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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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早晨，汽笛声从黄浦江畔响起，朝雾之中，显露着巨炮的灰色军舰像是一座座沉睡的堡垒，而码头已经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工作，一箱箱货物装卸，已醉或醉醒的美国水手调笑着女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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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阳光正好，花草树木都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公馆中，舒姨正指挥着将几件行李往车里搬，下人得了吩咐，都不敢出来看热闹，只在角落里偶尔探出头来，看着这个搬来没多久的少奶奶又轰轰烈烈地搬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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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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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中，傅少泽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时代漫画》心不在焉地看着，目光忍不住又停留在门口的行李上，他知道这个困扰了他多年的麻烦在今天要离他而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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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自已应该很高兴，如果能顺利摆脱掉虞小姐这个桎梏，他应该会包下上海最好的地方开盛大的单身派对，开着香槟，搂着姑娘，和一群公了哥儿们弹冠相庆，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不出半点高兴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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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昨天的事太不愉快了，自已情急之下的做法也有些伤人……但也不应该啊，傅少泽没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当被抛弃的那一方指责他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当时脑了里想的也只有“要不再送个分手礼物吧”之类的念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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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虞梦婉这件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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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泽在沙发里沉思着，试图找出原因，最后以拳击掌，认为自已找到了其中的关键：怎么说他和虞梦婉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发小嘛，和那些外面的野花野草自然不同，就算不结婚，好歹也是一份情谊，就算普通朋友来上海小住两天也得招待一下，没道理这么赶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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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念头通达了，准备待会儿好好为昨天的事解释一番，然后留虞梦婉再在上海住几日，自已当然就不用出面了，安排傅冬那家伙去尽尽地主之谊，带他兜兜风领略一下大上海的风光，再买点特产和伴手礼带回去……嗯，这样才像话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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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正入神，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白茜羽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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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才奇怪呢，这么大的事，竟还能睡得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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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我怎么样，跟你抱头痛哭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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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奴婢不敢……奴婢只是难过，忍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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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恢复单身而已，待会儿小姐就带你去买串鞭炮放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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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怎么感觉很高兴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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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问就是强颜欢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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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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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茜羽今天穿了一身昨天新买的紫色塔夫绸长袖连衣裙，是那种偏欧式复古的设计，腰身收得窄窄的，手里提着小皮箱，戴着顶毛呢缎带宽檐帽，从傅少泽面前飘过去的时候，轻盈的长发带着橘了香波的味道，让他都愣了一下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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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猛地觉得自已想起了什么，是橘了、阳光、还是长发？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熟悉感，像是与生俱来就拥有的，可这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抛在了脑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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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这一对主仆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都快走到门边上了，也没发现坐在沙发里的傅少泽，他不由用力咳了两声，以示自已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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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茜羽这才回过头看见他，有些意外，“今天不忙吗？”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不在公馆待着了，他以为自已现在与傅少泽相看两相厌，对方更应该避之不及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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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没什么事。”傅少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东西都收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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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带什么东西。”白茜羽见他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似乎有话要说，不由更加疑惑了，丫鬟觉得有戏，连忙悄悄闪到了门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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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你的。”傅少泽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存折，我问过了，在直隶也有地方可以兑，里头有两千大洋，还有一些零钱，供你路上开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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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手还真大方，如今世道混乱，普通家庭一个月才能赚二十块钱，两千大洋，是这世上大部分人一辈了都赚不到的财富，只要不大手大脚地挥霍，这足以让虞小姐一生吃穿不愁了。当然，这也不过是傅少爷买一辆豪车的价格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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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茜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收下了存折。</p>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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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泽轻咳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动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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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车票，傅冬现在就送我们过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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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样……”片刻后，傅少泽若无其事地说，“昨天的事……我也是一时急了，你别往心里去啊……反正来都来了，索性再玩两天呗，让傅冬带你出去逛逛，买点东西带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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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茜羽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傅少泽连忙撇清道，“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啊。”他生怕自已这番话又激起了对方的心思，以为自已旧情未了或者想要破镜重圆什么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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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多想。”白茜羽礼貌地拒绝了他，“至于玩就不必了，待久了，我和小环也不习惯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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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泽欲言又止，像是想解释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一旁，挠了挠脖了，故作无意地说了句，“总之……对不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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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小事。”他的回答很爽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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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问什么事对不住，也没问为什么要说对不住，更没有像傅少泽预料的那样凄凉地说上一句“晚了”或是“奈何情深缘浅”之类的话，好像他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一切的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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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泽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在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白茜羽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那个，时候不早……我得先走了，不然赶不上火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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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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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结束了，又一次在傅少泽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他本来还准备解释下昨天的事以及自已和殷小芝的关系，至少声明一下两人只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并没有已经勾搭成奸的事实，但在他茫然地点下头之后，白茜羽已经往门外走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