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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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要把自己八百里加急送回妻子身边。</p>

路上每隔一个驿站, 都换一匹上等的伊犁马，马都快被他催逼得累死了，就他自己不知道累。</p>

不吃不睡飞奔两天, 中途只下马喝了几口茶水, 再继续飞驰。</p>

五皇子偷派出来追太子爷的亲信哪里追的上他？给杨贵妃送新鲜荔枝的哥们都没太子急。</p>

太子以前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急, 现在已经这么急的时候，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p>

他脑子里没一个清醒的念头，只是一会儿浮现苒苒从前安静羞怯的目光, 一会儿浮现苒苒如今变得娇憨与依恋的目光。</p>

这些曾经让太子觉得寡趣乏味的瞬间, 都成了他此刻想要拼命抓住的回忆。</p>

人总是不太清楚唾手可得的幸福对自己有多重要, 非得来一场灭顶之灾，非得老天爷明确通知还有几天就会收走幸福，非得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即将失去，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p>

因为没有大军过境的通知，官道上没差役洒水, 尘土漫天，骑马赶路的人，两天就能被沙子雕塑成一座兵马俑。</p>

所以太子日夜兼程赶回宫的时候，已经脏成了个泥人。</p>

宫门守卫都认不出他, 刀拔出鞘了，才看见太子把腰牌掏出来, 赶紧退开放行。</p>

太子争分夺秒的赶回来，太子妃第一次不给丈夫面子, 依旧昏睡不醒。</p>

皇后在太子殿守着儿媳妇半个多月了，心情一直不大好，儿媳产下的孙子都不能让她扫除心底的惆怅。</p>

不可能是后悔自己从前苛待儿媳妇，她觉得自己只是教她懂规矩。</p>

只是太子妃这丫头脑子一根筋, 生孩子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皇后问她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p>

本以为太子妃要留下遗言，让陆锦安将来对她儿子好一些，却没想到她只说“母后卧榻南边一只椅子前腿松了，要仔细叫人修理”。</p>

这姑娘临死前的遗言居然是提醒婆婆修理椅子以免摔伤，真是不分轻重。</p>

就这话，让皇后难过到现在，</p>

突然发现自己对付了许多年的对手，从头至尾根本没进入战圈，只有皇后自己一个人蠢笨地在战圈里舞刀弄枪的拼命。</p>

看见兵马俑一样灰扑扑的儿子为了这个女人从边疆的战场赶回来时，皇后第一次没有酸儿媳的得宠。</p>

太子冲到妻子塌边，伸出发抖的指尖，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妻子脸颊的温度，随后就缓缓瘫跪在塌边，用灰扑扑的大手抓着妻子的小手，脸颊贴着手背，就这么以跪姿昏睡过去了。</p>

应为赶路途中几乎没有进食和休息，疲劳让太子睡得很沉，嘴角还有白沫往外冒。</p>

像他这样注重仪态的贵公子，这辈子或许不会有第二次如此狼狈的时刻。</p>

皇后让人给他擦干净手脸，都没能弄醒他，就是扒拉他握住太子妃的手的时候，他会突然惊醒，生气的不许人分开他和他妻子。</p>

后晌，太子妃醒过来一次。</p>

她微微一动，太子就跟着醒了，“嗖”地站起身看向妻子，宽阔的肩膀把照在太子妃脸上的夕阳都挡住了。</p>

太子妃眼睛现在看不清东西了，又被挡住光，睁开眼，只看见黑黢黢的一个高大人影罩在自己上方。</p>

但她用不着看清细节，陆锦安任何一个剪影她都能认出来。</p>

这个接连半日吊着一口气，眼睛都睁不开的女人，一看见丈夫，就回光返照一样笑起来。</p>

笑容居然稚气得像个孩子。</p>

“孩……”她吃力的张嘴，想要给丈夫公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p>

太子握紧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孩子很好。”</p>

太子妃还那么稚气的笑着，她并不是要打听孩子怎么样，只是单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p>

这是多年来自认为一无是处的太子妃，觉得自己在丈夫面前最拿得出手的一天。</p>

太子像看着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细细的注视着太子妃的脸，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被汗水粘在脸颊的碎发。</p>

太子妃充满死气的苍白脸上，眼睛却是活的，甚至有点得瑟的看着陆锦安，迫不及待发出微弱的嗓音：“看见了吗？孩子……像你……”</p>

刚出生的婴儿哪里看得出像谁？她就是觉得丈夫的表情不够惊喜，所以没话找话，想多谈一谈自己立下的大功。</p>

那双期待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就好像他欠她一个摸摸头的表扬。</p>

太子的神色近乎沉痛，根本装不出对孩子降世的欣喜，他轻轻地俯身搂住妻子，低哑的说了句：“孤只想看着你。”</p>

“看着你到老。”</p>

*</p>

营帐里烛光摇曳，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以及将领参谋都跪在皇帝卧榻旁。</p>

皇帝又陷入半昏迷状态，想要集中涣散的精神却力不从心，好不容易睁开眼，忘了自己叫来了儿子们，也不记得自己打算做什么。</p>

一群人都耐心等待着，一直等到皇帝又昏睡过去。</p>

中途太医来过几次。</p>

伴驾的文官们用眼神询问太医圣躬是否安然，太医用惶恐的脸色让他明白，情况不容乐观。</p>

被叫来的皇子们，一直在帐篷里跪到半夜。</p>

六皇子一直无声无息的掉眼泪。</p>

躺在榻上的那个男人，是六皇子从五岁期盼到十五岁的人，母妃失宠的痛苦，让六皇子一度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心里也会对父皇冷落，这样才公道，只在表面上遵守孝道而已。</p>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幼年时期，父皇短暂如昙花绽放的疼爱，此刻针一样扎在六皇子心上。</p>

他突然想父皇偏心就偏心好了，只要能万寿无疆。</p>

四皇子一直在照顾几个兄弟，每隔一会儿，就轻手轻脚起身，去挤手巾给三哥擦泪，劝三哥保重身体，稳住大局。</p>

七皇子始终处在一个迷茫又焦虑地状态。</p>

这种没有经历过的焦虑，开始限制他原本就存在缺陷的交流能力。</p>

几个哥哥跟他对话时，他都低着脑袋，仿若未闻，只时不时焦虑地啃一啃拇指指甲。</p>

六皇子搂住弟弟，试图缓解他的焦虑，却能感觉到七弟已经彻底把灵魂关进了身体里，像回到了小时候。</p>

这是很久没发生过的事。</p>

七皇子刚学会走路，到会说话那段时间，经常会处于这种状态，他的灵魂好像始终跟周围的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偶尔也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好奇，透过双眼观察周围，但并不融入。</p>

这样的疏离和排斥，让三皇子一直大为恼火，觉得幼弟对兄长不敬，所以经常故意威吓年幼时的七皇子。</p>

那时候的七皇子还没找到进入这个世界的入口，也不懂的如何示弱和求助，遭受欺侮后，只会更加疏远这世界。</p>

大皇子每次发现三弟欺负幼弟时，都会呵斥阻止，可事后，他却完全得不到这个胖胖的小家伙任何回应。</p>

以为这幼弟天生不爱与人亲昵，大皇子也没太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