴水。</p>

整个山洞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虽然表面听来再无动静，但景非桐却可以感觉到，绝对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向自己靠近。</p>

应该是……某种兽，它的软垫轻轻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冲王座而来。</p>

残存的温柔在他眉宇间散尽，景非桐漫不经心地掠了下目光，从王座上微微撑起身子，手中蓄积灵力，向着来者的方向看去。</p>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一只娇小的，纯白的狐狸，迈着优雅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跳上了王座。</p>

景非桐：“……”</p>

又是它。</p>

没想到这只小狐狸居然能来到这处秘境之中。</p>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妖物？傀儡兽？或者就是青丘狐族？</p>

景非桐本来就是个深沉多疑之人，几次的相遇，让他对这只狐狸又是奇怪，又是防备。</p>

他不知道对方又想做什么，便静静看着狐狸崽一直跳到了王座的扶手上。</p>

舒令嘉也很谨慎，询问系统道：“要我做什么？”</p>

他之所以没有贸然凑上去，也是怕景非桐误以为自己意欲加害，发动攻击，于是先在原地站上一会，以表示没有伤害他的意思。</p>

系统看了看小狐狸的体型，觉得他可能想多了。</p>

【请宿主在反派手边小憩一炷香，使反派感到噩梦醒来后被陪伴的温馨。】</p>

噩梦？</p>

舒令嘉微感诧异，没想到以景非桐的修为和性格，竟然还会被梦境困扰。</p>

这个任务不难，他试探着用爪踩了一点景非桐的袖子，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在景非桐绣着繁复花纹的广袖上趴了下来，静静蜷在他的手边。</p>

景非桐低头看了片刻，发现这只小狐狸竟好像真的只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上一觉而已，趴下来就不动了，不觉弯了下唇角。</p>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僵，笑意不达眼底就消失了。</p>

景非桐微一屈指，把原本凝着的灵力散去。</p>

——正好，目前他也不太想动。</p>

上回他摸过这只狐狸的耳朵，已经对于它的靠近不怎么抵触。眼下身边多了这么一个蜷在枕畔的小绒球，感受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律动，诡谲之地中仿佛也多了几分夜色的静谧。</p>

景非桐的情绪还没过去，索性将身体重新靠回座椅中，懒洋洋地将一条修长的手臂搭在额前，闭上了眼睛。</p>

他暂时放任自己在半睡半醒的迷朦中回味方才的梦境。</p>

梦中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见到他，心里仿佛那样快活，又那样苦涩？</p>

就好像曾经无可奈何地，失去了什么无比珍贵重要的东西一样。</p>

这样想着，又一次，脑海中逐渐回荡起嘈杂的心音，而后越来越大。</p>

是心魔，又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发作了。</p>

无数人语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化作实质性的浓稠恶意，像是一条喷着毒汁的巨蟒，慢慢地缠绕上来。</p>

“嘘！别再装模作样了，撕下你那层假正经的面具！真实的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眼中那种温和正直的模样。”</p>

“你恨这个世界，一直觉得这里黑暗、冷酷、肮脏，它吞噬了你爱愈性命，视若珍宝的人，你想毁掉这世上的一切！”</p>

“为什么要忍耐？你明明知道，你的实力不止如此，你的恨也不止如此！尽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好吗？”</p>

“去吧——去吧——”</p>

景非桐骤然睁开眼睛，眸光冰冷，映着周围石壁上万千双同样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睛。</p>

他在心中冷冷低语道：“是么？”</p>

随着他这冰冷的两个字，那混乱的声音便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地打断了，却犹在不甘心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尖锐地嚎叫，萦绕不去。</p>

景非桐面无表情地重新阖上了双目。</p>

他的心魔一日比一日更加严重了，哪怕便寻良药，却也无法可解。</p>

明明只要他想要，这世间一切珍贵的、罕见的宝物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摆在面前，但人生中就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缺憾一样，那片空虚怎样都无法填满。</p>

他总觉得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可是却连对方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为此景非桐用尽手段，甚至不惜来到梦魇之地一探究竟，可惜还是没能看见梦中那名少年的模样。</p>

此时心中寂寂，忽然就觉得，心魔有些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p>

这世上的无可奈何太多，与其总被红尘牵绊，规则束缚，倒不如尝试着颠覆乾坤。</p>

只要将一切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再没什么是会离他而去的，想要的人，也总能找到。</p>

景非桐将掌心摊开，又轻轻一握，似乎想要从虚空中重新抓住那片滑走的衣袖。</p>

【一炷香时间到，您的20气运值已到账。】</p>

系统发布了新任务：【与反派击掌，消除与世界为敌的孤独。】</p>

这回的任务都让舒令嘉很容易接受，他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正好便见景非桐放在自己身边的那只手微微舒展开，于是伸出爪，在他掌心拍了一下。</p>

受命运迫害的反派和炮灰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击掌成功的那一瞬间，舒令嘉立刻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p>

之前一路闯秘境的疲惫一扫而空，伤处的疼痛也消失了大半，舒令嘉简直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都从根部到尖端充满了力量。</p>

他又可以了！</p>

*</p>

景非桐以为自己会再次抓住一场空，却没想到被这样一只柔软、温暖，又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手上。</p>

虽然也跟梦境中那片柔滑而冰凉的雨缎袖角完全不同……</p>

梦里，梦外。</p>

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p>

景非桐彻底从虚无的臆想与无端的怨愤当中挣脱了出来，发现自己并不抗拒。</p>

或许只在此刻，他也会需要一点陪伴。</p>

他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低头看见狐狸的时候，还是笑了笑。</p>

“你要干什么？或者是有话想对我说？”</p>

景非桐捏了捏手中的小爪子，微微叹息：“两度相遇，你我莫不是也前世有缘？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又能不能为我解惑，我梦中那个人，到底……是谁呢？”</p>

他眉眼生的极好，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此时声音温柔，唇畔含了一缕怅惘，更增添了几分致命的魅力。</p>

可惜这份美色，就也别指着舒令嘉一个给佩剑取名“威猛”的人去欣赏了。</p>

他暂时把爪给景非桐握着，听到又增加了30气运值的提示，连尾巴都忍不住晃动起来。</p>

舒令嘉问系统道：“接下来做什么？”</p>

系统道：【经检测，反派目前心情状态为“轻松，轻度惆怅，明媚忧伤”，今日份治愈已完成，后续任务发放中，敬请期待。】</p>

景非桐伸出手，慢慢摸了摸小狐狸头上翘起来的几根绒毛。</p>

所谓人心难测，有时候，人甚至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倒是远不及当一只小动物的好，乖巧，纯粹。</p>

然后便见狐狸忽然翻脸，毫不犹豫地一爪推开他的手，转身下床，跑的头也不回。</p>

景非桐：“……”</p>

算了，动物也有喜怒无常的。</p>

他叹了口气，收回手支着下巴，目送着狐狸跑远。</p>

旁边的墙壁上，慢慢凸起了一个人形，而后一名灰衣人从墙上走了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主上。”</p>

景非桐淡淡地抬了下手。</p>

这名灰衣人站起身来，低头问道：“主上……可需要属下将那只狐狸抓回来？”</p>

景非桐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如同流云般的广袖，只道：“说你的事情。”</p>

灰衣人立刻知道自己孟浪了，连忙道：“是，殿主恕罪。属下方才收到消息，段浩延果然是假死。”</p>

这也是意料之中，景非桐冷冷一挑唇，问道：“人往什么地方去了？”</p>

灰衣人道：“现在他正往西南方而去，属下已派人跟随。”</p>

景非桐微微颔首。</p>

灰衣人又道：“另外，属下还听闻，《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剑谱很可能就藏在段浩延用过的兵刃上。但属下无能，将他的五把剑都一一检查过，并未发现玉简。”</p>

景非桐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他一眼，道：“他应该还有一柄冰蓝色的长剑。”</p>

灰衣人低头道：“是，属下再去找。”</p>

那柄剑，他知道在谁的手里。</p>

舒令嘉……</p>

景非桐笑了笑，走下了王座：“不必，下去罢。”</p>

他什么都没吩咐，也没人能摸清他的心思，但听了这语气和缓的五个字，灰衣人却连多一个字都不敢说，弯腰躬身，倒退着离开。</p>

*</p>

舒令嘉虽然是一只利用完反派就扔掉的绝情狐狸，但心中一直对景非桐存着几分警惕。</p>

经过短暂的两次交集，他能看出景非桐此人神出鬼没，心思难料，更多半怀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绝非易与之辈。</p>

他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万魔眼，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隐在暗处观察。</p>

过了好一会，舒令嘉见景非桐那边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了心。</p>

他左行右绕，兜了个大圈子之后，眼看四下无人，往一处石壁后面一藏，恢复成了之前狐族少主明绡的模样，又是一位翩翩少年郎。</p>

舒令嘉整整衣服，坦然从石壁后面转了出来，准备归队收拾姜桡。</p>

不料，他刚一抬头，便看见迎面有个人，也鬼鬼祟祟从另一边探出了头来。</p>

两人碰了个对脸，差点撞上，同时瞪大了眼睛。</p>

看清面前之人的那一刻，饶是以舒令嘉的性子，也不由脱口低喝道：“你怎么——”</p>

对方藏匿良久，好不容易才冒头，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个鬼地方正面撞上人，同样被舒令嘉吓得不轻。</p>

他回过神来之后，抬手就是一掌，掌中夹着暗器，十分刁钻毒辣，竟是直接就想要人性命。</p>

咫尺之间，舒令嘉旋身折腰一避，袖子如同流云一般扫出，携杂劲风，横扫而去，身体优美之极。</p>

一掌劈空，掌风中夹的毒针则被舒令嘉硬生生反震了回去，那人立刻意识到他不好对付，转身就跑。</p>

舒令嘉落地站稳，看着对方的背景，眯起眼睛。</p>

此人正是段浩延！</p>

从长相到招式，以及这副熟练逃跑的样子，都足以让舒令嘉确定自己没看错人。</p>

他果然没死，景非桐到底在搞什么把戏？</p>

难道这就是主角的专属剧情吗？</p>

果然是一步一离奇，步步有惊喜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