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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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彩枝方赶到家, 便被柳媒婆连拖带哄，塞进门口一顶花轿。</p>

柳媒婆一手掀开轿帘，随轿前行, 跟轿内梁彩枝啰嗦道：“你先前认了郡守夫人做干娘, 一点不亏。干娘特来用花轿接你, 你不晓得，你干娘为你准备了多漂亮的衣裳首饰, 哎呀呀，那是老婆子我一辈子穿戴不起的, 你可真真有个好命。”</p>

郡守府。</p>

郡守夫人着人替梁彩枝好生打扮一番，仔细盯着眼前胜似娇花的小脸, 由衷赞赏，“这般好模样，怪不得连国师都刮目相看。”</p>

觑一眼柳媒婆，“你这婆子竟藏着如此美人，竟险些便宜了谢管家。”</p>

柳媒婆谄笑, “哎呦，那是我们彩枝命好, 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 当然也要感谢郡守夫人的这份牵线恩情。”</p>

梁彩枝挡住丫鬟往颊面上硬要涂来的一层胭脂，转眸望向柳媒婆, “什么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谢管家不是未同意这门亲么，我去国师府不是做丫鬟的么。”</p>

郡守夫人眉眼间爬上一丝冷笑，不做通房丫鬟做什么，难不成做国师夫人。</p>

以梁彩枝的美貌，本做个妾亦无妨。但国师夫人乃当今太后娘娘最宠爱的玉岚郡主, 谁敢给国师送美妾，送个本地伶俐丫鬟去贴身伺候，倒挑不出什么毛病，至于国师如何待这个丫鬟，便是国师自个儿的修行了，若宠幸了，届时郡主怪罪，她也有话说，有个台阶下。</p>

柳媒婆安慰梁彩枝道：“我的姑奶奶，跟了国师大人岂不比当粗使丫鬟强上百倍，你怎的这般死心眼。”</p>

梁彩枝掼下头顶金钗，拍至妆案上，“先前说好的，是入国师府做丫鬟，你们是想将我卖给国师做妾么。”</p>

郡守夫人看不得命比纸薄的穷苦女儿家还这般犟脾气，清高给谁看，侧眸吩咐柳媒婆好生劝劝她，便一甩袖子走出房门。</p>

梁彩枝看出些眉目，她这一身行头，哪是丫鬟的装扮，蛾儿雪柳缀珍珠，眉贴花钿，一身红裳，怎么瞧着像喜服。</p>

柳媒婆见人不识趣，立马甩脸子，“你不入国师府，难不成想看着你元宝叔叔被赌坊的人砍了手脚么。郡守夫人替我们还了债，瞧你俊俏模样，还认你做干女儿，为你谋划了国师府的好差事，你还不领情。难不成你想嫁给谢管家，或是那个豆腐坊的傻小睿。”</p>

“那你们也不能将我卖了，我不去国师府，不去。”梁彩枝拉拽着身上的喜服。</p>

郡守夫人留下的两位粗壮嬷嬷见状，一并上前，一人摁住梁彩枝的肩，一人硬掰开她的嘴，灌了一杯药茶。</p>

梁彩枝挣扎几下，便昏睡过去。</p>

将昏迷之人塞入花轿后，郡守夫人同柳媒婆道：“待今晚一过，姑娘成了国师的人，她便认了命。况且国师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哪个姑娘抵得住。”</p>

柳媒婆点头称是。</p>

郡守夫人赏了柳媒婆一包银子，又提点道：“若柳媒婆还有这般美人，尽管送到我郡守府，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p>

柳媒婆揣好银钱，眼睛笑成一条缝，连声称是。</p>

柳媒婆走远，陈郡守醉醺醺自屋内走出，“夫人，你往国师府送美人，是否不妥，国师她素来不近女色，万一不喜，弄巧成拙要如何收场。”</p>

郡守夫人抬手正了正陈郡守歪斜的襟领，“你懂什么，我看人一向准。国师保准对这个美人有兴致。日后那丫头受宠，称我一声干妈，我二弟私拿盐船回扣之事，谁还敢上奏，谁敢不给国师个面子。”</p>

郡守有些头晕，揉着额穴，往屋内走，“要我说你赶快将你弟弟银钱上的窟窿补上，他若再不知收敛，我便再不管他。”</p>

郡守夫人挽上相公袖子，“就你说得轻松，我自家亲弟弟，哪有不管的道理。”</p>

—</p>

国师府的书房内，廖深行正提笔作一副《晚山寒水图》，长风来报，郡守夫人亲自为他送来个伶俐贴身丫头，已安排到寝屋伺候。</p>

廖深行笔劲雄浑，挥毫泼墨，并未将此话放在心里，直至窗外月光西移，丑时三刻将至，方放了画笔，入寝房休憩。</p>

推开房门之际，他怔了怔。显然，寝室被略略装点一番。</p>

彼时，春风拂西窗，红烛照海棠，半拢的帷帐内，依稀可见床榻之上躺着位姑娘。</p>

那姑娘似被推房门的动静惊到，蓦地自榻上坐起。</p>

廖深行见姑娘着大红喜服，额贴娇媚花钿，显然新娘子的装扮。但姑娘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怡悦，宽袖一抬，锋利匕首抵在脖颈处，一字一顿：“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p>

这是哪一出，廖深行趋步靠近。</p>

梁彩枝体内迷~药渐散，现下还不大清醒，自床榻爬起，只虚虚瞥见门外走入一道高大暗影，想必便是人们口中的国师。</p>

直至近处，红烛映上对方侧颜，梁彩枝方看清国师容貌。</p>

她手中匕首不由得松了下，“你……是你。”</p>

廖深行亦未料到，郡守府送来的丫鬟，竟是拥有阴阳眼的那位可怜姑娘。</p>

看姑娘装扮，可见郡守府用心良苦。</p>

他曾在郡守府内假山一角，见到这位姑娘与一位老鬼说话，当时小姑娘无奈又怕的模样很是逗趣，忍不住笑了笑。想来他的笑，已落入有心人眼里，这才用了法子将人送至他床榻。</p>

但，这小姑娘好像不大乐意。</p>

她面上表情又懵又气，略带一些憨，很是有趣，廖深行不禁起了逗弄人的心思，觑一眼对方手中匕首，走去桌案给自己倒茶喝，“数个时辰前，大街之上还朝我投怀送抱，怎么现下无人，便翻脸不认人。”</p>

梁彩枝垂下匕首，深表疑惑，“你是国师？怎么会是你呢。”</p>

廖深行饮了口茶，“你便是郡守府送来的丫鬟。”</p>

梁彩枝舒口气，小步靠近对方，“是的，我是丫鬟，不是别的什么。”</p>

“通房丫鬟也是丫鬟。”廖深行不紧不慢道。</p>

“不是的，方才我的决心，国师大人也看见了。郡守夫人先前对我说，是来国师府做丫鬟，她没说是……通房丫鬟。我什么都会做的，只要不让我做通房，我什么粗活累活都会的。”</p>

廖深行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一盏茶，“可我国师府没什么粗活累活要做，倒是真缺一个通房丫鬟。”</p>

梁彩枝的脸，瞬间青白红交替，手中匕首不由得捏紧了些。</p>

廖深行淡淡瞥一眼秀指下的匕首，唇角勾出一抹微妙，“怎么着，还要自杀么，知道抹脖子抹哪里死得痛快么。”</p>

侧个身，一步一步逼近对方，梁彩枝只得步步退后，最后紧握匕首，逼坐到床榻上。</p>

廖深行俯身，一手握上对方持匕首的玉腕，另一只手触向对方脖颈一处动脉，“教你个自杀经验，抹这里死得快。死后，我会给你家人一笔安葬费，你且安心去吧。”</p>

梁彩枝彻底惊呆，匕首落下，“你，你是一国之师，你你怎么能教人这个。”</p>

廖深行眉眼略弯，“没办法，谁让我乐善好施。”</p>

梁彩枝眸底闪烁疑惑的光芒，廖深行再压低身子凑近一些，低哑的语调透着一丝散漫，“还有什么疑问，若无疑问，是否该让出床榻，我要休息了。”</p>

梁彩枝赶忙错身起开，规规矩矩站到地上。</p>

廖深行颇自然地脱了外衫鞋子，躺至床榻，阖了目道：“帷帘放下，随便寻个房子去睡，明日早膳，我要喝红豆薏仁粥。”</p>

—</p>

梁彩枝睡不着。</p>

国师府内，房子多如牛毛，她随便推开几间，内设精雅不凡，住不起的样子。</p>

千挑万选，她择了临近厨房的一间柴房，好在墙角旮旯堆积着稻草，睡这般简陋之地，亦是表明自己的态度。</p>

希望国师能明白。</p>

翌日，星子点着树梢，还未淡去，梁彩枝便从草垛上起身，到小厨房煮红豆薏仁粥。</p>

可惜，国师赖床，无人唤国师起床。红豆薏仁粥热了又凉，梁彩枝担心反复加热影响口感，便又重新熬了一碗。</p>

然后，一碗又一碗。</p>

午膳点，国师终于打着哈欠起床。</p>

外衫未披，鞋子也没穿，径直走到门旁，拉开门，鼻音里含着惺忪慵懒道：“本大人的粥好了没。”</p>

候在厨房杌凳上，正打瞌睡的梁彩枝，闻见召唤声，赶忙端着红豆薏仁粥出去。</p>

红豆粥有些烫，梁彩枝险些直接扔掉玉碗，掠过堵门的国师，她大吼一声让让，溜溜小跑至桌案，急慌慌放下，然后双手捏着耳垂，冲仍站在门口的廖深行喊一声：“国师大人，你可以过来吃了。”</p>

廖深行剑眉微颦，方坐到案前，梁彩枝跑向门外，“等下，我忘了拿勺子。”</p>

待勺子送到廖深行手中，国师大人才面带忧虑尝了一口粥。</p>

旁侧的梁彩枝，瞪大眼睛一脸期待，“如何。”</p>

廖深行再尝一口，端着瓷勺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p>

梁彩枝颇心急，几步走到廖深行对面，诚恳道：“可能今日我太过困乏了，未发挥好，我厨艺一向不错的，国师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适合做粗使丫鬟的。”</p>

廖深行不语，只闷头又尝了几口粥，“只有粥，没有旁的？即便没有清炒小菜，起码要有些下酒的花生腌菜一类。”</p>

梁彩枝恍然大悟，支吾解释，“先前国师大人并未说还要配些小菜，我以为红豆薏仁粥是考验我的厨艺，我这就去准备。”</p>

梁彩枝话未说完，跑至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炒了一叠花生米，又从案边的腌菜缸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切丝装碟，匆匆送去给国师吃。</p>

当她将两碟菜放置餐案时，廖深行放了碗勺，走去衣架旁取外衫，系着腰间衣带，又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p>

梁彩枝急得有点想哭，垂眸望见案上空空的玉碗，寻到疑点，“我若煮的不好吃，国师大人怎么都吃光了，显然，我煮饭很不错的，国师你不要仗势欺骗人。”</p>

廖深行回身，“我何曾说过你煮的东西不好吃。”</p>

“那……那……”</p>

廖深行坐至床榻，拎起一只皂靴，“只备主食，不备小菜。见到主子未披衣穿鞋，也不知取了衣物伺候，你这般粗心，如何做粗使丫鬟，我看只适合做通房，其它的让别的丫鬟去操心。”</p>

未想到国师心思这般深沉，杵门口那，竟是对她是否能做一个合格丫鬟的考验，梁彩枝这般想着，跑去榻下，硬脱下廖深行穿了一半的靴子，重新给人穿上，仰头，“我下次记住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p>

廖深行垂首敛目，眸光深深盯着对方看。</p>

两人视线交织一处，梁彩枝有些慌乱，见对方的头，越发低垂，她跪卧在地，一把捂住脸，“国师大人，青天大白日的，青天大白日的……”</p>

梁彩枝：“……”自知误会，瞬间红了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