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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朝宗轻轻拧眉,他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看着少女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抚着她的长发,说道:“陪我再睡会。”
知道他近来已经很久没有歇息过了,顾攸宁也没拒绝,轻轻应了声好就抱着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睡了这么久,她肯定是睡不着了,没想到靠着姬朝宗,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没一会功夫便又睡过去了。
而先前说要睡觉的姬朝宗却没睡着,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垂眸看着她脸上恬静的表情,有些东西她虽然不屑要,但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中……比如顾家那座宅子。
他眼眸微沉,抚着她长发的手指却格外轻柔。
……
没几日。
萧成献及其党羽的处置就下来了,宁王谋害大臣、忤逆犯上,削除爵位打入宗人府永久圈禁,至于其他党羽,但凡与这两件事有关的全都被褫夺官位流放楚地,终生不得回京。
顾廷抚就在这流放的名单中。
顾攸宁知道他的处置也没有说什么,倒是几日后顾修文给她送来的一封信让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信中并未提及旁的,只是把属于顾家的田产房地的契单全都送了过来,送信过来的庄文还留下一句,“二少爷和三少爷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府中留下的下人除去家生子之外,其余买来的下人身契全都在秦管家那,任凭二小姐处置。”
半夏给她回话的时候,看着顾攸宁微怔的神情,低声说道:“我听说二少爷带着四小姐他们住进了庆坊巷的一处民宅,二少爷不日就要离京赴任了。”
这次顾修文捉拿宁王有功,也算得上是对当年瞒而不报的事相抵了,圣上虽未处置他,但翰林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顾修文便请旨放任山东的一个小镇,那里还未开化,官员都不大想去那个地方。
他这番请旨,萧弘倒是也允了他所愿。
“三少爷也准备带着三小姐和陶姨娘离京了。”半夏又道。
“三哥也要走吗?”
顾攸宁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有些哑。
半夏点头,“三少爷的生意主要在江南那带,他如今稍微有些起色了,便想着带着陶姨娘和三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廷抚做了那些事,他们留在京城,永远都会背负着那些名声和有色眼光,而且顾筠年岁渐长,若留在这个地方只怕也不好成婚嫁人,倒不如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无人知晓他们的地方。
“……什么时候去?”
“好像就在今日。”又看了一眼顾攸宁的表情,半夏小声问道:“您要去吗?”
自打知晓父兄的死和顾廷抚有关之后,顾攸宁就没再和顾家其余人有过往来,即使知晓此事和三哥他们并无关系,或许他们也不知情,但人就是这样,若说一点都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垂眸看着放在红木茶几上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叹一口气,“去吧。”
或许……
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等他们到城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嘉平一行人,并没有多少人马,也不过是两辆马车,几个护卫,顾嘉平这会正在和几个友人告别,陡然看到顾攸宁出现,他看起来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和几个友人说了几句就提步过来了。
他脸上挂着笑,是很璀璨的模样,“阿宁,你怎么来了?”
顾攸宁垂眸看着他。
从前横冲直撞的少年,如今也带了一些沉稳,“……三哥。”
她喊人。
能察觉到她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顾嘉平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些,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顾攸宁抿抿唇,从半夏手中拿过那些银票递给他。
“这是?”
顾嘉平一愣。
“上回三哥给我的,我没动过。”见他神色微变,刚才还翘着的嘴角此时也垮了下来,知道他在想什么,顾攸宁还是解释了一句,“三哥在江南的生意刚起来,还要照顾三妹和陶姨娘,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听她这般解释,顾嘉平的神情倒是缓和一些。
他想了想也没推辞,从她手里接过那些银票,又和人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到江南安顿好就给你写信。”说完,一顿,喊人,“阿宁。”
顾攸宁看他。
顾嘉平抿唇:“父亲做的那些事,我并不知晓,这非我狡辩推辞,我与你说,也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三哥,倘若有人欺负你,记得写信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赶回来帮你。”
顾攸宁哑然,半晌看着他点了点头。
说话间顾筠和陶氏也过来了,顾攸宁敛了心情和两人说了几句,与陶姨娘照旧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倒是看着顾筠红着眼眶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内心也有些触动,只是掩了下去,要分别的时候,陶氏突然开口,“嘉平,阿筠,你们先过去,我有话和二小姐说。”
两兄妹一怔。
顾攸宁也有些奇怪,目光落在陶姨娘的身上,最后看着顾嘉平点了点头。
直到顾嘉平兄妹离开,半夏也下了马车守在外头,马车里便只剩陶姨娘和顾攸宁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顾攸宁才发觉今日的陶姨娘与往常好似有着很大的不同。
从前见到她,她都是一身素雅的衣裳,头发永远盘起,用得最多的便是白玉和珍珠,身上永远都有一股子玫瑰和芝兰的味道。
而今日——
她一身嫣红色的长袄,首饰也去了白玉、珍珠,而是换成银钗,身上也再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
顾攸宁给她倒了一盏茶,随口问道:“陶姨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不喜欢白玉不喜欢珍珠。”陶氏看着顾攸宁说道:“我也不喜欢芝兰和玫瑰。”
不明白她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顾攸宁轻轻蹙了眉,刚想开口便听到陶姨娘继续说道:“那些都是你母亲喜欢的东西。”
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顾攸宁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凝滞。
须臾,她突然放下茶盏,敛眉沉声,“陶姨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陶氏却不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反而笑着,“二小姐别生气,我从前也是这般以为,觉得顾廷抚必定是属意你的母亲才会把我打造成这幅样子,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个疯子根本就不喜欢任何人,他做这么多不过是和你父亲斗气。”
她捧着茶盏浅浅喝了一口,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是江苏无锡人,第一次碰到顾廷抚是在太湖边,那天我穿着一身素白绣着白玉兰的衣裳陪着我阿翁捕鱼……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问我叫什么。”
“我从小跟着阿翁没见过什么世面,陡然瞧见他这样的富贵公子,自是被迷了眼,他那会又惯会哄人开心,我想要什么便给我什么,所以即使知道他是要纳我做妾,我也同意了。”
“可进到顾府的第二日,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握着茶盖的素手轻轻拨着里头的茶沫,陶氏就这样低眉看着那轻轻晃动的茶水,脸上挂着与从前一样又或是有些不一样的笑容,絮絮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我和她都愣了下。”
“那个时候我还没发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我和你母亲喜欢的东西很像。”
“却早就忘了,我身上穿戴的,喜欢的,全都是顾廷抚赐予我的,他把你母亲的喜好强加在我的身上,让我一点点认为这些原本就是我喜欢的……”
“徐氏总笑我是个玩物,是个替身,如今想想……我和她却都错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张口还想说什么,临了却是一句,“也罢,错了便错了吧,左右也是我贪慕虚荣,咎由自取。”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置于几上,突然抬起双眼,问顾攸宁,“二小姐真以为您的母亲是自缢身亡的吗?”
顾攸宁看着她的眼睛,心下猛地一跳,握着茶盏的手也骤然收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您和四少爷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你们?为母则刚,纵使她再爱您的父亲,也绝不会在那样的时候抛下你们。”
“二小姐回去的时候不若问问厨房的马管事,她或许会给您不一样的答案。”
“还有……”
“您的弟弟。”
……
半夏上来的时候,陶姨娘已经离开了。
刚才两人的话并不响亮,隔着布帘,半夏也未听清,只是瞧见顾攸宁惨白的脸,她吓了一跳,紧张道:“姑娘,您怎么了?”
顾攸宁却像是没有反应似的,她呆坐在软垫上,整个人好似被人抽走了灵魂,直到被半夏摇晃醒,她才开口,“回……府。”
“什么?”
半夏没听清,还想再问,胳膊却一疼,原是少女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耳边还有她的话,声音嘶哑且急切,“回顾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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