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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海岱山上乌云密布,大雨从山阳面一直下到山阴面,连绵不绝,且时不时伴随昨夜那种骇人的妖风,和山中巨石塌方发出的震响。
所有人都走不了,只能被迫留在客栈歇脚。
连祁飞这样会武功的好手都惨死非命,更别提一院子不会武功的,顿时是人心惶惶,愁云惨淡。贺远从晨起就开始耍泼皮无赖,见人就骂,见人就怼,非要公输沁和贺管事拉车赶路。
年师傅早年在渤海边住过一阵,知道这种飓风是从海上吹来的,没个几日不会消停,冒然进山怕也是死路一条,也跟着出头来劝。
那些个木匠学徒怕归怕,但人却也轴得很,自想多年都钻心于匠人工艺,从无结怨,便是人害人,鬼寻仇,也都算不得自己头上,因而也就不服贺远管教,都跟墩子一样,决心先抱团扎在这儿。
贺远毕竟怂,人都不走,他自个也不敢上路,最后甩了脸色,一个人回屋里头生闷气。他这一离开,小院堂中可算是清静了,公输沁和贺管事坐下来,喝了两碗水,消去方才讲话多的口干舌燥,人已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姬洛和公输沁离得近,往前凑了凑,故意不避着四下,当着在场的面小声议论:“贺家娘子,你说昨晚那个黑衣人会不会就是凶手,她要杀你兴许是你看到了什么,不如仔细回忆一番?”
公输沁没有理解他的意图,慌忙从地上跳起,揪着姬洛的袖子,把人给拽到了角落,语带埋怨地数落道:“如今耳目众多,你别在这里说这事儿啊!”
“诶,就是要在这儿说才是,贺家娘子你想想,昨夜那人逃跑熟门熟路,恐怕就在眼前也说不定,不引蛇出洞,难道还等他先发制人吗?”姬洛也顾不上许多,看她还面色犹豫,只能尽最大力气游说。
过了半晌,公输沁终于回过味儿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以身做饵?”不过她却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左右踱了两步,最后定下主意,“不行,我此去广固还有要事在身,不能拿性命冒险。骆济,不是我惜命怕死,而是我既当家主之职,需不惜一切保全,恕我不能听你的。”
姬洛正想开口,她又率先堵了回去:“不用再劝了,我看,还是想法子尽早离开这里为妙。当然,你说的我也会放在心上,如果真是在座的人,恐怕自今夜起,我们需得轮流守夜才是。”说完,还用手拍了拍姬洛的肩,示意他不要因此记挂心上。
公输沁既已表态,姬洛也不好多说,自己身份尴尬,无法表露,因而人微言轻,人家难信,却也是常事。何况,这个公输家主性情谨慎胆小,既然奉行保全的上策,想来不管以何种身份游说,结果依然是不愿以身冒险。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两起命案都不是冲着贺家和年师傅几人,不到走投无路,人十有八九还是存着侥幸。
虽然公输沁不愿配合,但姬洛也不是个置身事外的性子。
他心念一转,跟上公输沁的步子,一同回了饭桌,再不提昨晚的事儿,只是埋头吃菜时,另起了一个话头:“贺公子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总这么耽搁不也坏事,不如我们分流而行,等雨小些了,可由一二人先上广固带信。”
“带什么信!”公输沁拿筷子在姬洛的手背狠狠敲了一下,顿时一反常态,像只炸了毛的山猫,目光一挑,板着脸似是在警告他别乱挑事,“又没个甚么急事,就是回乡省亲,听说离家十年的二叔有了消息,既然老天爷都叫逗留此山,正好探问寻人,没准从旁打听,便生出机缘呐!”
迟二牛给姬洛夹了一筷子菜,笑话着:“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哪哪儿不对,来,吃块肉,别惹大娘子不快。”
姬洛果然埋首吃肉,佯装一副无话可说的委屈样。
只是,他们这边消停了,打楼上下来的祁汉刚摸上竹箸,听完公输沁的一番话,突然两声“叮咚”,筷子落地。
他整个人伏地去捡,满脑子里只有公输沁方才说的二叔——
“十年,刚好十年!这丫头是公输家的人,公输家十年前杳无音信的人只有一位……莫非她口中的二叔就是……公输致?”
一瞬间,祁汉抖得跟筛麦粒的筛子一样,双颊颧骨上推,脸上肌肉舒张开,惨白铺展,青色从眼睑一路蔓延到鬓角,眼白豁大,眼珠子像要瞪出落地一般。
公输致!公输致!
回想起刘老二和祁飞死前的惨状,过去的记忆残片忽然重叠,难怪他一直觉得手法眼熟,原来是报复,是报复!
祁汉抬头,后脑勺磕在了案几底部,他一振臂,将整个木案掀翻,操着一脸骇然,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公输沁冲过去:“是他,一定是他,你二叔是谁?你刚才说的二叔是不是公……”
公输沁吓得手头夹着的肉甩到了迟二牛脸上,贺管事眼疾手快,拿剑鞘朝他脖后软肉一击,祁汉匆忙之下不得应付,真被打得气滞难言,生生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别……”公输沁看他突然发狂,一时不知何故,恻隐之心一动,面有不忍,可想着她的身份不便随意暴露,而祁汉方才差点喊出公输二字,便也咬了舌头似的,退了开去,默许贺管事的出手。
祁汉毕竟会武功,功夫不在祁飞之下,骤然被打算短暂丧智,但疼痛很快让他恢复清醒,他一脚揣飞食桌,踩踏借力,朝贺管事飞腿连踢。
腿功被剑刃挡了回来,祁汉低吼一声,手呈鹰爪,卡在贺管事的双肩腾空一跃,落地即朝公输沁追去:“是他,一定是他,什么故鸢亡魂,根本不是……是他回来报仇了!”祁汉血目怒睁,一手揪住公输沁的前襟,把人拉向自己:“你二叔是不是公……”
火石电光间,只见何掌柜以他那体格,一招“泰山压卵”,冲祁汉腰上坐断,嘴中嚷嚷:“大娘子快走!哎呀,祁老爷,别打了!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嘛,恁地斗架呢?”。
猛然多了坠力,被人环抱后拽,祁汉提掌要拍,好在贺管事赶到,一剑挑在祁汉太阳穴上,再一猛踹,连同何掌柜在内,一同甩在了后方的地上。
祁汉一口气没抽上来,突然晕厥过去。
“发的甚么疯?”何掌柜见人不动了,这才揉着老腰起身,勾手唤来小二,给他搀了一把。
众人都是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只有姬洛盯着躺地上的祁汉,若有所思,不免往前多走了两步。这时,右手吊在小二肩头的何掌柜照背一推,把小二推了出去,自己扶着立柱长吁短叹:“诶,你赶紧地,把人送回房。”
小二应了一声,手脚麻利搬起人,往肩上一带,扶着上了二楼。
姬洛有心再探,却也不好强自出头,此时两家人都围着公输沁,他这个准匠人毫不关心,人情上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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