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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我了而已。

caster还不太习惯于获得剑士职阶的英灵迪卢木多。她歪着脑袋朝他看看,对面的saber立刻维持着谦和有礼的态度垂下头,作出自己随时听从差遣的样子。

“……saber,在这场圣杯战中,你和我都没有master,只是两个独立而又相互扶持的个体。”

这寥寥几言包涵了相当庞大的信息量。

对于caster蕴藏着的魔力,以及她给人的奇妙气息,saber当然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这名女子绝非普通的人类魔术师。虽然诧异于对方竟然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位servant,但即使如此,忠实的saber也没有任何排斥。

“尽管您这样说,作为召唤我的‘魔术师’,请依然容许让我尊称您为我的御主。”

“嗯,这个随你。”

“不过,恕我多此一问,支撑着您和我战斗的魔力是如何供给的呢?”

“是我供应给你的。至于我,则是自给自足。”

ex等级的魔力储存量,让caster得以应付日常所需要的魔力开销。而今由建立起来的圣杯契约,连绵不断地从caster体内自动抽取,分配到隶属于她的saber身上。

作为驰骋战场的一对主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这是因为他们缔结的并非正规的契约,是残缺的。是caster利用圣杯战争规则的漏洞——「魔术师能够召唤自己的从者」,违规召唤saber。

没有令咒便无法订立正式契约,从者一方的魔力来源便很成问题。失去逗留在现世的“护照”,不用几小时,自身魔力枯竭的servant就会雾散消失。而通常为了弄到赖以生存的魔力,有些master甚至会纵容servant肆意伤害普通民众,吸食他们的生命力作为补充。

而蒙受了assassin的倒戈、迫切地想要扭转乾坤的caster的违规召唤,无意间反倒在主与从之间促成了魔力供应和令咒权利的分开,凭借稀世的才能竟将这难以实现的技术实现了。

“所以对其他争夺圣杯的敌人来说,‘杀掉master就能把caster解决掉’的这种办法,对我是行不通的。”

尽管在这方面的表现信心十足,不过以caster得到saber之前的处境来看,其实并不乐观。

以往「caster」职阶的英灵,行动总是习惯于先筑造一个阵地,然后躲在里面龟缩防守。有敌人来了就依靠阵地优势把他们打退,没有敌人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等敌人的兵力互相消耗。

但是这一次的caster是个不擅长制造阵地的servant。架起险关要塞严防死守,和她生前长时间的逃亡生涯不符。制造夸张的阵地只能让对手抓到自己行踪的把柄。她的作战风格仔细说来还是比较偏向于assassin这类的英灵。因此当初和对方结盟,也有一方面是基于相近的作风能够让他们合作愉快、事半功倍的考虑。

然而,背叛——这个在人类历史上屡见不鲜的戏码再次上演。

倒不是说caster应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谴责assassin的行为。如果因为这个就迁怒于assassin、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那说明她的心智还不够成熟。事实上双方暂时形成同盟皆是出于私心和利益的驱使。当战事越发趋于尾声、离圣杯越来越近时,两人叛变的几率是对半的。恐怕到时候她也会找机会反水吧。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caster,前有和自己撕破脸皮的assassin,后有像ruler这样实力强劲的追杀者时时紧咬着。saber的出现恰好缓解了燃眉之急。甚至可以说,让他们的势力一跃成为战争各组之间名列前茅的地位。

英灵贝奥武甫没有逝去前,每个职阶都有人占领着。当然,原有的「saber」死后出现新的「saber」填充空余的位置,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违背常理。战败的servant离开战场后,相应的职阶理所当然会产生空缺。还从没听说过能在已经出现过英灵现界的位置上反复进行召唤的。如果真是这样,岂非master一日不死、便能无限制地召唤servant——这不就乱套了吗?如果人人都能做到这一步,战争将永无消停之日!总而言之,历届从未出现过这种恶劣的情况。

作为法力无边的控法者——龙术士,简直可以匹敌神代的魔术师。caster的技术甚至凌驾于现代最强等级的魔术师、直逼或超越魔法使。往昔使人惊叹的「神秘」的体现者,名为荷雅门狄的英灵。这也许就是caster能够实现这次召唤的答案。

可是,就是这样一名英灵,却在遭遇到某位敌人时显露出十分窘迫的颓势,这让人不得不感慨天外有天。

“这次有个敌人很棘手——ruler。”提到那个让自己倾力一击化为乌有的英灵,caster就很郁闷,“如果他出现你就吸引住他的火力,击败他。”

“……ruler?”saber俊美的容颜不禁皱起了眉头,“是这样,在我所具有的现代知识以及圣杯赋予我的基础规则中,都没有任何有关ruler的信息。他是怎样的英灵呢?”

“监督者的傀儡。那个表面上公正无私、对外宣称秉公执法的中立人士的servant。”

“监督者……”

“但是saber你记住,如果说有哪方势力最能给我们带来威胁的话,那就一定是这个借管理战争的由头过分干预战事的监督者了。她从战前就和rider原来的master、如今跟archer改签契约的那个神父勾结在一起。他们的势力不容小觑。这是assassin说的。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他的话还比较可信。”

在教堂外跟踪神父时,她确切地感受到隐形陪伴在神父身边的英灵气息改变了。而之前她跟assassin追踪讨伐英灵贝奥武甫的servant们,暗中埋伏在矿山时,无论是rider还是archer的气息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caster这边。因此很容易就能识别。assassin窃听教堂的对话后传达给自己的内容虽然可能会有故意的遗漏和删减,但至少这一点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对了……从archer的真名判断,他也是个厉害的大人物。”

caster用生冷的语调补充道。从她毫不夸张的表情来看,saber很容易便明白了上述被她提到的那些敌人对他们而言拥有非比寻常的重要意义。

“明白。任何时候都由我来阻击这个ruler是吧。对其他人的战斗是在优先消灭ruler的基础上才能展开吧?”

caster微微点点头。这时候早就从她略有些焦灼的脸上读出某些东西的saber忽然问道:

“不过master,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如此畏惧ruler吗?能知道这些事,我也能更有利地为您作战。”

不可否认caster被这么一问有些惊讶到了。她在心中酝酿着,那些本就被这个男人知晓的事情,该如何应答他呢。

“因为我和‘龙’有点渊源吧。”

“嗯……?”

黑发英灵的眼角一闪。很显然他想知道得更为详细,但强烈的求知欲被一贯的骑士修养所制止。

“这么说吧。ruler是屠龙者,我是驯龙者。和它们的渊源越深就被他克制得越厉害。ruler轻松屠龙是被人民世代传唱的佳话,是享有‘屠龙圣人’美誉的英雄圣乔治。不但如此,那家伙还有非常高超的‘对魔力’,我的攻击对他基本无可奈何。实在让人可恨。……总之,我不能和他同屏出现。”

英灵荷雅门狄前世曾与龙族缔结过共生共死的契约,因而能够保持令寻常人艳羡眼红的长寿活在世上。可以说她的寿命完全都是龙族赠予她的,与缔结契约的火龙雅麦斯可谓是互为半身一般的存在。所以,从她与雅麦斯成为主从的那刻起便被烙上了「龙属性」。她因“相性”而被ruler克制也就顺理成章了。

等于是第二次把这些事情笼统地向saber叙述了一遍,连caster都觉得无语了。不用说,这又让她在面对saber时,想起了「此人非彼人」这令人心寒的现实。

saber似乎压抑着对主人传奇经历的好奇心与一丝心驰神往,思考着前所未闻的龙族的故事,也就默默地不说话了。而在他旁边的caster的心中却是千思万绪。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默不作声。caster把这样的沉默视作谈话结束的信号。

草草地了结首轮交流后,她便要求saber到屋外巡逻。

进行召唤前,疑问便盘旋在脑中久久萦绕不去。

她试图想象他见到自己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他的第一句话会怎么说,第一个动作又会是什么。

但是……在他们中间横亘着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记忆的碎片已然拼凑不起,再也无法维持原貌。这让caster深刻地对这个单方面忘记自己的男人感到失望,也让她对男人即使耗尽此刻所有的忠诚也回不到过去的现实感到愤怒。

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说了又如何?

即使向他倾诉,也没有办法消除胸口逐渐扩大的落寞感。何况如此矫情的事,她做不出来。

那么就抛弃这一切好了。将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战斗中去吧。

没错。向着圣杯——

即将化作灵体消散的saber,在他心中同样装着疑问。

他的主人,竟然完全没有过问自己的愿望。

就算只是一名应召而来的servant,他也知道出于维护两者协力作战的关系稳定,向servant询问愿望是多数master必走的章程。

正因为英灵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才会协助master共同参与圣杯的争夺。要让名垂青史的英雄放弃愿望屈就于为某人无常奉公,那么势必得提供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事实是她压根就没问自己。

也就是说,她对他的想法“毫不关心”。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似的,拒绝履行这项询问的义务。

换种思路去想,这固然是主人相信自己的servant一定不会独霸圣杯,一定会将圣杯留给她使用。

应该这么说,迪卢木多的确是这样的英灵。他不需要回报。

然而,什么都不问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侦查的任务就请交给我。对我而言,唯一所要做的便是永远追随我的主人——您。”

还没变成灵体前,英灵好像为了更加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似的弯腰鞠躬,垂首行礼,无比诚恳地说道。

但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caster阻止自己的视线跟随saber离开沙利文的家。直到英灵残余的光辉彻底消失为片缕的最后一瞬,她也没有去看saber一眼。

>>>

有一个男人。

其单纯的魔术造诣在人才济济的魔术协会中可以说是极其卑微,就像浩瀚的银河系里面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埃尘。

年轻时作为在「时计塔」求学的学生,祖上仅有三代魔术师背景,经常被豪门望族以及诞生于这些家族之中的导师们所蔑视。

初代的祖母是某个魔术师的情妇,只在枕边细语时习得初步的魔术。第二代的母亲也只是抱着“要好好珍惜妈妈重要回忆”这种程度的觉悟继承了魔术。维尔维特家族认真探求魔术的,是由韦伯这代才算真正开始。因此无论是魔术回路的数量也好,或家族魔术刻印的品质都非常粗劣。

母亲病逝后,散尽家财凑足了入学资金,身无分文的韦伯进入了时计塔。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少年成长为铁铮铮的男儿。

他的前半生都在艰难多险、充满曲折的道路中度过。尝遍了辛酸和主流观点的白眼,并把一路走来的辛酸舔舐干净、转化为毫不动摇的勇气和力量。

从基层做起,经过多年打拼,男人终于得到了认可。

最直观的一点便是人们对他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埃尔梅罗二世并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以学派名称而承袭下来的一个名号。在原来的“贵族·埃尔梅罗”称号的持有者肯尼斯死后,他成为这一学派从衰退转为重振雄风的中兴之主。人称“新一代的埃尔梅罗”。

男人的确天资平庸,但通过努力依然成为了十分优秀的从事魔术研究的学者。虽然缺乏实践魔术的资质,不过在洞察力上有常人不及的才华,算是时计塔内的头一号人物。打个比喻,是能够训练出无数优异的赛跑运动员的教练。

作为讲师,埃尔梅罗二世无疑是出类拔萃的。时计塔凡是拿到王冠阶位的魔术师,三个里面差不多有一个是在他门下毕业的学生。

明明本身魔术师的地位并不高,却是少见的那种比“真正的贵族”更加闪亮的人物。

然而,依靠自身不断的努力堆砌起来的名声却在五年前毁于一旦。

2010年,造访冬木市参与了圣杯解体战的埃尔梅罗二世,使自己二十年的努力前功尽弃。他的作法和策划复兴大圣杯的魔术协会是完全对立的。

——夏绿特在魔术协会接受魔道修炼时最常听到的就是以上这些内容。

“已经紧急用治愈魔术进行了处理。在未来一周内,尸体都不会腐烂。”

“对于监督者阁下的照拂,鄙人感谢至极。”

用流畅清晰的声音表达谢意,并微微欠身的男人,有着一头中分的黑色直发。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嫩黄色的肩带随意地耷拉在红色的大衣上,都来不及悉心打理。下巴处还零星有些没刮干净的胡渣。应该是不久前才经历过旅途奔波、忙碌劳累的样子。

的确是这样。接到远坂朋树的电话后,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耽搁或者犹豫,就买下从伦敦飞往夏延市的机票。前后时间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便已抵达这座秘密战火不断纷飞的城市。

“哪里。中年痛失爱徒,这是人生一大不幸。”

夏绿特用充满礼貌的口吻客套性地说着。蓝绿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这个五年前跌到人生最低谷的男人。

在她和埃尔梅罗二世面前,是摆放在教堂内部最隐秘的一间司祭室里的一张特殊的床——停尸床。

上面躺着的是一名昨日凌晨阵亡的master——白尔罗斯的遗体。

这个房间从战争开启以后便单独隔离开来,其作用从主持司祭的工作变成停放尸体的太平间。

看着以近乎于祥和的面貌躺在床上的青年那双紧闭不动的双眼,埃尔梅罗二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因此夏绿特根本无法从他的面部表情猜测他的内心。这种冷酷的表现似乎与他的性格极不相称。

弟子就像二十五年前的老师肯尼斯那样战死在圣杯之路上,再也没能走回故土。喻示着“幸运”之意的名字beyllos,却没有为他添加半分运气。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黑发熟悉的高鼻梁熟悉的任何一切,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从「活」到「死」。

再也听不到那个傻小子自诩为天才的蠢话。

再也看不到他傻笑起来露出不对称的酒窝。

再也不会惹自己生气发火到非得以武力制裁的地步,被师父铁拳伺候痛扁一顿却抱头哈哈大笑。

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睑之下,究竟埋藏了些什么呢。

埃尔梅罗二世看着弟子尸身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尽管说话对象是一旁的修女,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白尔罗斯。

“那么是否能够恳求您,向我透露谋害弟子的凶手呢?”

“这……恐怕不妥吧。”

对方貌似虔诚的请求,却实实在在地难倒了夏绿特。

“众所周知,我代表着正确管理圣杯战争大小事务的监督者的形象。战争发展的情况,是连争夺圣杯的相关人员——也就是其他并不知情的master,都不能从我这里随意打探的消息。具体有多少敌人伤亡,这些都是不能被公开的秘密呢。所以,想要从我口中捕风捉影知道些什么,恐怕……”

“阁下您说的我自然都懂。可是,就算只是个不肖的劣徒,作为教导并培养他如何为人的老师,我也绝不能令他的死蒙受不白之冤。务必拜托了——”

“哎呀,这真是……”

“我向您保证,并愿意发誓。我会询问凶手完全出于为弟子安排后事的考虑。每一个在圣杯战争中牺牲的master,无不都是带着必死的觉悟前来参战的。话虽如此,如果我连‘向他的父母交代’这件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实在愧对他们。还望监督者阁下您能体谅两位老人家晚年丧子的心。”

在沉痛悲怆的声音落下后,埃尔梅罗二世随后向夏绿特修女九十度一鞠躬。

这明显不符合英国人的传统。不过自己再不松口的话,这个男人会不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呢。

白尔罗斯是解体派的一名大员,在他死后剩下的虾兵蟹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威胁了。埃尔梅罗二世不是被圣杯选中的master。就算阵营中的远坂朋树还活着,也是独木难支吧。

“啊——那个,发誓就不必了吧。”夏绿特结束了短暂的心理斗争之后,用有些造作的语调说道,“您的苦心我明白了。我刚才没有体恤到这点,真是万分抱歉。促使您爱徒此刻躺在这里的,很有可能是caster和assassin这两位master指示他们手下的servant犯下的恶行。战前我已明令严禁对master的蓄意伤害行为。可那两组却对此置若罔闻,着实令人感到可恶。”

“再次感谢。承蒙您的慷慨。”

男人的态度冷静至极,听到弟子惨遭飞来横祸的真相后完全没有义愤填膺的样子。夏绿特皱着眉,好像觉得不可思议似的瞥了一眼埃尔梅罗二世。

“战场的硝烟扑灭前,不肖弟子的尸身请您费心代为保管了。”

“一定一定。”

圣杯战争有着不得中途将死去的master擅自带离教会的规定。埃尔梅罗二世也是过去参加过战斗的master,他知道所有阵亡的魔术师将统一由监督者暂时保管他们的遗体,在战争结束前不会将具体死亡人数泄露给其他master。这是出于公平和保密的原则。

如此缺乏人情味的规定或许也是身为魔术师的这一群人应担当的罪业吧。

而且,在遗体搬运回去之前,必须摘除白尔罗斯继承的刻印转给家族其他人,使斯皮罗普洛斯家族的魔术刻印不至于到这一代失传。所以白尔罗斯的遗体回到故乡希腊,至少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除此之外,白尔罗斯的死因也不能完全对他的父母如实相告。弟子的葬礼筹办起来,也会是未来非常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那么,是时候该告辞了。非常抱歉占用了您宝贵的时间。”

“啊,请别这么说。”

埃尔梅罗二世善意地阻止了修女的送行。踏出教堂大门前,眼睛的余光似有似无地划过夏绿特的手腕。

一左一右的手背上,赫然刻着左三右二、总计五枚的令咒。

>>>

接到弟子死讯后连夜飞往美国的埃尔梅罗二世,与监督者告别后非常自然地来到了朋树居住的旅店。在那里迎接他的朋树正匍匐地跪在他的身下。

虽然铺着平整厚实、图案典雅的簇绒地毯,可是跪着的青年双掌撑地、脑门低垂、腹部贴地的姿势怎么看都像是古代臣子跪拜君主的大礼。

不,应该这样说,连额头都完全抵在地面之上的朋树,简直能看做是一个对自己犯下的罪过追悔不及的犯人。

敲门之后一进来就看到这幕的埃尔梅罗二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然他早就体会到在电话中断断续续地向自己通报弟子遇害消息的朋树,内心的伤感不会比自己少。实际上,令他真正惊讶的是跪在地上的朋树哽咽的自责声。

“埃尔梅罗阁下,我辜负了您。您交代给我要我好好守护白尔罗斯,这种事我居然都办不到。”

朋树对没有尽到责任的自己痛恨不已。远赴美国之前、面对面地在埃尔梅罗二世的办公室交谈时就曾受到对方的嘱托,答应他会好好照看比自己年轻一岁的白尔罗斯。可他却失言了。

“啊,朋树君……”

埃尔梅罗二世轻摇着头走向他,将他扶了起来。眼眶里看起来仍然留有残泪的青年脸上一片空洞,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只是以恍如梦中的朦胧眼神盯着自己的双脚。

“还是低估了圣杯战争的残酷啊……”

朋树听到埃尔梅罗二世的轻喃之后抬起了头,转过来的双眸凝视了对方一下后,微微地叹了口气,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白尔罗斯那家伙涉世不深,但是竟然连我也——”

对于埃尔梅罗二世的这句说到半截的话,朋树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完全丧失了振作起精神的念头。

“再天才也顶不了用啊。当初在伦敦向我请战要来参加圣杯战争也好,还是一听到监督者调令就跟servant出战也好,白尔罗斯的确很天真。而我何尝不是呢?比起他来甚至一点都不输给他。”

对着沉默的朋树,埃尔梅罗二世絮絮叨叨地说着。在他的自嘲声中,朋树空虚的视线终于聚集到了一点。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阻止白尔罗斯仓皇出战的话……不,至少我应该想办法劝诫lancer一起去……要是有两个servant在场的话,大概白尔罗斯就不会遭此劫难了……”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埃尔梅罗二世看着朋树逃避的眼睛。

“哎呀呀,不要这样说嘛。是我给你们这些小辈太大压力了。不负责任地把烂摊子推给你们,是我的错。”

“……”

朋树不置可否地紧抿着嘴。

不论如何自己与白尔罗斯的合作由于外因的缘故终止了。惨淡的收场已经证明了失败。虽然二人能够使大部分意见保持一致,但也没有很好地互相配合。或许姜还是老的辣吧,不依靠长辈的力量是不行的。

而实际上朋树致电埃尔梅罗二世之后,和姑姑远坂凛也通过一次电话。但那次交流也仅是停留在“通报”的层面上。当身在本家处理族内各种事务的凛表示自己可以忙里抽空地赶过来化解侄子面临的困境时,朋树严厉地拒绝了。

拒绝的言辞中透着自尊,青年的骨子里透着骄傲。离开姑姑的扶植便一事无成,一想到这个顿时就让朋树觉得脸上无光。即使大多数情况下他给人的印象都是那么老成持重,但偶尔也有年轻气盛的一面吧。

不过现在严峻的形势,完全不容许朋树去顾及面子。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坚持走下去。朋树君,我们必须得想办法,不让死者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是的。”

“白尔罗斯他的servant,到现在还没有跟他取得联系吗?”

找不到archer——朋树在电话里这么提到过,对此埃尔梅罗二世非常不放心。

“我多次徘徊在白尔罗斯入住的酒店附近,但……”一脸沮丧的朋树反复摇着头,“archer失去master的魔力供应已经快两天了。我担心他很快就会消失。”

“那么,我们手里只有lancer了。”

朋树的脸庞忧郁起来。当埃尔梅罗二世说出servant的称谓时,他的表情变得更加萎靡不振了。后者自然是一看便知,微微笑道:

“朋树君,和lancer相处得不太顺利吧?”

“您怎么会……是白尔罗斯告诉阁下的吗?”

“啊,那天凌晨啊……让我想想,应该是首战爆发之后的那个凌晨吧。当然啦,在伦敦的我当时正喝着热茶吃着午餐。”

12月7日,这届圣杯战争的第一战结束之后的深夜,白尔罗斯与朋树就战争最后阶段如何处置servant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闹得不欢而散。白尔罗斯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翌日凌晨天快要亮了,都没有睡着。彻夜难眠的他在悲愤交加的情绪下,打了一通长途给远在伦敦的老师。

在那次通话中,白尔罗斯声泪俱下,哭得就像泪人。总是习惯于弟子调皮捣蛋的男人完全傻眼了。不断地安慰他、鼓励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埃尔梅罗二世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当年让你用令咒命令servant自杀的话,这种选择题老师你是sayyesorsayno?’,‘对朋树来说好像完全不算什么难事。但我跟archer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他和lancer能比的’之类的……那小子劈头盖脸地向我丢出一连串的问题。然而那种问题,我没法回答他啊!”

“………”

朋树颓然地垂下肩膀。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那席话原来带给白尔罗斯那么大的打击。而第二天振奋起精神表示要主动出击的白尔罗斯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他是不是想用战斗的方式冲散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呢?

这种事,朋树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不过——你做得对。”

“……哎?”

仿佛感受到朋树心湖中的动摇和后悔,埃尔梅罗二世出言安慰道。不对——应该说,会说出这句话的男人他本身就是那样认为的。

他的学生白尔罗斯是天资聪颖的魔术师神童。在他年幼时便已经接受了被人们认作“天才”的这一事实。作为长子降生于传统的魔术世家,在他体内被精炼的魔导之血注定他的人生道路会一帆风顺。对他来说既没有碰壁的时候也不用烦恼今后的发展。

“天生就被赐予的东西未必就会让人幸福。过于平坦的道路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唾手可得。美玉更需雕琢。让白尔罗斯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性,对他是有积极推动的好处的。可惜……那小子还是操之过急了。”

朋树屏住呼吸,仔细去想埃尔梅罗二世的这番话,然后郑重地点头。

又是一夜即将过去了。冰冷的寒冬深夜中,如今摆在发誓要将圣杯解体的二人面前的是——

战力丢失一大半的艰难处境。

archer如果继续盲目地在外面徘徊不肯回来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将离他们远去。

而lancer——作为现在他们唯一王牌的这个servant究竟是什么来路,埃尔梅罗二世很清楚。

他的气息好像就在不远。二人都能感受到lancer散发出来的那股充满威严的存在感。

每一个君王都是不尽相同的吧。

在过去自己曾经遇见过某位伟大的王,那是被他认定为世间最伟大的王。他与这位王结下一段不平凡的情谊,被王认可、擢用为一名臣下的埃尔梅罗二世不禁感慨着。

“朋树君,你和lancer之间的问题早晚要解决。接下来的路,就让我们好好碾平然后经营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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