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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有些太短了。”
“就十年!”
阮瓶儿满脸酡红,气势汹汹。
“没得商量!”
云泽面露意外之色。
难不成还真是酒壮怂人胆,都敢这么大声说话了?&bsp&bsp
但于山上修士而言,十年时间,确实有些太短了,且不说秦九州这样的圣道修士,寿元漫长,随随便便闭关一次,就极有可能会是几百春秋,十年而已,弹指一挥间,而其他圣道修士,万年老贼虽不常见,可活了几千年的老乌龟却是常有,便是换做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哪怕只是气府境,也能寿长两百年。
阮瓶儿是个炼精化炁境修士,倘若没有太大意外,寿及千年还是有的。
云泽轻轻摇头。
“百年。”
“十年!”
“八十年。”
“十年!”
云泽张了张嘴,有些无可奈何。
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还真是胆气十足,油盐不进。
云泽细细看了这位已经换做女子容貌的千面郎君一眼,不再开口继续讨价还价,深思许久,直到阮瓶儿酒劲过去,面上酡红逐渐消退,胆气已经不再足够支撑她能挺胸抬头,云泽方才微微点头。
“十年就十年,立道心血誓吧。”
阮瓶儿愣了一愣,旋即大喜,生怕云泽反悔似得,立刻以左手指甲划破右手食指指肚,掀起左臂衣袖之后,重重点在臂弯内侧,口中念念有词
“乾坤朗朗,日月昭昭,阮瓶儿立誓”
言罢,手指重重一滑,留下血线一道,渗入皮肤,留下一道近似朱砂一般的花钿纹,恰与右边臂弯内侧的道心血誓一左一右。
誓言成后,阮瓶儿喜气洋洋,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反而是云泽与秦九州眼见道心血誓果真立成,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阮瓶儿只是这人随口编撰的名字,却不想,竟是真名。如此一来,便连秦九州也终于可以彻底放心,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顶着这么一个娘里娘气的名字出来混迹江湖,也便是说,阮瓶儿先前所说,或非虚言。
如此一来,孟姑娘也就不比担心了。
秦九州心情大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顺便打了个响指,收起压在阮瓶儿气府上方的“重于泰山”四个字,反正已经立了道心血誓,自然也就不必如此,尤其朱砂花钿纹是真是假,根本瞒不过他这圣人修士的眼睛,毕竟这是道心血誓,以天地大道运行为鉴,内中蕴有某种独特气息,做不得假,更绝非一个炼精化炁境的小修士可以作假,所以秦九州并不担心。
云泽转而看来,开口问道&bsp&bsp
“你还要说什么事?”
秦九州笑了笑,伸手指向身旁那个浑身上下满是土尘的少女。
“她叫鹿鸣,是我这趟替你远行东海路上遇见的,今年方才十一岁,家境不好,看着可怜,又有相当不错的天赋,所以就被我顺道带上了,从今天开始,就让她跟你练拳。”
云泽瞥了鹿鸣一眼。
少女要比柳瀅大了一岁,但无论身高还是样貌,根本看不出半点儿家境不好,尤其这件厚实衣裳,分明不是什么破旧棉衣,而是崭新的衣裳不知为何弄成了这幅模样,满是黄土灰尘不说,肚子上还有一块黑漆漆的痕迹,但那东西具体是个什么,云泽没什么探究的兴趣,只看少女这幅模样,及其眼神之中偶尔流露出来的冰冷之色,甚至丝毫不曾加以掩饰,就知道这方才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绝不是个好东西。
少女同时也在打量云泽。
这就是要教自己练拳的人?
按照“江湖”传言,横练体魄的纯粹武夫,不都该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模样?尤其练拳一事,讲究一个冬练三伏不不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对,就算身材不是那么壮硕,也该是个皮肤黝黑的才对呀,怎么到了这里,就忽然变成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家伙?瞧瞧那皮肤,那脸蛋儿,甚至要比那座富贵府邸中的小少爷还嫩,这也能算练拳之人?
少女满心狐疑。
于是就跟云泽一起看向秦九州。
少女鹿鸣一阵挤眉弄眼,严重怀疑,这个秦姓读书人是在诓骗自己,别有用意。
云泽懒得摆弄那些,径直开口问道
“理由?”
秦九州笑了笑,目光看向小丫头柳瀅。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能费多少事?更何况我也确实没有跟你说谎,鹿鸣的家境确实不好,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这才在镇上的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手里得到了这件厚实衣裳,只可惜她那断了一条手臂的母亲,实在是心肠恶毒,就连亲生闺女也能下得去手。”
一边说着,秦九州一边伸手掀开鹿鸣额前垂落下来的头发,露出那块血痂还未脱落的伤疤。
“这是被她母亲打的。”
云泽眼神微沉,只是并未开口。
秦九州收回手掌,也是少女鹿鸣有些不太愿意被这“不怀好意”的读书人触碰,用力摇头挣脱开去。秦九州并不介意这些小事,伸手拿起酒坛晃了晃,剩的不多,只有最后一两杯酒,就干脆不再费事,将酒杯推到一旁,但在喝酒之前,却是别有深意说了一句
“她们母女二人,同为俗世出身。”
云泽一愣,随后目光望向脏兮兮的少女鹿鸣。
后者怡然不惧,双臂环胸,瞪着眼睛看向云泽。
“你想干嘛?”
云泽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真是十一岁?”
鹿鸣神情古怪。
“关你屁事?”
云泽哑然。
其实少女的具体年纪如何,秦九州根本没必要扯谎,毕竟一个人的样貌如何可以作假,但骨龄却是骗不了人。当然,云泽并不精通摸骨一事,无法判断骨龄具体如何,可黑衣小童却为柳瀅摸过骨,并且言之凿凿,小丫头虽然个子小小,又瘦又弱,但今年确是十岁无疑,所以少女的具体年纪究竟如何,根本瞒不过去。
十一岁。
十一年。
这还真是意味深长。
云泽忽然变得闷不吭声,一口气喝了几杯闷酒,小丫头柳瀅紧张兮兮地仰头望着云泽,满脸担忧,只是却被云泽忽视过去,直到许久之后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回过神来,看了看柳瀅满脸紧张的模样,微微一笑,丢下酒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抬头看向满脸敌意的少女鹿鸣,轻轻点头。
“可以。”
秦九州将坛中仅剩的那些洮儿酒一饮而尽。
“武山那边,没问题?”
云泽站起身来,将怀里的小丫头也放在地上。
“只是借个住处罢了,这两人又没必要成为武山弟子,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秦九州不再多言,抬手做出扣门状,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撤去那座无形中的障眼法,不仅可以避免他人窥探,并且可以避免隔墙有耳。其实原本大可不必如此,只是因为阮瓶儿的身份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才会被迫如此。
如今事情暂且告一段落,阵法自然也就不必存在下去。
秦九州临走之前,忽然记起一件事。
“半件宝药太岁,再加上从我手中接过了教导鹿鸣练拳一事,虽然还差一些,但我这人比较大方,就不跟计较这些蝇头小利了,勉强可以算你还完了这个人情。”
云泽脸膛一黑。
却还不待云泽开口,秦九州就已经率先言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那半件宝药太岁,其实来历不凡?这我已经看过了,确实不凡,应该是以某种阴鬼邪祟的心头血浇灌而成,所以药力沉淀,极为浓郁,虽然只有半件,但对谢安儿来说,还是有些太多了。不过这半件宝药太岁,只占了小头而已,从我手中接过了教导鹿鸣练拳一事,才是大头。”
秦九州呵呵一笑。
“毕竟这一路,实在是凶险万般,刚刚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了三位圣人拦路。所以这个人情,可是很大的。”
言罢,秦九州便大袖一拂,大笑离去。
云泽面带狐疑,目光望向那个已经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鹿鸣。
后者瞥他一眼,扯起嘴角“嘁”了一声,扭头望向别处,眼神阴鸷,不知为何竟然如此愤愤不平,就连小丫头柳瀅尝试壮着胆子跟她打招呼,也根本不予理会。
阮瓶儿走上前来,瞧了一眼少女鹿鸣,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回去房间的秦家少爷,略作迟疑,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这小姑娘,看着不像好人呀,泽哥儿,你该不会是被这位秦大少爷骗了吧?先说好,那什么人情具体是个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但那秦大少爷刚才也已经说了,他在路上可是遇见了三位圣人出面拦路,如果不是他替你走这一遭,后果根本就是不堪设想。所以说真的,这个人情可是大了去了,但你从他手里接过教导这姑娘练拳一事,又占了那个人情的大头,这”
阮瓶儿抽空瞥了一眼鹿鸣,正见到后者眼神阴鸷地看向自己,当即神情一凛,乖乖站好,不敢继续多讲是非。
云泽轻轻摇头,没再多说,只是领着几人一道出门。
夜色深沉,街道上早已无人,甚至就连一些习惯夜间摆摊的小贩,到了此刻,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鹿鸣忽然瞧见了一家早已关门打烊的布匹成衣铺子,然后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这件脏兮兮的厚实衣裳,忽然就不走了,吵着要买一件新衣裳。最开始的时候,云泽还因对方身世确实可怜,毕竟出身俗世,又是十一岁的年纪,实在是含义深远,同样出身俗世的云泽,深知鹿鸣的降生,很有可能并非寻常,而是她那所谓的断臂母亲,为了食以果腹特意为之,所以尚且有些于心不忍,便开口劝说。
怎奈何鹿鸣不肯,打定了主意定要买件新衣裳,听到云泽说了这件衣裳洗一洗还是可以继续再穿,一气之下,就干脆直接动手试图扯烂了衣袖,只是少女毕竟年纪还小,力气不大,扯了半天也才只有声响,没烂多少,就将手臂缩回,一弯腰,直接用脚踩住衣袖,再猛一起身。
这回就不光是把衣袖扯烂了,更直接将那衣袖扯了下来。
鹿鸣满脸得意。
小丫头柳瀅与阮瓶儿看得目瞪口呆。
只是紧随其后,还在因为自己一番杰作洋洋得意的鹿鸣,就被云泽一脚踹了出去,用力虽然不大,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所以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的鹿鸣就直接飞了出去,落地之后滚了数圈,直接摔得头破血流,就连之前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也重新撕裂,满脸血污,等到少女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阮瓶儿噤若寒蝉,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
小丫头神情呆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拽了拽云泽衣袖,满脸祈求。
云泽弯腰将柳瀅抱在怀里,苦笑不已,柔声劝慰。
其实刚才也是因为鹿鸣的纠缠不休,实在是心烦意乱,这才直接一脚踹了出去,所以事情过后,云泽也是有些后悔的,不过不是因为踹了鹿鸣一脚才觉得后悔,而是不该当着柳瀅的面做出这种事,应该是在回去之后,等到柳瀅睡下,就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劝下了小丫头柳瀅之后,鹿鸣依然趴在地上,捂着额头伤口嚎哭不止,哭得真叫一个嘶声力竭,只是云泽却也并未理会,反而是在街道对面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冷眼旁观。
阮瓶儿迟疑许久,一会儿扭头看一看神情冷漠的云泽,一会儿看一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鹿鸣,最终幽幽一叹,没敢插手。
毕竟她与云泽之间的关系,虽然有着约法三章存在,但也依然还是主从有别。
所以阮瓶儿转身走到云泽这边坐了下来,一起看着正在地上撒泼打滚嚎哭不休的鹿鸣。能有这份哭喊的力气,就证明少女伤得并非很重,只是因为伤口撕裂,血流不止,再加上撒泼打滚弄了满地鲜血之后,才会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阮瓶儿松了口气,能够理解云泽的做法。
圣贤有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少女鹿鸣显然是个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不知珍稀,不懂收敛,自私自利,唯心而已,这样的人一旦练了拳,走上修行一道,再侥幸攀高了境界,就肯定不止蝇营狗苟,所行之事,也肯定不止耀武扬威、仗势凌人,而是许多更加恶毒的混账之事,乃至于变成一个为祸一方的魔道巨擘。
就像江湖传言中的千面郎君。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毕竟阮瓶儿之前不曾与云泽和秦九州说起这件事,不是不能说,只是不好说,因为她那曾经做过许多混账事,玷污了许多女子清白的师父,其实也是女儿身,甚至包括更早之前的那些千面郎君,都是如此。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奇门那部截然不同于其他修行之法的灵决古经,其中开篇之时便已点到,这般修行之法,在于“采阴补阴”。
所以千面郎君才会自古以来就有风流之名。
一念所及,阮瓶儿脸颊绯红,忽然察觉到鹿鸣哭喊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小了许多,抬头再看,那浑身上下脏兮兮,满脸血污的少女,正眼神阴狠地坐在这里,双手捂着额头伤口,疼得直哆嗦。
阮瓶儿愣了一愣,扭头看向表情阴沉的云泽,忽而恍然。
难怪那位秦大少爷要将这个小姑娘交给云泽,并且言之这件事占了那个人情的大头,原来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但云泽与鹿鸣,到最后究竟谁磨谁,还尚未可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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