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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了。
尹子妍早早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回家过年,在临城打拼的几个月,还是挺想家的。
微信聊天栏又有了新消息。
点开一看,是家门群,成员有父母、舅舅、小姨和表姐表妹。
舅舅:「子妍啥时光回来啊?」
母上大人:「二十八回来。」
表妹:「有姐夫了没啊?带回来让我看看。」
舅舅:「就是说,老大不小了。你表姐男朋友家长我们都见过了,两个人过了年就领证。子妍都三十了吧,再大点真的不好嫁了啊,好男人都被挑光了,剩下的都是些残羹。」
母上大人:「急什么,肯定有了。我女儿这相貌,怎么可能找不到。」
尹子妍耷拉着眼皮坐在火车上,草草翻看了家门群的聊天记录。
烦。
每年都得说一次。
每回笑嘻嘻说自己不打算结婚,家人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喜欢女的”。她倒是有要好的朋友是蕾丝,但她非常确定自己喜欢的还是男的,但是,身边的男人都让人提不起劲。
更别说她打定了主意不结婚、不生孩子,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她懒得回复,在火车到站前从背包里取出眼镜盒,戴上了一副细黑框眼镜。
她戴上却没多一分学生气,反倒是多了点御姐老师的气质,这还得归功于她的臭脸。
好脸色向来只给朋友和工作场上,前者是真心的,后者是为了生活。
走下火车,沿着老旧火车站的阶梯往上走,密密麻麻的人挤得她前后踉跄。
怕一不注意遭了扒手,她只好一手提着小行李箱,一手把双肩包往前背。往外走的所有通道都充斥着嘈杂喧闹的声音,身边偶尔路过一两个扯着尖细嗓子大吼的人,直震得她耳朵嗡嗡的。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见到了光,打出租的地方又排了长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
草。
尹子妍扭头出了车站,步行到两个街区外再搭车。
从公交车上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不是闷闷的空气了。
一路上,时隔几月再见的熟悉街道张灯结彩,路上车辆比平日少,人也少。这就使得精心打扮的欣荣氛围有些诡异的静谧。
快走到家时,她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
对方却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惊喜,“好缘分。”
尹子妍蹙眉抬起头,怔愣了片刻,“赵铭奇?你来安城做什么?”
“旅游,这儿的海边风光好。”
尹子妍可不信他掰扯,皮笑肉不笑地说:“海边是吧?下一条街左手拐弯,一直走个三小时就是了。走好不送。”
脚都走断了才好。
“妍妍!唉哟这么巧,我刚好也要到你家去,”小姨带着表妹出现在这不适的时机,“这是你男朋友嘛?长得蛮俊啊。”
她瞧了瞧赵铭奇的手,还搭在尹子妍手臂上,便有了这样的推断。
“不……”
赵铭奇被人夸了,连忙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姨好。”
人畜无害,小姨看得甚是满意,一边打开单元楼,一边冲着二楼喊:“妍妍带男朋友回来咯!”
“……”尹子妍怔愣在原地。
左手边表妹细细打量了赵铭奇,甜滋滋地叫:“姐夫!”
尹子妍瞪眼:“姐夫什么姐夫!别乱叫。”
小姨回身招手,“站那儿干嘛呢,赶紧上来啊。诶忘了问了,妍妍男朋友,你姓什么啊?”
赵铭奇回答:“姓赵。”
“噢噢,小赵啊,别拘束,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尹子妍眼睁睁地看着“小赵”恬不知耻地上了楼,进了屋。
他和她,很熟吗?
她翻了个白眼,却下意识掏出手机对着自拍模式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眼睛。
嗯,双眼皮贴没问题,眼线也没糊,妆容无懈可击。
这次他定找不出能挑毛病的地方。
进了屋,家里热热闹闹地坐着群亲戚。
大年三十得各回各家,于是年前年后总有人来。
有几个人她认不出,更不知道该叫什么,索性弯腰曲背说了声“大家好”,像小学时的汇报演出。
母亲围着粉色的围裙走来,手里还举着个铲子,面露喜色。父亲也从报纸堆里抬起眼,透过老花镜片细细打量着“小赵”。
“小赵,你就是我们妍妍男朋友啊?”
只见这位“小赵”扭捏地转了转身体,娇羞道:“还是让……子妍自己说吧。”
“神经。”尹子妍小声咕哝了一句,用着只有赵铭奇能听见的音量。
赵铭奇低垂着脑袋,嘴角浮现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他没有骗人,只是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尹子妍。
“嗯,我男朋友。”尹子妍面上波澜不惊,“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他别找我,我回屋理行李。”
侧过脸,她冲赵铭奇挑了挑眉,似在说“你自找的,就麻烦你当新年限定雇佣男友了。”
不曾想,这一招还颇为好使,吃饭时所有人都逮着他问。恨不得把家世背景翻个底朝天,没人来管这埋头苦吃的尹子妍。
面对七大姑八大姨,赵铭奇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慌张,反倒是一问一答地回着,找不出一丝敷衍的意思。屋头里的人都对他很满意,除了尹子妍。
他是回答得滴水不漏,可尹子妍清楚知道他说的话里,只有20%是真的。
关于赵家的一切,他都没有说。
也是,换作她是他,也要好好掂量的。万一说了实话被这家人缠上了怎么办,万一说了实话这一大家子就盼着女儿飞上枝头了怎么办。
她的眸色暗了暗,垂着脑袋轻蔑地一挑嘴角。
分明是他先来招惹的。
赵家那种吃人的家族和她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吃完饭,家里人客气地留他,来来回回,都知是假客气。赵铭奇走时,尹子妍被勒令下楼去送送他到车站。
尹子妍换上一双棉拖鞋,裹了件花色棉大衣,神色冷淡地走下楼。
他们肩并着肩走到防盗门前,二楼叽叽喳喳的声音清晰可辨,楼上人贴着厨房的窗户打探着底下人。
“走吧,送你到小区门口。”
尹子妍走在前面,赵铭奇亦步亦趋地跟着,就在他欲张口说什么时,尹子妍打断了他。
“你到底为什么来安城?”
赵铭奇想也没想,“来找你。”
尹子妍的脚步一顿,脚似扎根进地了,身背直挺挺的停在那。赵铭奇刹车不及,撞在她的左肩。
“来找我做什么?”她说这话时唇齿间流出丝轻蔑的笑意,“你们赵家不过年吗?他们不管你吗?小少爷在外晃荡不好吧,保不齐被哪家人缠上了那多不好。”
赵铭奇被她的无名火噎住了,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公司职员,年薪20万,还坐公交车,你撒起谎来倒是手到擒来。”尹子妍走了几步,停在公交站前,“喏,你要坐的公交车,慢走不送。”
“对了,麻烦你死了追我的心,不管你是想和我玩玩,还是瞒着你家感受一下自由的滋味,都别找我。我不想恋爱,也绝对不会结婚,男人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中。”
“最好是再也不见。”
她说完这话,蹬着肥团团的棉拖鞋往回走,赵铭奇在公交站牌前吹了半分钟的风,才把他一片混沌的脑袋吹清醒了。他大步流星追上尹子妍,手上的劲道颇大,桎梏住了她纤弱的手腕。
“我是认真的。”
尹子妍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咄咄逼人的热辣劲还以为她刚吃了朝天椒。
他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认真,就连他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停歇在何处。第一眼对她心动后,他就抑制不住自己想靠近她的心情。几个月时间眨眼过,赵铭奇渐渐发觉自己无所事事的人生里有了能让他执着的事。
“认真什么?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你双眼皮贴掉了’之后就爱上我了?不问我的意见加微信、送花、甚至是到工作场地给我造成困扰,你和你的好兄弟晏沥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思考事情都只考虑自己。还是说这就是你们这样家世的人的玩法?”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对我一见钟情了,还认真地想和我谈。”
“别搞笑了,赵铭奇。你的纠缠真的很烦人,请你不要再未经允许闯入我的工作、我的家庭,你和晏沥那种身份,只会给人带来流言蜚语。流言蜚语压不垮你,压得垮我们普通人。”
赵铭奇有一瞬的怔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原来你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尹子妍瞪眼,气得笑了起来,“放手。”
“不放。”
两个字说得极为生硬,似是从严丝合缝的齿间挤出来的。
冷冽的风呼呼地吹,相距五米处一辆公车从远处驶来、停下,两个人下来,又无人上车。这样冷的天,没人愿意在冷风中开口说话,灌一肚子凉气。
尹子妍和赵铭奇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她的棉服被他扯出一道道紧绷的线条。
“谁会花几个月的时间追一个女人仅仅为了玩玩?”他的眼睛莫名迸发出了平日没有的锐气。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尹子妍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尤其是在他这种不缺女人的境地中。
“你不喜欢我来找你,以后我不找,”他顿了顿,“但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尹子妍睫毛轻颤,隔了许久才说:“没结果的,就别招惹了。”
趁着赵铭奇失神的片刻,尹子妍挣脱了桎梏,双手揣进口袋里潇洒回头,待走远了才抬起一边的手挥了挥:“回家过年吧,新年快乐。”
·
年过了,尹子妍回到临城,恰逢柏菡去长白山出差,家里只有她一人,冷冷清清的。
临城下着不大不小的雪,鹅毛一样慢悠悠地落下,一眼望出去仿若所有行人、车辆都被慢放了。
剧组里的人相约在酒吧一条街喝个彻夜。
尹子妍对待工作上接触的人的态度是——忍。只要对方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就会压抑着怒气摆出一副好脸色。
她从小没过过富裕的日子,家里在安城也算是个偏穷的。
她来了临城后深刻意识到了差距。安城有临城没有的海湾美景,但临城有安城没有的发达。晏沥和赵铭奇那样的人,看待临城应该只当是个穷乡僻壤的小渔村。临城市区一套□□十平的公寓,能在安城买套别墅。
她坐在剧组的车里,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缝,表情不甚明朗,窗外霓虹街景疾速倒退。
“子妍,怎么了?”剧组里与她交好的同事察觉了,热心问道。
尹子妍细微摇了摇头,笑说:“没事,就是有点困。”
“是挺晚了,他们非要喝。没事,等到了酒吧一条街就热闹了,到时你想睡都睡不着。别看外头天冷,但那条街可热着呢。”
尹子妍嗯了声,扭头看向窗外继续凝思。
与人争吵,太累了,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吵。想想后半辈子要和一个人在一屋檐下争吵不休,仅凭一张证件捆绑在一起,她做不到。
养孩子,负担重,更别说生孩子了,她平生最怕的事就是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生孩子。她本来就不喜欢孩子,生了自找麻烦。
工资一个人花,正正好。
也许有天能换个干净宽敞的公寓。
想到这她默了默。
那天赵铭奇来,有没有看到公寓楼前的干枯杂草堆,连抹绿色都找不到,空气里除了咸腥的海味,还有来往车辆振起的黄土与灰。楼道里的感应灯是坏的,夜晚上下楼得借着手机的光亮。
他那天穿的一身大衣,家里人认不出,可她心里有数。金贵得很,一身毛流很顺,锃亮地反着光。
她和他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过了一会,车停下了。
车内的暖气吹得尹子妍头昏脑胀的,一下车感受到迎面拂来的冷风,不禁哆嗦了一下,又觉得很畅快很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同组的人身后,穿着牛仔裤的腿不自觉打颤,直到走进一家隐于绿荫下的酒吧才觉得身子暖了。
这间酒吧有着跳脱的暗红色墙色,打着纸醉金迷的金色灯光,吧台透出盈盈的蓝光,总之就是将调色盘杂糅在一起,在观感上给人以混乱混沌之感,尹子妍不禁怀疑起酒吧主人的审美。
走进包间,里面也是一样的,只是光线变成了碎片式的点斑驳在地面,最显眼的还要数那苦瓜绿的沙发。
尹子妍抽了抽嘴角,心说这就是暴发户的审美吗?还是她无法理解的“艺术”?
酒桌上的游戏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她喝了几年,早就应付自如,该推拒的推拒。
她的酒量一般,喝前吞下的一块块面包让她能撑久一些。
向来理智,拿捏自如。
可也许因她今日脑袋里一片混乱,胡思乱想了许多,眼前乱糟糟的颜色更是晕开了,在眼前晃荡,似涟漪一样漾开。这些颜色,管它是冷调还是暖调的,在酒精作用下,通通热烈。
揣着最后一丝理智,她放下酒杯,“我去趟洗手间。”
推开门,她贴着墙面上金属的一条横杠降温,手心手背来回翻,像烧烤那样。
醉意涌上头,人不清醒了,做出的事也怪,尹子妍撅着屁|股弯下腰,把脸颊也贴到了金属横杠上。
路过三五人,交头接耳嘲笑她,她却浑然不觉。
有个人掏出手机拍了张她垂头的照片,配字“成年人奔溃瞬间”并发到了朋友圈。
尹子妍失了仪态,横七竖八地往金属上贴,手心里蹭蹭冒起的热火却不散,烧得她难受。
迷迷糊糊地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的光里走来,待走近时她飞扑了上去,双脚踩在对方的鞋上,摸着他刚从冰雪天地携带来的凉意。
赵铭奇听闻尹子妍在他的酒吧里喝得七荤八素的,立即从晚宴飞驰赶来。
他怒气冲冲地来,本想说她几句,却被她这娇软的身躯灭了怒火,另一团火倒是烧了起来。
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他伸手扶住她颤巍的身体。
“认得出我吗?”
他以为她耍酒疯要说不认得,却听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赵-铭-奇。”
“嗯,没认错,很好。”
看来她也不是完全醉了。
赵铭奇喊住了路过的服务生,让他去包间里把柏菡的包取出来。拿到包,扶着她走了段路,踉踉跄跄地,他啧了声,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轻得离谱。
一米七十几的身高,怎么能这么轻,他短促地皱了眉。
赵铭奇的手收紧了些,扣在腰际。
就算明天她要责怪,也随她吧。
她这只刺猬,背上的毛能软下来的时候可不多。
赵铭奇知道晏沥追着柏菡去了长白山,所以这会儿她们家空无一人。他凝思了片刻,把她带回了家。
走进家门,他一路径直走向卧室,把一身酒气脏兮兮的尹子妍轻放到一尘不染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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