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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在狼神附身者的眼中闪耀,他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所谓的附身者,在阿尔瓦所阅读的书籍里,也被称之为“神使”。他们拥有七十二门柱神的力量,当附身者完全敞开灵魂,于神明融合之时,所迸发的力量几乎与七十二门柱神无异。虽说这样的结果会是灾难性的,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附身者本身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在有史可查的数千年以来,鲜有人会做到如此地步。

附身者被视为神明的使者,亦被视为神明的化身,换句话说,附身者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或者说是——半神。

神明视之为凡人。

凡人视之为神明。

“不……”法师学徒伸手抓紧他那变回人类的手,“我,我只是……没想到。”依靠这温暖手掌的力量,他站直身体起来,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得别过脸盯着地面。“大人,你这个样子……既神圣又庄严。靠近你让我觉得有很深的负罪感。”

“是吗?既然你有如此的想法,并且让你看见了我这不常示人的一部分,”提摩西说,“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应当做出相应的付出,让我来看看……”

“什么?”

“你的全部。”

“这……这里荒郊野外,毫无遮拦的地方……我……”法师学徒紧紧抓住衣领,苍白的关节微微颤抖,他小步往后退缩,仿若受惊的小猫一般,“大人,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狼神芬勒萨微微动了动嘴唇,话语中含有一丝不满:“你在想什么?当然不是现在。就算是要在野外,也不会是这个时间。”他转身走向罗兰的尸体,补充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不管是何种情况,小猫咪总是很擅长玩这种欲拒还迎的小把戏,不管是他窘迫脸红,还是微微颤抖的样子,都会让人欲罢不能地想要占有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行为显然就显得如同陷阱。

这小猫咪总是不老实,试图用各种手段来控制局面,很多时候狼神由着他去,只是懒得折腾罢了。

星光迅速地从狼神的身体上退却,好似突然有人捻息了蜡烛。阿尔瓦不敢眨眼,也无法挪开目光,怔怔地看着这种神奇的变化。看他的耳朵缩进头发里,银发从发梢开始逐渐变得金黄,看他的身形从巨人变成普通人类,看他的尾巴随着魔法的失效而失踪,看他皮肤上的金色刺青消失,浅褐色的肌肤变成蜜色。

不过一两秒,却好似过了几个世纪,狼神变回了提摩西。

解下衣服上的皮带,提摩西将罗兰的尸体捆在自己背上。即使是刚刚经历了体型的变化,提摩西的衣服依然完好如初。这似乎都已经不能算在魔法的范畴,而是——神迹。

罗兰的尸体已经褪去了血色,白皙的肤色显现出细微的浅灰。阿尔瓦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她空洞的双眼,轻轻地用手合上她的眼皮。“大人,罗兰已经……”

“我知道。”提摩西语速缓慢,他的话语穿透夜色,“我不能随便把她给埋了。”他凝望着远方的大道,天空一片漆黑,黎明到来之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时期正在笼罩着这片土地。“活着的时候无法拥有自由,至少在她死后需要些许尊严。”

“尊严是个好东西,大人。”阿尔瓦捡起掉在地上的法杖,沉闷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活人才有资格说尊严,而亡者所谓的尊严只能从活人那里获得。况且……”阿尔瓦撑着法杖站起来,喉头微动,把剩下的话连同唾沫一起,尽数吞进肚子里。

“你想说什么?”虽说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好像是随口一问,但提摩西内心深处那种不信任感又开始浮现到表面。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也不去看阿尔瓦。气氛紧张尴尬,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阿尔瓦别过头,似乎是在思考这问题是否是一个对话的陷阱。阿尔瓦眨了眨眼,在誓言魔法的束缚下,他无法在只有他和提摩西两个人的时候说谎,但如果提摩西一直追问,他也无法长久地保持缄默。在短时间内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思考般,年轻的法师学徒依着法杖,看上去疲累不堪,最终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推测:“罗兰肯定不会想到,护送她的人,竟然想要她的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提摩西扣紧皮带,清脆的金属撞击出声,听见这声音,阿尔瓦明显颤抖了一下,他咬紧下唇,缄默地看着军情处的统领。

“眼神,大人。”法师学徒直视着军情处统领那双目光凛冽的浅灰色双眸,“你看她的眼神,就像是……”

“什么?”

“请恕我冒犯,大人。”法师学徒向前一步,挺起胸膛,鼓起勇气或者是说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捕食者看猎物的眼神。”

“那又如何?”

“自我们从加圣斯通出发开始,你就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的表情浮现在法师学徒的脸上,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得快了起来,“我不能说我的推测完全正确,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大人,你接到的工作并不是罗兰的护卫。罗兰是个重要的人,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而且……”

“而且她还有继承斯刚第王位的资格。”军情处统领歪着脑袋,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你是想这么说吗?看来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学徒。你现在还不太清醒,不太明白自己的身份。”

“或许你是对的,大人。”不知为何,阿尔瓦苦笑起来,这并不是提摩西第一次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看见这种笑容,“我总是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不是吗?”

提摩西没有回答,就他所知,阿尔瓦的身份确实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表面上,他是私生子,虽然贵为斯刚第王国三大家族之一的后代,威尔沙公爵的妹妹艾斯米兰达的儿子,但他并没有在族谱上留下一笔的资格。私生子无法贯姓,而不知什么原因,艾斯米兰达女士直到临死之前,都未曾透露过关于阿尔瓦父亲的任何信息。

能够让极度重视名声的威尔沙家族闭嘴,能够让剑圣的徒弟不惜背上未婚生子的名誉污点,阿尔瓦的父亲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他的虎人血统,则让他的身世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况且,如果阿尔瓦仅仅是一名贵妇人的私生子,埃德加这种大法师,根本就不会破格收下他为学徒。

要知道,大法师们把名誉看得比姓名还要重要,只要稍微自视正派的大法师,都不会收私生子当学徒。

况且,在过去十多年里,埃德加只有阿尔瓦一名学徒。

埃德加作为秘幸会长老,需要保守命运之轮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一个学徒都不收。

而如果埃德加要收学徒,肯定不会只收阿尔瓦一人。

更重要的是,在埃德加的职业生涯当中,连助手都没有多过一个,一直在他左右的,只有阿尔瓦。

“偶尔。”提摩西回答,两条眉毛又因为思考而皱成一团,“可‘身份’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你要来朱诺斯之前,队伍的名单已经内定,来找哀求,不过是走个形式。”

被揭穿的阿尔瓦愣了一下,这位军情处统领知道的想来都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提摩西的了解,比提摩西对他的了解要少很多。

提摩西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小学徒,并未对他的反应表露出任何的意外。在他们出发之前,加文多次来找过他,拐弯抹角地说着要让阿尔瓦去朱诺斯的事情。提摩西甚至毫不怀疑,阿尔瓦已经加入秘辛会,毕竟他是唯一的埃德加弟子。而且,他似乎在加入秘辛会之前,就已经知道秘辛会不少的事情。

“是的,大人。”努力恢复了平静表情,阿尔瓦淡淡地反击道,“就像是前一刻的护卫,后一刻的刺客。我很难想象,除了国王,还有谁能够指示军情处的统领干这种湿活儿。而要刺杀的目标,竟然是未来可能坐上王位的人。”

在提摩西的胸口,皮衣的内衬里,放着两封褶皱的信。这两封信,同样是来自于枢密院,要执行的内容却大相径庭。几乎是同时,这两封信到达了提摩西的手里。一封是要求为可能是秘辛会第六人要人(很明显这个人不是罗兰)进行护卫工作,而另一封,则是要刺杀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很明显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罗兰是一名女孩儿)。

两封信的笔迹完全不同,一封明显是来自于枢密院的抄写员,工整的笔迹一笔一划一丝不苟。而另一封信,提摩西就算是闭着眼睛,只管用手去摸那些重重的笔痕,都可以认得出来,那是枢密院的戴克里希女公爵亲笔。

“闭嘴。”东方开始渐渐发白,晨曦将要照亮这个世界。提摩西背对着光芒,整个人宛如石雕,“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就闭嘴。不要学刺客里面的行话,这种话不是你说的。”

湿活,这种相对比较文雅的叫法,也不能掩饰刺客们犯下的罪恶。这个词勾起来提摩西相当不好的回忆,这样的词语并不能降低一丝一毫他的罪恶感。在长期的刺客生涯当中,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让温热的鲜血从生物的身体中流出。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迎着晨曦,霞光照进他的双眸,那翡翠般的猫眼辉光闪耀,“我不是故意要……我不是想说这些的。我只是,只是……”他咽了一口唾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几个星期以来,你一直都看着罗兰,都没有再看着我……”

“就因为这个,你就妄加猜测,说我要刺杀罗兰。”提摩西不耐烦地说,“你再说这种话,我可不保证我还能保持足够的宽宏大量。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罗兰死了,而且不是我杀的。作为护卫,或许我们失败了,你也有一份。”

“你在看着她,大人。”阿尔瓦说,“因为马库斯在,所以大人你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我猜测在刺杀名单上,并没有圣骑士一份。如果再野外刺杀了一名圣骑士,扯上圣光明教派,会非常的麻烦。作为目击证人,我也可能不能活着。这或许并不是大人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在马库斯的墓前,你在引导罗兰说话,让她自己表露身份。明明知道吟游诗人是魔笛使者,可是还一再放纵。大人,恕我直言,你是在等着这位刺客过来……”

“我有教过你恃宠而骄吗?”阿尔瓦还来不及看清楚,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下巴,他被迫抬头看着背对着晨曦的暗影行者,太阳从其身后喷薄而出。刺目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却让暗影行者的身躯显得愈发黑暗,隔着这么近,阿尔瓦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反而被日光刺得眼泪直流。

在此时,暗影行者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学徒既聪明又愚蠢。他的嫉妒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这让提摩西深感怀疑他是否又在表演一出既定的欺骗戏码)以至于看不清楚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大大增加了他被灭口的可能性。无论是提摩西放任自流地让魔笛使者行动,还是他要找到能够为戴克里希女公爵提供王位继承人死亡证明的王家徽章,这些事情都被阿尔瓦一一猜中。

当提摩西拿到两封信时,他为处理前后矛盾的事件做出了合适的安排。至少在他当时看来,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乔纳森于罗兰同行,寻找机会下手。而提摩西则担任护卫工作,顺便应无冕者集会的召唤,前往朱诺斯。而在加圣斯通门口临时换人,打乱了提摩西的计划,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下手。

在尼姆城的温泉里,提摩西故意放着罗兰一个人,借着询问阿尔瓦和几个星期的禁欲生活,看似放肆地和阿尔瓦搞在一起。他为魔笛使者留出足够的时间办事。他本来是想等魔笛使者杀死罗兰之后,去她的行李和衣物当中寻找王家徽章。毕竟洗澡的时候,她不可能戴在身上。而魔笛使者比提摩西想象中的还要无能,啰嗦并且办事相当不麻利。

这位魔笛使者,应当是被血手派遣来刺杀卡斯帕的。他们的行程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暴露无遗。如此看来,乔纳森走的那一条路,恐怕比提摩西这边更加凶险。被派遣来刺杀罗兰刺客,正埋伏在乔纳森他们前行的路上。

罗兰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滑溜,她逃脱了魔笛使者的仆从刺杀——这样的结果也可能和她经常面对刺客有关——这样的使事情变得有些微的麻烦和棘手,结果是提摩西则不得不继续扮演护卫的角色。当然,他也需要打定另外的计划,来完成自己的另一项使命。

为了完成这个棘手的任务,既要做为护卫做事,又不能让罗兰活着到朱诺斯城。提摩西重新拟定了计划,在这个计划内,他不得不牺牲掉马库斯。当时就他的身手来说,要救马库斯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而让提摩西没想到的是,罗兰竟然为了救他而死。

对于长年做刺客工作的提摩西来说,愧疚是一种奢侈的情感。

这样讽刺的结局,让提摩西的脑中产生出无法自控的愤怒情绪。那一刹那,他让芬勒萨斯占据了身体,引导出狼神的力量。虽说这样做未免也太大材小用,这样的失控让提摩西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名凡人,而不是一名被视为半神的附身者。

自从和阿尔瓦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软,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毕竟刺客,需要的是铁石心肠。

深藏于提摩西内心的声音在咆哮:杀了他!我们不需要这样软弱的情感!

每当在面对内心的野兽之时,提摩西都感觉自己变回了那名十几岁的少年,他挺着弱小的身体对着那个庞然大物呼喊着:闭嘴!芬勒萨斯!闭嘴!

“大,大人……”在不自觉加重力道铁钳般的手下,小学徒的呻丨吟愈发微弱,“我……喘……不过……气……”

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就这么一点儿时间,阿尔瓦连续两次被这样掐着,感觉到大脑都要缺氧到麻痹。他跪坐在地上大口呼吸,感觉稍微平静一些,才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高大的提摩西,讲话的语气当中带有几分委屈:“大人,是你说你要看我的全部。我展示了一部分,你又因此而发火。”

温软的话语,带有略微嗔怪的音调,加上略带委屈的眼神和湿漉漉的猫眼,令人无法对这样的阿尔瓦发火。

“如果你还能够做一点正确的事情,去帮帮忙。”即使是在北地,这样低沉的声音也不多见,提摩西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他尽量放轻语气,对着阿尔瓦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那个不管是叫皮特还是哈米德的家伙,把他的尸体背起来,拿到朱诺斯我们或许可以找个死灵法师。”

魔笛使者的尸体看起来可比罗兰的要重很多,以阿尔瓦的体力要背着这样一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许困难,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遵命,大人。”一待喘匀气息,阿尔瓦便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具散发着血腥恶臭的死肉。哈米德的尸体润湿了周围一大片土地——那是从他身体中流出来的鲜血。微黄的土块被血液染得腥红且黏稠。

阿尔瓦刚刚踏上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就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魔法波动。

空气在周围迅速坍缩,周围的气流迅速向着哈米德的尸体上方聚集。这能量如此巨大,几可与台风相提并论。阿尔瓦的身体被拉扯着像那点靠近,在内心的一阵惊慌之下,慌忙想要弄出个防御法阵来抵御这个魔法。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精确的手势在胸前画防御法阵已是不可能。他一张嘴,剧烈流动的空气就将他的声音灌回喉咙。

强烈的气旋让阿尔瓦几乎不能呼吸,肺部剧烈的痛楚感觉像是火烧。他的眼前渐渐开始一片模糊,甚至出现了奇怪的幻像,在那个空气聚集的点,扭曲的画面呈现出一个人影的样子。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风吹皱,他正看着水面下的那个倒影。

那倒影是一名法师,却不是阿尔瓦自己。披着黑色斗篷,戴着白色手套,拉得很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光滑的下巴,以及嘴角那一抹近似于嘲弄的微笑。

是那个人!

是那个控制了大法师林德利哥,杀死了阿尔瓦的老师大法师埃德加的那个人!

是那个在加圣斯通城钟楼天台上,收走了大法师李嘉图尸体的那个人!

这样的魔法,不是阿尔瓦能够应对的,只要再靠近一码,阿尔瓦很快就会被吸入那个人的魔法里,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虚空也不一定。小学徒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为人任意鱼肉,白手套的笑容很明显说明了这一点。

就在阿尔瓦要被吸入那个魔法前一秒,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他撞入的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虚空,而是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胸膛。

任何人类都难以做出这样的动作,如同巨兽般猛冲入气旋的中心,还带出去一个人。这样的结果大超出黑袍法师的意外,眼看着就要入手的猎物,被提摩西突然冲进来掠走。黑袍法师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时间并不太长,只有那么一两秒。

对手任何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提摩西的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动作迅速。他抱紧阿尔瓦,在地上做了一个翻滚,而后迅速地用右脚跟蹬住地面,稳定住住身形。这个动作不太美观,却十分有效。他们都没有受伤,只是身上弄脏了一点,就连被捆在他背上罗兰的尸体,都沾上不少泥土和枯叶。

“看来,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那个男人说,“我看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如果不是我看花眼,你是一名附身者。对吗,芬勒萨斯?”

狼神的附身者没有回答,提摩西确实变身了,但就就一瞬间,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竟然也没有逃过这位明显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法师的双眼。他转过头去,凝视着那位黑袍法师,那浅灰色的眼睛当中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大,大人?”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明显的收紧,阿尔瓦难耐地扭动了几下,试图能够引起狼神附身者的注意。如果要是提摩西不能控制自己,要捏断阿尔瓦的身体,就像捏断一根牙签一般容易。

“你是谁?”从背后将阿尔瓦搂入怀里,提摩西怀抱着阿尔瓦的手臂,既没加重力量,也没放开。他的双眼一刻不曾离开那名神秘的黑袍法师。

“除了穹顶六星,”阿尔瓦盯着提摩西的脸,轻声说道,“难以想象还会有会有这样魔法,这样的力量。”

“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想的要聪明,小法师。看来是我错了。别那么肯定,这个世界大着呢。除了穹顶六星……”那黑袍法师嗤嗤笑着,好似一条蛇在吐信一般,“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强大的法师,除了穹顶六星,许多在野的,拥有自己法师塔的,甚至连阴影山脉的那些不死生物里,也有许多强大的法师。”

“没错,阴影山脉的不死生物里确实有叫做巫妖的法师,他们将灵魂储存在匣子里,而可以做实体映射。”阿尔瓦反唇相讥,“如果你不是穹顶六星之一,为什么这么着急开脱?”

“看来埃德加把你保护得太好。”黑袍法师轻蔑地语气带有几分调侃的意味,“看来他只教会了你如何去取悦男人。”

小学徒马上明白这位黑袍法师的所指,提摩西这样抱着他不放手,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他挣扎了两下,想要试图挣脱提摩西的环抱,然而后者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大人……”阿尔瓦低声唤道,半带哀求地说,“能先放开我吗?”

“真希望我是穹顶六星之一,或许那样可以让这位小学徒成为大法师。”黑袍法师阴沉的嗓音听起来好像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毕竟,通过爬床而成为大法师,甚至是穹顶六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他转动了一下脑袋,兜帽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的表情,“看来你很好地继承了埃德加的衣钵,孩子。”

“这我老师无关,和你也无关。不管你是谁,都不许你诋毁我老师。”黑袍法师尖锐地讽刺让阿尔瓦的心中一阵阵刺痛,然而他说的一部分却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某种原因,阿尔瓦确实是爬了抱着他的这个男人的床。

“你不必着急否认。”提摩西冷哼一声,“我会弄清楚的。”

“这次你让我失望了,小法师。”黑袍法师的笑声越来越远,好似从无尽的虚空当中传来,“或许你下次可以猜准一点。能够见到狼神,真是我的荣幸。或许下次见面,你可以给我更合适的惊喜,我将饱含期待,等待着,下次见面。”

黑袍法师的身影开始扭曲波动,哈米德身体周围的空气开始迅速地坍缩,就像上次李嘉图消失的情况一样。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能量更加强大,说明施术者也更加靠近他们。上次阿尔瓦没有看清楚的情况,这次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是李嘉图这种空间魔法大师,都不一定能够具备这样的力量。能够压缩空间,随意传送的法师并不多见,毕竟这种力量十分的不稳定,不是一般法师能够控制得了。这需要大量级的实验、精准的坐标定位,以及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支持。

光是定位光辉大陆上的每个坐标点,都十分困难。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这些系统全面的工作,做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一个团队。阿尔瓦很难想象,如果不是穹顶六星之一,还有谁能够拥有这种能力,况且,这位神秘的黑袍法师,也认识他的老师埃德加。

提摩西静静地看着怀中正在思索的阿尔瓦,每当这位小学徒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颤动眼球。每当这时,他纤长的睫毛,总会随着眼球的震颤而轻轻颤抖。这种颤抖是轻微的,却十分迷人,好像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大概才十五岁,第一次看见这种蝴蝶般颤抖的睫毛。

他记忆中的蝴蝶,轻轻地煽动翅膀,也煽动了他的心。十五岁的那年,对提摩西来说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

他第一次参加蛇群出动,遇见了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阿尔瓦有很多和那少年相似的地方,红色的头发,碧绿的猫眼,以及思考的时候会颤动的睫毛。那一年,他们被人出卖,为了掩护乔纳森逃走,好听一点来说就是撤退,提摩西被抓,关进了恶丨魔丨岛的监狱。

牢狱生活伴随着种种不堪回首且无穷无尽的刑罚,往事中那些剧烈的痛楚扰乱了提摩西的记忆。从监狱被救出来很长一段时间,痛苦的回忆都会让提摩西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他甚至经常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遇见那一名少年,以及那些奇怪的梦境,所有的梦境结局总是一样,伴随着那名少年一滴含有不知名意义的眼泪,最终化为乌有。

“我们该走了。”强行把自己从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拉出来,提摩西沉声对怀中人说道,却没有松开手臂。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阿尔瓦抬起头,正对上提摩西的双眼。他眨了一下眼睛,将目光转移开,盯着地面问:“这太冒险了,大人。”

“如果你要感谢我,方法会有很多种。”提摩西冷冷地放开他,看似冷漠的话语中却含有一丝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期待感觉。

“大人,你总是这样。”阿尔瓦垂下眼帘,轻声说,“这样做非常危险,但是,你又冒险救了我。又一次。”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话语,阿尔瓦。”提摩西突然非常想捏住阿尔瓦下巴,让他抬起来头来,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此多做逗留,然而当他回过神来,他的手指已经触摸到阿尔瓦下巴上新进冒出来的胡茬。

“可是,大人……那并不……我是说……”

“什么?”

“为什么?”

军情处统领一言不发,默默转身走向大道,以沉默应对一切。在他身后,晨风吹起路面的浮土,打着卷儿,刮走一片落叶。

通往朱诺斯的大道上,阳光升起,带来光亮与温暖的同时,也打破了静谧。红发男子默默地跟在背着尸体的金发男人身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任由思绪发酵,却又无比默契地走着。

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人说话。法师学徒害怕再说错话,又惹得军情处统领生气。暗影行者不想再因为言语而浪费时间,引起不必要的愤怒或者是别的东西,在阿尔瓦面前,提摩西总觉得自己不像自己。需要维持一个人的固定形象很难,而提摩西感觉到过去二十八年以来的那个自我,在开始逐渐崩塌。至于罗兰,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

老远就能够看见的朱诺斯尖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远,直到下午两点,他们才穿过朱诺斯镶嵌着魔法石的城门,正式进入城内。实际上,现在阿尔瓦正走在朱诺斯城的金光大道,这条道路并不发光,而是得名于他们脚下的黄色地砖。三千多年以前,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法师们用金色的石块铺就了地面,白色的石块做成城墙,红色的则成为屋顶。

这不仅是一座法师的城市,也由魔法创造而来。

阿尔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魔药特有的气味。淡淡的,略微有点甜腥。他站在路边,身后是一家贩卖草药的商店,穿着灰色长袍的法师和穿着褐色长袍的药剂师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大道上不断有马车驶过,装饰华丽的车身显示着车主显赫的地位与雄厚的财力。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于俗气,但贵族们就是喜欢这一套。

他们总是用能够想得到的一切办法,来炫耀他们的财富和地位。

一辆通体漆黑,只在四角装饰着黄金纹饰的马车快速驶过大道。马蹄跑的很疾,在金色的路面上嘚嘚作响。车夫穿着黑天鹅绒的罩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圈幼嫩的常春藤,常春藤围绕的是一只展翅的雄鹰,在常春藤上面,拱顶如同山丘一般,撑起三颗星星与荣耀冠冕。

“让开!让开!”车夫挥着鞭子,叫声比马匹的嘶吼好不了多少,“以戴克里希女公爵的名义,闪开!”

他们实在是走得太快,没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被马车撞到,行人纷纷避让。本来拥挤不堪的大道上,很快就让出一条路来。就连军情处统领也向后退了几步,闪到路边。那辆马车在经过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颠簸,厚重的黑色窗帘剧烈地晃动,从窗帘的缝隙里,闪过一道目光,好像是坐在里面的人在朝外看。或许是阿尔瓦的错觉,他看见提摩西微微点了点头。

可他不敢再多嘴,也不知道提摩西还在作何打算。这位军情处统领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思,笔直地站在路边魔药店的橱窗旁。这种站姿自从阿尔瓦认识他以来,都未曾改变过。提摩西的站姿很好看,无论是在何地,在人群当中都显得十分出众。他六呎三英吋的身高显得格外挺拔,如同一株临风的幼树。

周围车水马龙,而在他们之间,沉默主宰了两个人的交流。魔法的能量在阿尔瓦周围流动,轻轻地牵动着他体内的魔力。在朱诺斯的周围,魔法的能量比其他地方都要强大。这些能量如同被饵食吸引的鱼群,呈旋涡状向着星辰之塔的塔顶汇聚。

那里是朱诺斯城的中心,保有这这个城市,甚至是整个光辉大陆最强大的魔法能量的储存地。被称为“穹顶六星”的六位星界法师,在据说是由提里安的弟子们建立的高塔上,让无数精密且密不可闻的仪器和法术维持着城市的运转。在朱诺斯,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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