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瘦骨香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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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嘉稍稍踟蹰了一下, 这时忽然有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在他耳边大声吼道：“你没有好奇心吗？赶紧追啊！”</p>

这一声简直能把人活活震聋，舒令嘉不由将头一偏, 回身看去。</p>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在半空中飘着，满脸都是焦急暴躁之色，正瞪着他。</p>

这少年面目陌生，但他身上的蓝衣跟威猛剑的颜色一模一样, 正是威猛剑的剑灵，也就是段浩延那个倒霉催的亲生儿子。</p>

之前他报仇的时候也露过一面, 但那时剑灵的身体还是半透明的, 整个影子也模模糊糊，没过几天, 恢复的倒是快, 现在已经很有人样了。</p>

舒令嘉道：“威猛？”</p>

剑灵发现段浩延竟然没死，本来就急，被叫了这么一声, 更是七情上脸, 火冒三丈。</p>

“我有名字！你管剑叫威猛就算了，叫我段瑟！”</p>

他总算把这句话喊出来了，顿时感到身心一阵畅爽。</p>

原先因为讨厌段浩延这个混账老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但是见识到舒令嘉的取名水平之后, 段瑟才发现果然凡事都怕比较。</p>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啊！</p>

舒令嘉一时未置可否，看来对威猛还是十分情有独钟。</p>

此刻不是辩论的时候，段瑟暂时忍气吞声，又着急地催促他：“我用我的姓担保, 刚才那人绝对就是段浩延！他没死，你快追啊！”</p>

舒令嘉奇怪道：“我追他做什么？又不是我爹。”</p>

段瑟急道：“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吗！一个大侠在路上看见奇怪的事情，是一定要尾随过去探个究竟的，然后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开启一段传奇的故事，拯救这个肮脏的俗世！”</p>

“……”</p>

舒令嘉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漠然道：“不是大侠，不感兴趣。”</p>

段瑟气道：“天呐！这是一只狐狸应该有的说话风格吗？真冷漠！那你就当帮我个忙呗，我一把天下无敌的盖世神剑为你所用，难道你不应该帮我解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吗？！”</p>

舒令嘉没理他，也没停步。</p>

段瑟道：“你再这样，以后打架别想让我干活！”</p>

舒令嘉眼皮都不抬，说道：“随便。别忘了，你已经认主，所以你只能当我一个人的剑灵，但是我可以拥有很多把剑。”</p>

段瑟差点被他气到升天。</p>

段瑟一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舒令嘉屈指结印，在空气中点了几下，顿时有一道亮银色的线浮现出来。</p>

段瑟道：“……啊，追踪术？你刚才在段浩延身上下追踪术了？”</p>

舒令嘉道：“是。”</p>

段瑟道：“那，那你刚才故意气我？”</p>

舒令嘉道：“嗯。”</p>

段瑟：“嘿！”</p>

舒令嘉忍不住笑了：“行了，走不走，走就快点。”</p>

段瑟白嚷嚷了一通，这会自己一想，也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身形一晃，缩回了剑里。</p>

舒令嘉便顺着段浩延离开的路线追了出去。</p>

两人都是脚程极快的高手，这一追一逃，很快便出了青丘。</p>

方才的秘境之中极尽阴暗诡谲，一出了山洞之后才陡见天光大亮，春色明媚。</p>

舒令嘉眼见段浩延的身影已经过了河堤，也不用御剑，一提气便从湖面上直掠而过。</p>

身畔柳丝轻扬，青山叠翠，足下湖水澄澈，倒映云天，美不胜收。</p>

眼看前方人影愈近，舒令嘉足下不停，袖风一扫，平静的河面上顿时掀起一条水龙，直冲着前方卷去，势要将他拦住。</p>

就在水龙堪堪出水之际，前方的桥洞下面，竟然划出来了一条小船。</p>

船头坐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手持横笛，悠然而奏。</p>

舒令嘉出手的时候早已经用灵识探查过了，一整片水域上明明再无他人，这条船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股诡异之气。</p>

舒令嘉眉头微蹙，反手下压，水龙反落入水，在四周激起漫天水花，小舟剧烈摇晃起来。</p>

那舟上之人收笛跃身而起，身形飞掠，灵气涤荡，一股寒意陡升，两人之间的水珠瞬间化作万千冰凌，向着舒令嘉掠去。</p>

此人绝对是少见的高手。</p>

舒令嘉目光一冷，反手拔剑。</p>

剑刃在日光之下闪出一线冷芒，随即全然出鞘，无数道剑气瞬间迸散，与迎面击来的水珠兵刃交织成网，横亘在二人中间。</p>

少倾，坚冰碎，水珠溅，流光一爆，河水荡涤。</p>

舒令嘉势如破竹，踏水前掠，两人同时落在小舟之上。</p>

身形交错瞬间，舒令嘉的剑锋划向对方腰间，眼看只有毫厘之差，竟被那人硬生生攥住了手腕，使他分毫不得寸进。</p>

舒令嘉毫不停顿，左手一拳向着对方胸口击出，那人也同样抬起另一手相接，手掌包住了他的拳头。</p>

舒令嘉挣了一下没挣动，只觉得手臂一酸，心中微惊，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这么硬的茬子。</p>

但他的心思转的极快，见此人将自己制住之后，两只手便也同样无暇他顾，顿时来了主意。</p>

满天水雾之间，舒令嘉抬起头，吸气冲着面前的一滴水珠一吹。</p>

那枚水珠便陡然反向飞出，向对方眉心打去。</p>

舒令嘉在僵持中倏出奇招，便算是制住他的这位高手也猝不及防，偏头躲避，头上的斗笠却掉了下来，露出一种俊美逼人的脸。</p>

舒令嘉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怔过后，心里顿时一声冷笑。</p>

——拦他的人，竟然是景非桐。</p>

方才还在秘境当中，这会倒是跑他前面来了，蹿的可真够快的。</p>

以景非桐的心机，段浩延没死这件事他不会不知道，或者说很有可能就是他设计的。这家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p>

就算是当狐狸的时候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气运，也不代表舒令嘉便会因此对这个人产生什么亲近和信任的感情。</p>

景非桐毕竟是整本书中最后意欲灭世的反派，他的内里绝不会像表面那般温润无害。</p>

舒令嘉还记得目前自己是易容成了狐族少主明绡的模样，按理说和景非桐应该是从未见过的。</p>

他问道：“阁下是什么人？请问为何挡我去路？”</p>

景非桐还抓着舒令嘉的手，没有作答，似是在这种时候出了神。</p>

带着杨柳香气的微风吹过来，将刚平静下来的河水上漾起浅浅的波纹。</p>

片刻之后，景非桐才笑了一笑。</p>

他沉默的样子像是含着某种迷惘的痛楚，而一开口，便是春风吹绿漫山翠色，重新牵起遍地风流。</p>

“我瞧着今日天气晴好，本想体会一下独自泛舟赏景的乐趣，只是刚刚上了船，便看见一道人影从我面前闪过，还意欲伤人。”</p>

景非桐将舒令嘉放开，摊开手掌，把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当时我被此物偷袭，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兄台，故而出手。看来……是误会了？”</p>

舒令嘉看了一眼景非桐手里的东西，只见是几枚淬了毒汁的银针，针尖处微微泛蓝。</p>

他无从判断这是不是段浩延的东西，但威猛在手中颤了颤，似乎认识此物。</p>

舒令嘉稍一感应，发现自己下在段浩延身上的追踪术已经不见了，心中猜疑更深，冷淡地说：“我也是在追这个人，若不是阁下出手，怕是现在人都被抓住了。”</p>

景非桐歉然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如此，不如我将功补过，陪着兄台去将这人追回来吧。瞧他出手如此阴毒，两人相互照应着，或许也可稳妥一些。”</p>

他语气不疾不徐，说话时微带笑意，显得风雅从容，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p>

舒令嘉道：“尚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p>

景非桐拱手笑称：“景非桐。”</p>

舒令嘉倒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以真名见告，打量着他挑眉笑了一下，也拱了拱手：“原来阁下便是碧落宫的景殿主，倒是我方才失礼了。在下青丘明绡。”</p>

“狐族少主……”</p>

景非桐莞尔，略低了低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抬手道：“明少主，请。”</p>

两人各有思量，又对对方都有些提防和猜忌，表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一同去找段浩延的踪迹。</p>

舒令嘉隐隐觉得，景非桐好像是故意纵容了段浩延的假死，又是故意把他放了出来。</p>

如果排除“景非桐暗中恋慕段浩延多年，不忍下手还他自由”这种猜测，那就是景非桐想靠段浩延去寻找什么东西了。</p>

既然对方主动邀约，怕是也有看着他的意思，舒令嘉索性就彻底瞧个究竟。</p>

毕竟不管是不是待见这个人，他都得承认，待在景非桐身边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担心自己会灵力耗竭变成狐狸，随用随补，简直像是穷小子突然暴富一样，畅快极了。</p>

两人很快到了距离青丘最近的一座城外面。</p>

景非桐仰头看了看城门最上方刻的“芜城”两个大字，目光微微一亮。</p>

他对舒令嘉说道：“明少主，这里没有其他的路，那人多半进城了。咱们一起进去看看？”</p>

舒令嘉似笑非笑，道：“可以。”</p>

他此前从未来过青丘，自然也没有进过芜城，这座城受狐族庇佑，又盛产各种奇珍异草，来往商贩甚多，倒是十分繁华热闹。</p>

没走出去多远，舒令嘉便看见自己左手边的一座墙上，贴着张认尸的告示。</p>

几个人围在旁边议论：“真是可惜，小伙子长得这么俊，结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p>

“听说是睡着睡着就再没醒过来，这种情况多半是有什么隐疾，也是命啊。”</p>

世上日日有生死，一名年轻人的去世，虽然值得惋惜，但并不稀罕。舒令嘉之所以多看了几眼，是因为人群中站着一名粉衣女子。</p>

她相貌清秀，高挑个，身后背着把长剑，神色专注地瞧着那幅画像。那神情空空洞洞的，却也不见如何伤心。</p>

舒令嘉注意到的是她的佩剑，这柄剑应是所有凌霄弟子初入门时统一分配的，等到剑道小有所成，才会有资格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剑。</p>

但他在气宗没见过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心宗弟子。</p>

这粉衣少女身后还带着几名壮汉，瞧上去像是雇佣的镖师，她驻足片刻，便上去揭了画像，冲着那几个人说道：“走吧，跟我去领尸，再帮我送到青丘去就行了。”</p>

一名壮汉接过画像，同时挥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高声道：“都让开，别挤了！死人画像有什么好看的？”</p>

原本碍于角度，舒令嘉没看见那幅画像上画了什么，直到官差过来，周围的人纷纷散开，那幅被揭下来的画像才在他面前一闪。</p>

舒令嘉猛然一怔。</p>

他发现，画像上面所画的那个人，竟与自己易容的这张脸一模一样！</p>

这具尸体，是……真正的青丘明绡？</p>

之前昌宁让舒令嘉扮成狐族少主的时候就说过，族长明绮沉睡不醒，真正的族长之子下落不明，为了让族人们安心，他找了一名叫做明绡的狐族少年，从小就假当成少主养大。</p>

但明绡也不经常在族中，最近昌宁一时没有他的消息，这才找了舒令嘉救急。</p>

所以……狐族之所以找不到明绡，是因为他已经在外发生了不测？</p>

“明少主。”</p>

正好这时，景非桐也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既然没有头绪，不如咱们去那边的酒楼上看看，打探一下消息如何？”</p>

舒令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景非桐看见那幅画像，于是在对方转头的同时，下意识地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p>

两人之前并肩而行，距离本来就不远，舒令嘉这样把身体一侧，就离的更近了，倒仿佛是他主动向着景非桐往前迎了一步。</p>

景非桐回头时，正好望进了舒令嘉的眼睛。</p>

这一瞬，他顿时把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p>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些莫名的古怪，像是猜疑，又像是暧昧。</p>

片刻之后，舒令嘉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点，抬起手臂，向着酒楼的方向示意：“也好，请。”</p>

景非桐定了定神，莞尔一笑，点头道：“好。”</p>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左侧一扫，又收回去了，唇畔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弱弧度。</p>

舒令嘉稍慢他半步，在景非桐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p>

他们两个都是修行之人，早已辟谷，俗世饭菜不吃饿不死，吃了也无所谓。</p>

上了酒楼后，两人随便点了壶酒，并着几样点心，便坐了下来。</p>

景非桐给舒令嘉斟了杯酒递过去，舒令嘉接在手里没喝，转了转杯子道：“景殿主，你有没有觉得这城里有些奇怪？”</p>

景非桐道：“哦？”</p>

舒令嘉道：“大凡修士、精怪与普通人之间都是互有领地，来往极少，但我瞧着城中，各种妖族、修士、百姓鱼龙混杂，竟好像司空见惯一样。倒是怪事。”</p>

景非桐见他不喝自己倒的酒，笑了笑，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舒令嘉的问题。</p>

他道：“明少主，你乃是狐族族长明绮的独子，那应该也知道狐族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吧？”</p>

舒令嘉不动声色：“我打记事起母亲便是沉睡状态，自幼也不在族中长大。狐族的事有些听说过，有些便不甚了解。不知你指的哪一桩？”</p>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景非桐含笑，给面子的把话接了下去。</p>

“我指的是——如意神君，纵无心。”</p>

舒令嘉蓦然抬眸。</p>

纵无心，虽然他没见过此人，但也知道这个名字在数百载之前是多么的令人心惊胆寒，闻之色变。</p>

当年他的出现，在无数的典籍中被人评价为是灭世之兆。</p>

纵无心虽然被人称作是“如意神君”，但他却并非神明，而是魔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