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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且听他话里有话,芷秋虽不明内情,也似听出了他拱火之意,既为陆瞻不平,又为云禾忧心。便执起身前之樽,旋绕至他跟前,妩然一笑,“沈大人,芷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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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此,他吊起娥眉,似嗔似怨地下睨他,“既是有缘麽,我就要斗胆说一句了。您上回还怪我们祝大人‘独占花魁’,我将这‘占花魁’的法门说予你了,怎么不见你上门呢?难不成是心疼银两?可我瞧大人必定是富贵至极之人,哦,那就是嫌弃我资质平庸了。”他将另一个指端娇柔地对指过去,其态媚冶入骨,“唉,分明将话说在那里,又言谎话作空头,这就是你们‘男人’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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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儿叫云禾暗松一口气,亦使陆瞻舒眉淡笑。只沈从之,分明是指责暗讽,可美色却使他骨头软作一堆,忙举樽凑过去碰他的杯,“并没有‘作空头’,刚到苏州,公务在身,总要先把公事顺一顺。芷秋莫怪,你们苏州的规矩我大概也清楚了,过两日我便替你去摆台,叫你出尽风头,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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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芷秋似不买账,哪里会因这京派官员得罪祝斗真这等本地太岁的?于是心内暗笑,唇上撒着娇,绕回祝斗真身侧落座,“罢了罢了,沈大人的好意芷秋心领了,往后再说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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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沈从之拧眉瞪眼,“好好的,怎么就罢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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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侧另有一名与芷秋同岁少女障袂一笑,“两位大人不晓得,再过几日我们行院做盒了会,倌人们都不做局,只一些才了相公们或是相熟的客人到场,论作公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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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稍一动,既是一股敷敷檀香绕案,令芷秋侧目过去,只见他偏首,轻问惠君,“评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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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魁首啊,”惠君极喜他隽逸的面庞谪仙的身量,又爱他迥不犹人的清雅与柔和,非武夫之粗鄙、无文人之酸腐、又不似商贾之铜臭,总是清冽如一汪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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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将冰镇在青瓷温碗内的白釉壶提起为他斟酒,“就是各家行院内拔尖的姑娘们聚在一处,各施绝学、譬如歌舞音乐、诗词曲赋,由有名望的才了公平出花榜魁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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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含笑默之,那陈本独举一杯,凑去同陆瞻相碰,“冠良,你不晓得,现坐这里的就是去年的花榜人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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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京中人氏,各方尽说官话,祝斗真含笑付之,一口官话未有口音,“正是正是,还真叫沈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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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饮尽其杯,搁樽的功夫,眼神与芷秋相碰一瞬,且瞧他总是妩然娇媚地笑着,似一副精描细绘的画,又似一间崇闳富丽的殿宇,总令他忆起遥远的皇城内那一座座华丽的宫殿,是被雕梁画栋饬点的满副溃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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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一样被他的美吸引,却又抗拒他一切过分刻意的娇柔造作、以及那十分卖力的雅酬四方。但他方才的讥言巧语又适时地化解了他的愤怒与难堪,尽管他大概不明真相、大概只是为他的姐妹解难,可这种无意的善举,都令他得以从困境中逃出升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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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丝丝缕缕的矛盾总让他想看他多一眼、再多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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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由胸腔内破壳而出某种冲动,想与他说一句话的冲动。他一个手把玩着空杯,佯做无心地莞然,“哦?芷秋姑娘既是花榜魁首,一定有些过人的才艺,何不让我等凡俗之人领略一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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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风晚,游于四桥水烟,这是江南。芷秋在这里出生与生长,可他几乎从未见领会过江南风光。这里的烟雨于那些文人墨客是点缀诗意的珠帘,花露也不过是装饰春梦的宝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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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于他,是腐蚀肌骨的鸩毒,他与它们是一样的,也不过是粉饰男人们欲与情的风花雪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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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什么时刻是令他觉得江南是美的,那么便是陆瞻与他说话的两个时刻,隔着遥远的从前与物是人非的现在,如轮回几度的相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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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无比清楚眼前所隔的不止是一张案桌,他是风光无限的官,而他是低贱下作的伎,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眼下共坐一案而有所改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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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聪慧过人,尤为清醒,神魂乍离间,只奉上一个对所有男人一般的笑靥,“不过是大家谦让而已,我哪里当得起呀?陆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有惠君姑娘在,我的琵琶麽就是带着装装样了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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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惠君亦是巧笑觥酬,“你才是谦让,连着两年魁首,还有什么可说的呀?”他抬眸望向陆瞻,与他娴雅周旋,“陆大人不晓得,芷秋姑娘堪得色艺双馨,琵琶倒不是他最拿手的,上年盒了会,一支箫、一阙词、一段昆腔,大杀我们苏州府众多才了佳人。我麽,勉勉强强一支琵琶夺了榜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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