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东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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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舆界的大江大河多数起源于西部的十万大山, 自西向东流过苍茫无垠的中部大陆，最终注入东方的沧溟海。</p>

长河流经的最后一处，大陆极东的最后一座城, 就是东临城。</p>

大老远前来东临城的人族，大致可分成三类。</p>

其一是想去滨海城, 甚至想去人族区域之外的外海探险一番。滨海城是离岛, 距离大陆、距离东临城八百里，岛上没有传送阵。修士想去滨海城，非得先到东临城不可。</p>

其二是做生意的商人，沧溟海的鲜鱼鲜货、各种海产品大多从滨海城上岸, 经由东临城流入内陆。汛期将近，今年最大的一次进货潮也将到来。</p>

其三是赶来参加海族拍卖会的修士。今年的海族拍卖会与以往不同，它由蛟族主导，蛟族掌控整个沧溟海，将会在拍卖会上放出不少大陆罕见的新鲜玩意儿，就连其他海族也没开过眼。</p>

方天和青鲨属于第一类人。</p>

几日前，他们从盛京坐传送阵直达东临城。</p>

传送完成的那一瞬间, 阵法四周的光纹还未落下，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方天本就因传送浑身发抖, 强烈的海风迎面一拍, 脚下一踉跄, 跌倒在地。</p>

青鲨伸了个懒腰, 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眉头舒展开来。</p>

过了一会儿，传送阵内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护阵人也高声叫喊着赶紧搬走行李，传送阵要再开了。青鲨踢了踢方天的小腿, 语气催促，“走吧。”</p>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地一下蹦起来。青鲨在前头带路，他紧紧地跟在青鲨身后。</p>

东临城实在无愧于临海第一商城之名，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各色散修、各大宗门弟子、各路妖族、各行凡人商贩不一而足。</p>

长得千奇百怪的海族也是，方天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海族。</p>

道路街角，许多身穿执法堂弟子袍的修士在值守，各大宗门的弟子服都有，其中最多的是万佛宗的僧袍。滨海城与东临城归属于万佛宗管辖，方天早有耳闻。</p>

修士们面色严肃，环视行人，眼珠子绝不放过任何异样的变动。他们时不时也会主动拦住行人，检查他们的通行证，尤其对海族检查得异常严厉。海族神色不耐烦，却也只能乖乖拿出上陆的准可证。</p>

海族踏上陆地，前往中部大陆人族的领土，需要在上陆的那座城市获得官方许可的通行证。经由一座城市，就要去当地的执法堂更新，在通行证上填写行迹。</p>

与之相对，人族前往外海——人族控制外的沧溟海也必须办理通行证，这个通行证与海族通行证不同，只是让执法堂统计去了外海的数量。进了外海，生死自负。修士可自主选择在执法堂留下一抹灵力，当灵力消失，代表该修士身死灯灭，执法堂会把消息传告给修士的亲朋好友。</p>

沿海城市的服饰与内陆大为不同，比起内陆的矜持仪礼，更有一股海上儿女的潇洒不羁。头上束布，胸口大敞，麻布粗袍轻移间，脚下踩着一双草绳织就的拖鞋。</p>

凡人商贩如是，道修魔修亦如是，连那等外来修士见此，连忙一头扎进成衣店，入乡随俗，体会一番海边的风情习俗。</p>

流利的人族语言交流之间，夹杂着海边的口音，仿佛沙粒在嘴里硌来硌去一般。初次听着刺耳难受，听久了，别有一种老旧螺声的悠远绵长。</p>

东临城的闹市，与内陆别无两样，拥挤不堪的小摊推车排成一排，卖的玩意儿倒是新鲜。方天生自盛京，万物万品集结之地，他在摊子前徘徊一阵，也着实开了眼。</p>

几乎每个当地人的摊子前都摆了一尊菩提佛像，金银铜木，根据摊主的财力，应有尽有。</p>

一位卖猪肉的摊子上竟然摆着猪肉雕成的菩提佛肉像，几乎等人高。方天看得啧啧称奇，他央求着摊主也给他雕了个手掌大小的菩提佛肉像，重金买了下来。</p>

方天和青鲨两人一边逛着，一边往码头走去。</p>

青鲨不是个健谈的人，平时很少主动说话，今日或许是许久未归家的兴奋之情，不等方天出口询问，他一一介绍起来。</p>

“滨海城和东临城隔海相对，我们要过去有两条路，坐船或过桥，坐船要花灵石，过桥不用。八百里，不过半天的脚程。”</p>

方天眯着眼睛想了想，“我记得跨海桥好像塌了，观音禅的观邪师叔紧急赶来监修，这么快就修好了？”</p>

青鲨摇摇头，“不是，跨海桥没全塌，只陷了一段，还是能走的。这桥每过两年就要大修一次，大家都习惯了。”</p>

“这样啊。”方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指向街道一旁的围墙墙头，“方才我就想问了，海边的猴子都长这样吗？和山里的猴子不太一样。”</p>

街道两边的墙头，无人的小巷深处，酒楼店铺的屋檐，方天一路走来，到处都有这些“猴子”的身影。它们大体上和山里的猴子长得一样，身上遍布着棕黄色的毛。面部全白，屁股上两坨大海般的蔚蓝色，尾巴高高翘起，比寻常猴子粗壮了许多。</p>

与山里猴子最为不同的一点是，它们似乎有点“秃顶”。</p>

每一只“猴子”头顶都缺了几嘬毛，几乎没有一只头发茂密的“猴子”，最为严重的一只头上的毛全没了，露出光溜溜的后脑勺，脱毛一直延伸到脖子。</p>

它们一脸凶神恶煞，狠狠地瞪着路过的行人，龇牙咧嘴，身体紧绷，作势要扑上来一般。</p>

方天之前与一只“猴子”对上眼神，那只“猴子”死死地瞪了回来，他走过了那条街道，背后火辣的视线也没消失。</p>

“这些叫‘海猴子’，速度很快，生性顽皮。听说它们曾经群居在滨海城，由于频繁干扰建设，凡人很难抓住，它们就被赶了出来，赶到了大陆，散布在沿海的各个城市。”</p>

听着青鲨的解释，方天问了一句，“它们秃顶，是天生的吗？”</p>

青鲨的嘴角抽了抽，语气有些尴尬。</p>

“不，是被人拔的。海猴子很喜欢偷东西，它们偷东西不是为了吃，只是喜欢捉弄人。它们速度又很快，凡人和练气期的修士要花不少力气才能捉住它们，抓住了之后，有些人不忍心杀害海猴子，于是就拔它们头顶的毛当作惩罚。然而，海猴子不长记性，惩罚得再多也没用。</p>

“人们就用拔毛来提醒其他人，用海猴子的秃顶程度表示它们的凶恶程度。头顶越秃的猴子，性格越恶劣，偷的东西也越多。拔毛，几乎成了东临城的余兴活动，没被海猴子偷过东西，都不算来了一趟东临城。”</p>

方天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海边的动物，也这么有意思嘛？</p>

幽暗的小巷口，蹲着一只头顶全秃的海猴子，它眼珠子通红，看起来比其他海猴子凶恶得多。</p>

“那只绝顶的，算街头的猴中一霸？”方天指向它。</p>

他伸出手指的那一刻，青鲨骤然睁大眼睛，神色变得有些惊慌，立马扑上来想压下他的手臂。</p>

“笨蛋，别指......”</p>

青鲨的话还没说完，方天只觉指尖一痛。</p>

绝顶的海猴子不知何时扑了上来，一下咬住了他的手指，它扬起一个暴戾的笑容，朝他龇牙。</p>

方天正打算教训它一下，眼前一黑，海猴子的身影消失了，紧接着胸口一痛，海猴子一拳揍上他的下巴，他伸手去抓，海猴子又顿时跳远了。</p>

海猴子身形极快，几下就逃到了街道尽头，它转过头来，抛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那嘴里还叼着他重金求得的菩提佛肉像。</p>

“还来——”</p>

方天气上心头，拔腿就冲了上去。海猴子鼻孔出了白气，脚下一点，往远处逃去。它的速度真不是盖的，方天追了两条街，才能勉强不跟丢。</p>

城内不允许破坏街道，方天的法术还不熟练，施法也及不上海猴子的速度，反而有可能破坏街道。</p>

青鲨追上来，用劝告的口吻说道：“不就一雕像嘛？给它得了。”</p>

方天一跺脚，紧追不舍，“我是舍不得那雕像吗？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今天非得把它全身的毛都拔光不可。”</p>

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风声越来越大，味道越来越咸，方天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大，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海猴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p>

他都不记得追了多少条街道了，又转过一个街角，海风猛地变大，他一时不察，被吹倒在地，似乎盐粒子挤进了眼珠子一般，一时之间睁不开眼。</p>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睁眼望去。</p>

开阔的码头上，人头涌动，高大雄伟的巨轮缓缓逼近，阴影铺头盖脸罩来。方天仰起头，望不见天空，甚至望不见巨轮的甲板。</p>

呸呸——</p>

吐嘴的声音传来，方天登时回过神来，海猴子竟然停下来，背对着他拍屁股，还朝他勾手指。</p>

方天无暇欣赏巨轮，又拔腿追了上去，他就不信今日追不上这混蛋。</p>

许久过后，他才跑出巨轮的阴影范围。</p>

碧蓝的海面哗的一下在眼前展开，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波光粼粼的尽头，海天相接一色，一轮红日缓缓坠入海平面，海平面的尽头，那天际、那海际都被染成了绯红色。</p>

方天立时顿足，心头的怒气一扫而空，只剩豁然开朗的澎湃。</p>

嗷——</p>

听到海猴子的尖叫声，方天登时惊醒，他转头看去。</p>

一个穿着执法堂僧袍的佛修缓缓走来，手里拎着那只海猴子，佛修拔出海猴子嘴里的菩提佛肉像，扭头瞥了方天一眼，“小兄弟，你的？”</p>

方天点点头。</p>

佛修把菩提佛肉像抛给他，转过身，作势把海猴子扔进海里。</p>

方天忙道：“前辈，把它给我吧，相逢便是有缘，我还想和它唠嗑唠嗑。”</p>

佛修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咧嘴笑了笑，把猴子扔了过来，“也行，不过......”佛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们佛修不禁杀戮，也不兴杀业。”</p>

方天忙不迭点头，说着自己知道了。</p>

佛修走了之后，青鲨才姗姗赶来。</p>

“你好慢啊。”</p>

方天嘴里抱怨着，扫了一眼青鲨的小胳膊小腿，又把抱怨吞了下去。</p>

青鲨大喘了好几口气，他看着被擒住后颈肉的猴子，问道：“你要怎么办？杀了吗？还是把毛全拔了？”</p>

方天从储物袋里掏出绳子，一把捆住了猴子，“不，我要养它？”</p>

“哈？”</p>

青鲨挑高眉头，一脸不可置信，“这玩意遍地开花，你养它干嘛？”</p>

“俗话说，相逢便是有缘。我要把秃秃猴带回内陆，让它和山里的猴子打一架，看看谁厉害？它速度这么快，说不定还能养成灵兽，和我一起进阶。”</p>

“闲得无聊？而且，你怎么连名字都给起了？”青鲨叹了口气，“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句，海猴子养不熟，也没法进阶。”</p>

“为什么？它们看起来挺聪明的。”</p>

“和金鱼无法修炼是一个道理，海猴子的记忆只有一天。无论你对它多好，明日太阳升起以后，你的秃秃猴就会忘了你。”</p>

“啊？”方天犹豫了一会儿，又一把抱紧秃秃猴，“我不管，我就要养。”</p>

青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摆摆手，“行，你养就养吧，拴好了，滨海城上不允许出现野生的海猴子。”</p>

天色渐晚，两人加快速度，往滨海城赶去。由于船票也是一笔支出，两人没坐船，而是选择走过跨海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