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瘦骨香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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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地混沌初开之时，女娲造人，于泥土中注入灵智，但与此并生的，便是人心中难以摒除的贪欲恶念。</p>

这样负面的情绪，有些被封在了人的躯体当中，有些则散逸到了混沌鸿蒙之中，与世共存，甚至久而久之，进化出了形态，被人称之为魔魇。</p>

魔魇起初只是由各种负面情绪凝汇而成，他们凭借生存下来的本能催生人心中的恶念，占领人的躯体，彼此之间也会互相厮杀吞噬。</p>

而纵无心从千万魔魇中诞生，如同被养出来的蛊王。</p>

他拥有自己的思维与灵智，外表看起来同人无异，但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擅长发现别人内心的黑暗并加以操控，只要心志动摇，就有可能成为他的奴隶。</p>

当所有人都被欲望、仇恨、爱念蒙蔽双眼，臣服于魔，便是乱世之时。</p>

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瘟疫，纵无心就是瘟疫之源。</p>

偏生他每每蛊惑人心之时，还十分喜欢以光芒万丈的神明面貌在人的美梦中出现，因此被民间百姓们称为“如意神君”。</p>

此人身上的各种传言不胜枚举，只消听见他的名号，舒令嘉都仿佛能感到一股令人窒息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p>

他问道：“我母亲的沉睡与纵无心有关系？”</p>

景非桐道：“当年纵无心祸乱人间，经过好一番恶战，才被各族联合起来封印，但他被封的时候释放出了七大劫，让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一些。”</p>

“目前所知道的，是佛家澄心禅师和凰族青盏仙君遭遇死劫，百年之前已经殒身殉道，令慈明绮族长遭遇情劫，失踪多年，将你带回之后便陷入了昏睡，至今未醒。”</p>

听到这里，舒令嘉忽然明白了景非桐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p>

——当初说段浩延私下与魔勾结，触犯门规，这才被心宗到处通缉，如今看来，这魔指的恐怕就是纵无心。</p>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段浩延可以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连这样的人都敢去招惹来往，也怪不得心宗震怒了。</p>

景非桐看着舒令嘉，又道：“当时参与的人还有西荒二老，嗔门门主吴新儒，佛门清泓法师，气宗掌门何子濯等，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尚未应劫，但日后会遇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p>

此事年代久远，涉及到纵无心，众人又通常都讳莫如深，舒令嘉从不知道何子濯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闻言一惊。</p>

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肯定微微地变了，若不是易容，只怕更加明显。</p>

他微垂眸掩饰了一下：“原来如此。”</p>

“封印之地跟青丘的距离很近，当年双方激战时，芜城曾被纵无心占领过一段时间，其他族前来救援，所以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p>

舒令嘉道：“所以我们要追的那个人来到这里，说不定也是与纵无心有什么牵连了？”</p>

景非桐笑了笑：“那……就要查一查才知道了。”</p>

舒令嘉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景非桐一眼：“景殿主，您可真是热心。半路随便遇上这么件意外，都得跟着关切一番，看来碧落宫的宫务也不怎么繁忙么。”</p>

景非桐浅笑道：“明少主不也是一样？虽然之前并不清楚明绮族长是因何而沉睡的，你见到可疑的人，还是主动追了上去，热心肠啊。”</p>

他故意很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伸筷子去挟碟子中的一块绿豆糕：“斩妖除魔，匡扶正道，正是我辈的责任。纵无心至邪至恶，我既然见到了，又如何能任由明少主犯险而置之不理呢？”</p>

舒令嘉道：“犯险？呵，这算什么险？景殿主这话说的，有点瞧不起人了。”</p>

他的筷子也恰好伸了出去，同样在景非桐要夹的那块绿豆糕边缘一点，略扬了下颌，看着景非桐。</p>

景非桐的动作顿住，说道：“明少主，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换一块吧。”</p>

舒令嘉道：“嗯？先来后到。不是应该……能者得之吗？”</p>

他说着，左手在桌面上一拍，这下劲道用的极巧，满桌的食物中，只有那块豆糕弹了起来，飞上半空中。</p>

舒令嘉同时筷子一斜，点向景非桐手掌边缘的后溪穴。</p>

景非桐道：“唉，不过为了口吃的，这可就伤和气了。”</p>

他说话时舒缓带笑的语气都没变，手中招式却快如闪电，翻腕一架，攻守兼备，避开舒令嘉点穴的同时，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了他的筷子。</p>

舒令嘉将两根筷子一撑，挣开景非桐，顺势抬手朝着半空中即将落下的绿豆糕夹去，冷笑道：“你我之间，有和气可言吗？”</p>

眼看他即将成功，这时，景非桐屈指一弹，将一滴酒水如暗器般冲着舒令嘉的手腕弹去。</p>

他这一招，跟之前舒令嘉在河面上打掉他斗笠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正好还了回来。</p>

可见这家伙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小肚鸡肠！</p>

舒令嘉侧手一闪，仅仅差了毫厘，景非桐立刻趁势将那块绿豆糕接住。</p>

他虽然赢了，但也忍不住由衷赞叹了一句：“好俊的功夫。”</p>

景非桐道：“只是不像狐族少主能使出来的。”</p>

舒令嘉眼见输了，索性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挑眉道：“点心会变石头，死人都能复生，这世上怪事多了。怎么，我功夫好一点，碍了你的眼？”</p>

景非桐正要将那块绿豆糕送入口中，忽觉不对。</p>

他将筷子移开，低头看去，发现软糯的点心已经被化石术变成了一块石头。</p>

景非桐：“……”</p>

舒令嘉这才拿起方才晾在一边的酒杯，仰头干了，笑吟吟地说：“费心抢的，怎么不吃啊？”</p>

可以看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恨不得把景非桐崩掉大牙。</p>

这不过是个小把戏，但景非桐身份特殊，打生来旁人对他的态度便不是畏惧就是恭敬，还从未被这样恶作剧一般地戏耍过，一时甚至不知道应该还击还是恼怒。</p>

但他抬头看着舒令嘉冲自己笑，脸庞微微扬着，如玉石雕就，笑容在阳光中晶莹发亮，看起来那样肆意而痛快，无法无天，坦坦荡荡。</p>

景非桐忽然升起一个念头。</p>

他觉得舒令嘉平时也一定很招身边的人喜欢。</p>

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有种大多数人已经失去的，但又十分向往的纯粹和热烈。</p>

景非桐瞧瞧舒令嘉，又瞧瞧自己的筷子，索性将那块石头往桌子上一扔，也不由大笑道：“好吧，好吧，是你赢了。”</p>

他闭目摇了摇头，说：“我承认，段浩延确实没死，交到心宗的尸体并不是他。”</p>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若非景非桐方才已经看到了那幅认尸的画像，他后面不会试探舒令嘉是否了解狐族往事，更评点他的身手。</p>

而舒令嘉那句“点心会变石头，死人能够复生”，更是几乎点破了两人之间装模作样的那层窗户纸。</p>

事到此处，彼此之间的伪装都已经在对方眼中掉的差不多了。</p>

舒令嘉也没想到景非桐被整了一下，居然还笑的挺开心，他原本板着脸，此刻倒觉得自己小气无聊起来，也忍不住笑了。</p>

舒令嘉回手在自己眉心一抹，恢复了本来的样貌。</p>

景非桐本就是玲珑心思，几次跟舒令嘉切磋交谈下来，已经对对方的招式路数和性情1为人都有所了解。</p>

此刻他看见果然是舒令嘉，都已经不甚惊讶了，倒是因为这张骤然显露出来的绝世容颜而稍稍晃了下神。</p>

景非桐道：“舒师弟，又见面了。近来你我真是有缘。”</p>

舒令嘉心道那你是不知道之前那只狐狸也是我，不然，哼，更有缘。</p>

他挑了挑唇，说道：“不过帮朋友个忙，所以暂时乔装罢了。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段浩延活蹦乱跳地冒出来，可是把我给吓坏了。”</p>

舒令嘉随手将威猛化出来，放在桌上：“师兄也知道这剑的来历。段浩延毕竟是我剑灵的生父，我当人家的主人，也不好不跟上来看个究竟。”</p>

看到舒令嘉的佩剑，景非桐猛地想起来之前下属同他说过，“杂念丛生剑”的另一半剑谱很有可能就藏在这柄剑中，他找这东西已经找了许久。</p>

景非桐移开目光，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段浩延确实已死，但他当初跟纵无心有所来往，也学过不少魔功，身上亦有可能藏有对方曾经留下的东西，我便令人暂时将尸体存放了几天，不料他倒是自己‘复活’逃跑了。”</p>

舒令嘉道：“是吗？以碧落宫守卫之森严，段浩延竟然有那个本事逃出师兄的手掌心？”</p>

“段浩延当时不是假死，他确实心脏碎裂，气息已绝，复生的办法应该是生前修炼了某种保命的邪术，撑不了太久，所以只要他还想活，就必然会寻找能够维持这种邪术的方法。”</p>

景非桐笑了笑：“所以我想看看他打算去往何处。芜城当初曾被纵无心占领过，段浩延又跑到了这里，你说巧不巧？”</p>

舒令嘉听他说的实在，稍稍思索，便点了点头。</p>

而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有个盘子照着他这边就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在舒令嘉身上。</p>

旁边不少食客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起来。</p>

舒令嘉看也不看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顶着盘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化消来劲，然后反手甩了回去。</p>

那盘子便又平平稳稳原路飞回，落在邻座桌面上，整个过程连一滴菜汤都没有洒出来。</p>

周围的客人哄然叫好，还有人见到接盘子的竟是位如此俊俏的公子，起哄似的拍起了巴掌。</p>

舒令嘉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喝了口酒，向邻座看了一眼。</p>

他发现那里坐着的，竟就是自己之前在认尸画像之前看见的粉衣女子。</p>

景非桐也瞧见了她搁在桌边的佩剑，问道：“这位是凌霄弟子？”</p>

舒令嘉道：“看剑或许是吧。我没见过，不知道是心宗的还是气宗的。”</p>

他们两个分别是心宗和气宗的门面，凌霄的普通弟子们无有不识，平日提起来都是一脸的钦佩敬慕，但这姑娘却好像哪个都不认识。</p>

她见差点砸到人，离座起身，走到舒令嘉面前，似是要给他赔不是，但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一名身材肥胖的妇人已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斥道：“死丫头，你跑什么！”</p>

粉衣女子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扯回来，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都砸到人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p>

她这话一说，那妇人立时便恼了，拍着桌子叱骂道：“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生你养你，如今你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我且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弟弟如今病的都下不来床了，你倒是活蹦乱跳的！没心肝的东西，哪来的脸还在这里吃吃喝喝！”</p>

粉衣女子一开始还忍气听着，见她说个没完，终究也是忍无可忍，抬手将那妇人推了个跟头：“你别拽着我不放！”</p>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力气远胜寻常百姓，那妇人大概没想到女儿竟会动手，一跤摔倒，整个人都懵了。</p>

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没天理了，当闺女的敢打亲娘，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如今有家不回，还动起手来了，快让这周围的乡亲百姓评评理！真是没良心的贱蹄子！”</p>

从小到大，这些谩骂指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之前这妇人叱骂的时候，粉衣女子虽然不耐烦，倒也不怎么生气，直到听见她说“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方才眼圈一红。</p>

她非但不去扶起那妇人，反倒退后两步，冷冷地说道：“你给我的命我早已还你儿子了，眼下还想再骗我回去再被你吸血？如果说你觉得从小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就是你对我的好，那我也告诉你，没人是傻子。”</p>

“你以为你哭哭闹闹我会在意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死了，我都不可能再回那个家！”</p>

她说完之后，朝着那妇人的裙角啐了一口，拿起剑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p>

那名妇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了，从未想过女儿如今竟会不吃她这一套，坐在地上愣了片刻，也顾不得装了，连忙在周围客人鄙夷的目光下爬起身来，就要追出去。</p>

跑堂的伙计见状，连忙过来拽住她：“等一下，这位夫人，你方才砸了两个茶杯，好歹赔了钱再走。”</p>

那妇人没想到闹事不成，居然还得自掏腰包赔偿损失，简直懊恼的心头滴血，跟那伙计吵嚷起来，直到酒楼的护院出来了，这才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钱。</p>

景非桐和舒令嘉在平日都不是好热闹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p>

舒令嘉目送着那妇人哭骂着离开，转头见景非桐若有所思，便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p>

景非桐转头看他，舒令嘉问道：“景师兄有何高见啊？”</p>

景非桐失笑，摇了摇头，答了他的话：“我看她身上的阴气很重。”</p>

舒令嘉道：“你听她方才说的话，什么‘命已经还给你儿子了’，‘不会再回去被你吸血’，说得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p>

他们两个人查的就是段浩延假死一事，自然对此很是关注，更何况这女子又是凌霄弟子，身上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更令人惊讶了。</p>

景非桐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地府当中有个地方，名叫还阳司。”</p>

舒令嘉道：“哦？”</p>

景非桐道：“如果阴差勾魂的时候出了岔子，不小心将阳寿未尽的人给勾走了，就要到还阳司重新将那人的魂魄塞回到躯壳之中。那地方阴冷如极寒之地，只能见到用白色骨蜡燃起的绿光，人的尸身放进去，可以……”</p>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了。</p>

同时，舒令嘉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先等一下，我提个建议，说事情就好好地说，不要故意周围弄得这么冷，也不要在我背后吹阴风。”</p>

景非桐疑道：“不是你干的？”</p>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在他们的对视中，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漆黑。</p>

那个瞬间的感受非常微妙，舒令嘉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柔和的水中，周围是不断浮动的水波，轻柔而缓慢地涌过来，将他淹没。</p>

那种极致的寒冷，使全身上下都产生了触冰般的战栗，而周围感觉不到半点人气和声音。</p>

舒令嘉的一只手臂还搭在桌子上，此时手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伸，然后便触到了另外一个温热的指尖。</p>

舒令嘉的动作微顿，在意识到对方是景非桐的同时，听到系统说了句【气运值：＋2】。</p>

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加的，虽然数额不多，舒令嘉还是有种意外捡了钱的感觉。</p>

随即，四下又微微亮了起来，两人同时收回手，结束了这一次无心的触碰。</p>

舒令嘉将目光向着周围一扫，发现整座酒楼大堂都已经完全变了样子。</p>

在大堂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神龛，以红纱和以大簇大簇的白花装点，周围站着不少面带微笑的纸人，团团拱卫。</p>

里面的神像若隐若现，看不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倒是那纱上的红色看起来十分沉暗，如同刚刚干涸的血色一般。</p>

下面则是一排排长条状的桌椅，横竖都是九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每桌上都放着一只骨蜡，正幽幽燃烧出绿色的火苗，将桌边食客的脸也映出一片惨绿的颜色。</p>

舒令嘉和景非桐就坐在最正中的位置。</p>

舒令嘉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凑近景非桐，低声问道：“师兄，这就是——还阳司？”</p>

景非桐这辈子头回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乌鸦嘴的潜质，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笑笑。</p>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太累了，更新来了。</p>

宝宝们这几天都是零点更的，明天也是哈，等到恢复正常的11点更新时间我会告诉大家，给大家添麻烦啦，么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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