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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腊梅顿时脸色苍白,在全场人员的注视下,惊愣在那里,往时的乖戾俱已不见,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明真相的人都好奇地望着她,甚至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而与她有着不可告人交易的那些位,已经仓皇转望别处,假装与己无关。
黄国兴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大家坐定了,不要再走来走去,各分工会清点代表人数,我点个名。第一分工会……”
“六人到齐!”
“第二分工会。”
“六人到齐!”
……
八个分工会,四十八位代表,到得齐崭崭的。黄国兴宣布了推选办法,四十八位分工会代表,和三位厂工会办公室人员,一共五十一位。选票上候选人为厂工会干事何如月,另有一空格,如果心中有其他提名人选,可以将名字写在空格里,超过半数,则将成为吴柴厂女职工委会员主席的候选人,送到局里和市总工会去审核。
原本工会的四个人都要参选,但何如月说,五十二人就是双数,虽说不大可能一半对一半,但从设置上说,要避免这种可能性,所以她提出自己不参选,只当工作人员。
这就是生生地给自己减了一票啊。
黄国兴感慨之余,也觉得何如月办事的确有大局观,很有章法。
这边黄国兴刚刚宣布完规则,书记蒋敬雄已经背着手从门外进来。
他军人出身,天生长得高大威严,一进门,所有人心中皆是一凛。已有代表在悄悄打听:“蒋书记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知道?”
“看来厂里很重视啊,这是不让我们乱选的意思?”
“蒋书记不来,你就打算乱选?”诛心之问
这位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职工们窃窃私语,陶腊梅却紧张地看着她在半道上发展的两位,心里很是焦急,就怕这两位没拿到现钱,临时倒戈。
此时的陶腊梅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五十一位,超过半数就是二十六票。她先前私下活动了大概二十位,其中十六位明确收了钱,四位怕惹事,没肯收。
但她还存着一丝希望,说不定那四个人看到别人拿了钱,就眼红了?就会投她?
然后投完来要钱。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再加上路上花十块钱买的两位,若这两位能私下给自己拉几票,还是有扳局的可能性啊。
陶腊梅盘算之际,黄国兴已经将投票规则说完,然后问蒋书记是不是有指示。
蒋敬雄就没打算来说话,他就是来听何如月说话的。
蒋敬雄道:“我没什么要说,让候选人表个态吧。”说着,看向了何如月。
这就是俗称的“拉票环节”啊。
何如月笑吟吟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很大方地道:“我只有一句话。女职工委会员是所有女职工的靠山和娘家,无论是否当选我都会一如既往凭良心做事。”
金招娣第一个带头鼓起掌,瞬间整个会议室都鼓起掌来。
掌声中,赵土龙开始给大家分发选票,后头的还没发完,前头的已经填好,纷纷去投票箱那里开始投票。
陶腊梅在选票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东张西望。
但没有人接她的眼神。
甚至在金招娣密切的关注之下,都没有人从陶腊梅这边走过,更别说还给她展示什么票面。
陶腊梅真的紧张起来,捏着票的手开始颤抖。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拥向票箱,一个个将选票投了进去,陶腊梅再也按捺不住,豁地站起身,将自己那张选票投了进去。
金招娣这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投票箱前,双手捏着纸张的角落,轻轻地塞了进去。
滑落的一瞬间,尘埃落定。
金招娣是最后一名投票人。
随即,赵土龙和苏伊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开箱,又问哪两位同志愿意上来监票。当即有两位车间女职工举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参与一下也是与有荣焉。
苏伊若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展开一张,何如月,再展开一张,又是何如月。每念一个名字,赵土龙就在黑板上“何如月”的名字后面划一笔,一会儿就划了三个“正”。
这时候,小插曲出现了。
“陶腊梅!”
底下一阵骚动,就连见多识广的蒋敬雄都不由怔了一下。陶腊梅是何方神圣,恕蒋书记来吴柴厂时间短,也不认识啊。
又一张:“陶腊梅。”
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这下更大了。
“怎么真有人投她啊?”
“难道传言是真的?”
“不知道啊,反正没来找过我。”
“也没找过我。”
“哎,多少钱一票啊,怎么都不带带我,是看不上我吗?”
“谁让你是后补的代表,哈哈,人家没来得及贿赂你。”
“那第一批代表应该拿钱了?喂,多少钱一票啊?”有人拱第一批代表。
把人给急得,当场发誓:“看我干嘛,我要拿她钱,罚我没□□!”
“哈哈哈哈,你有没有□□不是早就知道了嘛,应该是罚你生儿子没□□。”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帮车间工人,说话向来放肆,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就大了起来。听得蒋敬雄不由皱起了眉头。
看来这突然冒出来的“陶腊梅”,里头有故事啊?
唱票结果,何如月四十五票,陶腊梅五票,居然还有一票什么都没写,算废票。
看着黑板上整整齐齐九个“正”,黄国兴宣布,何如月当选吴柴厂女职工委会员主席候选人!
注意,只是候选人。
黄国兴主席说了,何干事能不能最后当选主席,要在女职工委会员成立大会、也就是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由全体女职工——鼓掌通过。
真是十分有灵魂。
陶腊梅输得十分难看,九比一,这还是花了大钱的结果。
还不如一票都没有,还能洗个清白。
果然,宣布结果之后,蒋敬雄好奇地问:“陶腊梅同志是哪位?咱们厂还有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也不知道蒋书记这话是不是讽刺,但听着就很打脸。
陶腊梅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几位男职工已经开始起哄:“腊梅啊,看不出你很受人爱戴啊。”
“上面没你名字都能得五票,大喜啊,回家晚上加碗红烧肉庆祝庆祝啊!”
“记得要自己去菜场花钱买,不要趁人家卖肉的不注意就偷啊。”
“哈哈哈哈。”
四周一阵哄笑,充满了知情的味道。显然,这位陶腊梅同志还有关于买肉的梗。
陶腊梅气得破口大骂:“妈比的,你们这帮赤佬宗桑,一个个被雷劈煞!”
“陶腊梅!”黄国兴喝道,“撒什么泼,当这里是菜场啊!”
陶腊梅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呼呼一扭身子,把脸转开去。
蒋敬雄一看陶腊梅的模样,不由就生起一股厌嫌。有些人的长相,谈不上美或丑,就是让人看着不舒服,陶腊梅不丑,但眼神躲闪、神情刻薄,就是让人不舒服的类型。
“好了,推选结果已经出来,既然是大家民主选举的结果,那咱们厂这个女职工委会员就可以正式成立筹备组了,我提议,何如月同志就当组长?”
一听蒋书记提议,谁敢说不。
再说了,何如月明摆着就是以后的女工委主席,这个组不组长的,不就是个形式不同。
“同意,我们同意!”
“我们迫切需要何干事带领女职工们奋斗!”
顿时一通噼哩啪啦的掌声,极其热烈。好家伙,真没想到女职工也这么会。
黄国兴见水到渠成,宣布散会,让大家都回去好好工作。
当然,他没忘记带领大家先欢送蒋书记。
陶腊梅如丧考妣,跟在蒋敬雄后面,第二个冲出了会议室,好像铸工车间离开她一秒钟,地球就不转了,她得立刻去拯救地球。
听说后来陶腊梅去找人退钱,没人肯退。
毕竟她有五票呢。非但那十六个收了钱的都声称自己就是投的她,坚决不肯退钱,就连半路上撞见的其中一位,事后都找她讨要那十块钱,坚称自己投了陶腊梅的票,只是没法展示给她看。
惨还是陶腊梅惨,花了两个月工资,就听了五声“陶腊梅”,以及收获一堆嘲笑。
…
被推选成女工委候选主席的何如月,心里一直想着丰峻在会议室里的撒娇。
“谁让你这些天都不去我家。”
这句话一直绕在何如月耳边,除了苏伊若的唱票声短暂地打断过之外,这声音一直响在她的脑海。
下班时,二人在桥上碰面,丰峻送她回家。
“何如月同志可以陪我看一场电影了吗?”丰峻问。
“咱们发的票是后天的,就看后天的呗。”
何如月特意留的两张连座的票,早就安排好了。
可丰峻不领情:“不要。影院里全是厂里人。”还振振有词,“耳目众多……”
何如月:“……”
“你回家吃晚饭,咱们今天就看七点半这场,算是我为你庆祝?”
好是好,可是电影票不便宜啊。
“行,我呆会儿路过和平电影院,我去买票。”何如月道。
“别这样,不可爱。”
“嗯?”何如月不解。
丰峻绕她的发丝:“跟我分得这么清,不可爱。”
何如月笑起来:“谁跟你分得清啊,就是顺路而已嘛。”
“那也不行。今天是我替你庆祝,我买票。”丰峻想了想,“电影结束后,你可以请我吃宵夜。”
宵夜,好后世的名词啊。
何如月笑了:“这年头的中吴,有开宵夜的饭店?”
“我知道有。”
“行!”何如月二话不说,敲定。
…
回到家,父母已经从邻居嘴里听说何如月当选了女工委候选主席,刘剑虹尤其高兴,还加了一个菜,让父女两喝点小酒庆祝。
“二十二岁,咱们如月可是整个机械局最年轻的主席了吧?”
“应该是。据我所知,最年轻的工会副主席,也有三十多。”
“咱们如月就是出息。现在当最年轻的女工委主席,以后当最年轻的工会主席!”
亲妈真敢想!
何如月端起酒杯:“我敬敬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把我生得这么聪明伶俐,哈哈!”
刘剑虹平常不喝酒,今天高兴,也倒了一点点,一饮而尽,还啧着嘴:“那是当然,你就是像我。你爸聪明是聪明,但不伶俐,只有我,又聪明又伶俐。”
过分了过分了,这拉踩……
何舒桓也不服:“我这叫男人的稳重,我要是个女人,也未必不伶俐好吧?说来说去,如月还是像我,你看看,如月这……”
看了半天,何舒桓同志沉默了。
宝贝女儿哪哪都像她妈,连小个子和黑皮肤都像她妈。这一轮,何舒桓同志的基因败北。
刘剑虹可高兴了:“说不出来了吧!如月也就聪明脑袋像你,别的都像我!”
情急之下,何舒桓同志终于找到反击方向,大声道:“如月手指上十个箩筐,这个像我!刘剑虹你是十个簸箕!”
刘剑虹沉默。
太意外了,没想到在这一点上被何舒桓扳倒。角度太刁钻了,思路太生僻了!
“以后如月找个男朋友,十个簸箕!”刘剑虹同志气呼呼,望向何如月,“听见没,不是十个簸箕,不许带家来。咱不能输给你爸。”
“哈哈哈哈,妈你幼不幼稚!”何如月被这两人给笑惨。
争女儿像谁,还成功把没上门的女婿都拉下水,就这两人。
“你们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都给我稳重点!”
稳重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尤其是孙家弄,这老两口是稳重不起来了。
等小酒和晚饭一结束,何如月说要出去看电影,刘剑虹和何舒桓顿时“冰释前嫌”,互望一眼,计上心来。
“好的,去吧,开心点啊!”刘剑虹眉开眼笑,慈祥到不得了。
“看得晚吧?要不要爸爸去接你啊?”何舒桓关切关怀,也和蔼到不得了。
“不用了,看完电影说不定还去吃个宵夜再回来。你们别等我,留个门就行。”
女生外向啊!
等何如月一出门,何舒桓和刘剑虹当即换鞋的换鞋,摘围裙的摘围裙,跟在宝贝女儿后头就出了门。
“肯定是跟丰峻约会去了。”刘剑虹嘀咕。
何舒桓:“小丰同志蛮好的,咱们不要干涉孩子的恋爱婚姻自由。但,看一下,确定一下是不是小丰同志,还是必要的。”
刘剑虹:“你这么一说,两孩子还是蛮孝顺的。如月刚刚说厂里发的票给咱们去看。”
何舒桓:“对吧,说明孩子很尊重咱们。”
两位老同志,十分容易就想通了。但想通归想通,也没耽误他们跟踪。
他们站在和平电影院街对面的树下,上回何如月是怎么偷看刘明丽和费宜年的,这回老两口就是怎么偷看宝贝女儿和丰峻的。
丰峻已经先到了。
他又高又白又夺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十分出挑。
甚至经过他身边的小姑娘,都会偷偷地转眼望他,眼中全是欣赏和羡慕。
何舒桓:“小丰同志还是十分英俊的,一表人才。”
刘剑虹:“好看的脸蛋能不能长出大米,就不好说。”
何舒桓:“目前看来,小丰同志有能力有抱负,以后大米应该是不用愁。”
刘剑虹:“听说他还帮董厂长翻译了外文期刊上的文章。”
何舒桓当即大声:“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惹得刘剑虹立刻拍他:“哎呀你小声点,如月来了,如月来了!”
何如月本来就走在他们前头,只是过马路耽误了一下而已。
只见何如月雀跃地奔向丰峻,一见她出现,原本一脸“生人勿近”的丰峻,神情顿时柔和起来,很自然地拉住何如月的手。
看他嘴形,似乎在问:“吃饱没?”
不是问的“吃过没”,是问的“吃饱没”。前者是寒暄,后者是关心,一字之差,来去很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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