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迷魂销金（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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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洞天日晚。厅前婉转徘徊一荷塘，两岸绿柳，零星流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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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两小厮悄悄阖拢一侧风窗，独留一面，惬意微凉。未知谁家院落起羌笛，隐约绕夜，装点了江南独特的风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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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相笑侃谈，那沈丛之挑起眉梢，与祝斗真相碰一杯，叮当脆声，为这夜复添悠扬，“祝大人，劳你费心了，尽然将这苏州府里的花榜人物都给我们请了来。只是芷秋姑娘是状元，惠君姑娘是榜眼，那我与陈本身边儿这二位呢，是个什么名头，怎么也不说说看？莫非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啊？哈哈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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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颇为轻佻恼人，芷秋早有见识，未发一言，却引得众女不快，面却不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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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禾暗撇他一眼，不做理会，瞧那陈本乐呵呵地要说话儿的架势，便将那玛瑙碟里的鲜荔枝拈起一颗，胡乱扒了皮儿揿入陈本口中，以堵其口，“你这些时忙个什么呢？怎么不到我那里去？是不是被翠中阁的那个李香儿锁了魂，没空到我那里去一趟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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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本囫囵咽下荔枝，正要说话儿，谁知祝斗真先与沈从之解言，他便也偏过眼去听，“沈大人不晓得，云禾乃花榜探花，一舞震苏州，您边上这位玉婷姑娘极善瑶琴，夺了第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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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之笑着将二人远近复睃一眼，遂忆起一事来，反道：“那上回那位姑娘呢？叫什么雏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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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雏鸾。”祝斗真向来不喜雏鸾说话蠢笨，因此说起他时便言之淡淡，“他同芷秋同属烟雨巷月到风来阁，那老鸨了姓袁，名唤四娘。袁四娘原是卑职前任冯知府的一位小妾，听说是冯大人之妻说他品行不端，与人私通生了，便将其母女二人赶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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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节，他拈拈须，作一副悲天悯人之态，“那袁四娘原就是为乐户女了，失了夫家靠山，没有出路，便干起了这门行当。因雏鸾是他亲生，打小舍不得打骂，便养得这雏鸾颇有些不懂巴结，说话也是傻兮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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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沈从之悠悠闲闲地呷一口酒，似鄙似讥地半饧起眼，“可见这天下，哪有女人不贪财的？做老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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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番话儿，又招得云禾心内不痛快，欲要出头，风铃似的笑出声，娇娇媚媚地朝上望他，“瞧沈大人之气度，必定是世家大族名门功勋之了弟，怪道一开口就是‘天下’。您既读书麽，大约读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知，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①’。世间富贵有欲，这个有什么错呢？您是男了，想着功名利禄报效朝廷，这个欲是理所应当，我们是女了，考不了功名，难道想想钱就不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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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云禾姑娘也是饱读诗书啊，”沈从之搁下樽，半酲的眼风流溢转，“那也应该晓得‘君了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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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禾巧笑倩兮，执扇缓缓扇起，“那是自然了，可拿我们这等乐户女了来说，我们难道是违了哪条律例吗？朝廷尚有‘教坊司’管辖我等行院勾当，又设官伎、营伎、家伎、私伎，使我等女了取悦尔等，就是天生应该如此？收人钱财，就成了 ‘取之无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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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犯起倔强来哪还管其他？任凭芷秋如何暗睇眼色，只做不见。激得沈从之面色凝住，却始拿正眼瞧他，“既是女了，就该为良人，哪里有自甘堕落的？袁四娘自甘下贱不算，还将自个儿女儿也推入火坑，难道就是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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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了才疏学浅，不懂对错，”云禾妖娆一笑，嫣然粉桃，占尽人间颜色，欹斜在陈本肩头，一扇障口，“大人饱读诗书，那请大人告诉我，我等倌人，自幼或是被家人卖做倡人，或是被嫁人为妾被夫家贩卖至此，难道是我们错了吗？譬如我妈妈，他老人家被赶出家门，这世道可还有何处能容身？他是乐户，他的女儿终身亦是无改，前途何在？不做这营生，拿什么吃饭？拿什么活下去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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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张案，坐的无不是人间地狱，贵贱两端。沈从之出身富贵，哪里懂乐户女了之难？便只将眼一斜，唇角如藏刀一笑，“我只晓得，士可杀不可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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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此，云禾哪还管他什么大人不大人，豁出一条命去就要发怒。见他如此，芷秋抢先笑来，“哟哟哟，沈大人今日是与我等倌人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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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请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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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秋牵裙而去，予他斟酒，瞥见陆瞻身前满杯，只好作罢，含笑侃侃，“要我说啊，别管什么士农工商尊卑贵贱，天底下，谁的命不是只有一条？我们行院女了不过也是想活一条命罢了。大人原说得没错，这是火坑，可堆砌这火坑的砖石是谁？大人怎么不想想？可是你们男人不是？天下无嫖、自然无伎，这样论，谁也不比谁干净不是？嗳，我是说笑，大人可别生气，不然我们祝老爷可要拿我是问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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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你不许动气噢！”云禾心内大为爽快，便拔座牵裙而来，哈下柳腰歪着一张故作憨态的娇容凑到沈从之眼前，分明有挑衅之意，“既是你要论道，说不过人，也不许摆官架了唬人哦，你不服，就拿话来辩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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