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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郎君出乎意料的认真决绝。

“但求一死!”

言罢,这人便摆出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模样。

云泽与秦九州默然相视,有些出乎意料。

秦九州似乎有些不相信,便微微抬手,这座本该是在那位姚家长老手中掌控的阵法,就随着他的手臂动作轰然震动起来,一道道灵纹游弋出没,灵光朦胧,碗口粗细,仿佛一条有一条灵蛇出没,在秦九州的身后凝聚出来,明暗闪烁。

“你想好了?”

千面郎君瞪着眼睛,不予理会。

眼见于此,秦九州便轻轻点头,手指轻轻一点,那一道道明暗闪烁的灵纹立刻激射而出,带起一阵罡风席卷,只在瞬间,就来到了千面郎君的面前,其中最为迅疾的一道,蜿蜒辗转,锋芒毕露,带着刺耳无比的破空声响,却在临近千面郎君眉心前方尚且不足一寸之地,堪堪停下。

仿佛岁月长河在此凝固一般,景象诡异。

而在灵纹之下,那扮作景博文模样的千面郎君,已经脸色煞白,满身冷汗,再也不见之前随意进出灵纹阵法的轻松写意,一双眼睛斗在一起,死死盯着那道只差些许距离就会夺走自己性命的灵纹,忽然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秦九州摆了摆手,那些杀机凛然的灵纹当即消散一空。

等到千面郎君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仍是第一时间感觉到压力沉重,那位秦家少爷在她身上留下的复文四字,只被收走了一个“泰”字,而剩余的三字,依然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肩膀上。

重于山。

仍有千钧重担。

千面郎君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许久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虽然可以做些小动作,但也仅限于动一动手指,转一转脖子,想要起身,至少对她而言,只要“重于山”三个字还在,就会难如登天。所以自当千面郎君彻底清醒之后,也依然被迫无奈只能躺在那里,而扭头看过四周之后,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昏迷期间,已经被人搬到了一座客栈房间之中。

没能瞧见秦九州,让她无形之中松了口气。

至于自己的真容是不是已经暴露出来,千面郎君并不担心,毕竟她的这种易容之术,与江湖上很多人都在使用的人皮、面具有着本质上的极大不同,绝非随手揭开那张脸皮,就会暴露无遗。&bsp&bsp

但这种放松的感觉却也并未持续多久,房间门外很快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紧随其后,有人推门而入。

千面郎君立刻神情紧绷。

再之后,便是云泽忽然出现在床边,望着她这张比起景博文几乎没有半点儿不同的样貌神情古怪,却也并未多说,只是极为粗鲁地直接伸手拎起她的衣领,从床上拖拽下来。

千面郎君神色一晃。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粗鲁!哎呦!屁股,屁股疼,摔成八瓣了”

云泽充耳不闻,拽着她的衣领,从床上到门外,再下楼,千面郎君的尖叫声就一直没有停下过,引来客栈大堂中的有且仅有的几位酒客侧目观望,只是碍于云泽的身份来历,不敢哄闹罢了,所以直到云泽托着这位千面郎君来到角落,再次见到秦九州的时候,这位江湖上盛名已久的千面郎君,这才终于忽然闭嘴,安静下来。

中间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时辰。

正值夜深之时。

在此期间,秦九州已经详细解释过有关这位千面郎君的事,除了最是引人发笑的种种事迹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事被秦九州着重提起,便是江湖上的那位千面郎君,其实并非最近几十年方才出现,而是盛名已久,真要探究其来历,甚至可以往上追溯到十余万年之前。对于此事,江湖上早有种种猜测,而其中最是令人信服的,自然便是这位江湖上从未绝迹过的千面郎君并非只有一人,并且极有可能还是一脉单传。但这种说法,到头来也就只是猜测罢了,因为千面郎君的易容之术以及遁法的匪夷所思,从古至今,虽然也曾有人抓到这位江湖毒瘤,可最终的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不是被戏耍一番逃之夭夭,就是被戏耍一番逃之夭夭,因而千面郎君的真实身份,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上最大的几个谜团之一。

秦九州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千面郎君竟会落在自己手中,不过这事儿其实并不值得对外炫耀,因为这位千面郎君,无论炼精化炁境的修为境界,也或二十有五的骨龄,都足以证明她只是个“新人”而已,甚至就连前些年江湖上盛传有关千面郎君的种种事迹,也极有可能并非此人所为。

所以有关千面郎君的那番猜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毕竟江湖上从未有过同时出现两位千面郎君的情况。

客栈大堂角落的方桌四周,秦九州、云泽、鹿鸣、柳瀅,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千面郎君,已经满满当当。

其实柳瀅与鹿鸣的年纪十分相仿,差不了多少,同样都是泥腿子出身,但两人的身高差距,却是十分明显。其实也对,虽然同样都是泥腿子出身,可鹿鸣的年少生活却比之前还在流浪的柳瀅好了不知多少倍,吃得饱,穿得暖,并且胃口相当刁钻,这个不吃,那个不碰,满满当当一桌子酒菜,真正能够入得这个泥腿子那双法眼的,竟然只有寥寥三四道菜。&bsp&bsp

让人生厌。&bsp&bsp

所以云泽便主动让了位置给千面郎君,转而将柳瀅抱在怀里,坐在另一边。

秦九州喝了口酒,搁下酒杯之后,忽然打了个响指。

千面郎君肩上灵光朦胧的“重于山”三个复文符字,立刻消失不见,也让千面郎君的千钧压力骤然一轻,但她尚且来不及觉得惊喜,就立刻察觉到那三个字其实并非真正消失,而是从体表来到体内,稳稳当当压在她的气府之上,并且不再只是三个字,就连秦九州之前已经收回的那个“泰”字,也已经重新回到了复文之中,万钧重担,甚至将她气府中的元炁压得动弹不得。

千面郎君一阵垂头丧气。

但她也很快就重新抖擞精神,伸手抓了一双筷子,趴在桌面上一顿胡吃海塞。

少女鹿鸣满脸鄙夷之色。

“饿死鬼投胎,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

自从知晓千面郎君是人非鬼之后,鹿鸣就重新胆子大了起来,至于千面郎君的修士身份区区三四个字就能将她压得动弹不得,还能被吓得昏死过去,就是说破大天,也肯定没有多少能耐。&bsp&bsp

鹿鸣不再理会那个下筷如飞的千面郎君,转而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盯住了秦九州跟前的那坛洮儿酒。

洮儿酒嘛,鹿鸣以前还在洮儿镇的时候就曾偷偷摸摸喝过几次,虽然看着跟个清水鼻涕似得,但入口之中却是酸酸甜甜伴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相当不错,尤其一旦喝得多了一些,还会晕晕乎乎,趁着这个时候跑去睡觉,脑袋里面一团浆糊,就会感觉像是坐船一样,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很快就能睡得十分安稳,感觉极好。

少女偷偷摸摸咽了口口水,想要伸手去拿那坛洮儿酒。

却被秦九州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想喝酒?”

秦九州伸手指了指云泽跟前的白瓷酒壶。

“喝那个。”

鹿鸣立刻翻了个白眼,她又不傻,那白瓷酒壶里的酒,光是闻一闻味道就知道不会特别好喝,肯定比不了这坛洮儿酒。

只是秦九州不肯,鹿鸣也就只能作罢,毕竟这家伙刚刚才亲手杀了一个扮成他那模样的怪老头儿,而且手段古怪,就只是动了动手指,就有那——么大一片白光涌了过去,等到白光散去,那怪老头儿也就没了踪影,很显然是被打成灰了,若是自己还要坚持想喝洮儿酒,惹了这位读书人不开心,或许根本不必动一动手指,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对于这件事,鹿鸣心里拎得清。

所以只能无聊趴在桌子上。

两个时辰,肚皮都已经吃得快要炸开了,现在根本吃不下去任何东西。

然后抬眼看向坐在对过的那个年轻人,以及在他怀里那个又瘦又黑的小姑娘。其实自从开始练拳以后,无论是柳瀅的枯瘦身材,还是黝黑的肤色,都已经日渐变好,只可惜时日尚短,没有谁能一口吃成大胖子,所以比起相对而言还算细皮嫩肉的鹿鸣来说,现在的柳瀅,确实又瘦又黑。

但这又瘦又黑的小姑娘,却显然要比那个细皮嫩肉的更加讨喜,虽然不太喜欢云泽喝过那种烧口烈酒之后的满身酒气,但客栈也并非只有一种酒,便如眼前这壶柿子酒,喝过之后身上的味道就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所以小姑娘便乖乖帮忙倒酒,甚至还会端着酒杯送到云泽嘴边,并且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会将酒水洒出,弄脏了云泽的衣裳。

比起对面那个一件新衣裳方才穿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已经满是土灰的少女,截然不同。

尤其鹿鸣偶尔露出的阴冷眼神,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半壶酒后。

一直维持着景博文模样的千面郎君,终于搁下筷子,吃得心满意足,临到末了,还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个“气息悠长”的饱嗝。

云泽放下酒杯,看向旁边这位“景博文”。

“先把脸换了,你这样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闻言之后,千面郎君立刻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拒绝,就只抬手一抹,原本与景博文如出一辙的模样,就立刻变成了一个样貌不差的女子模样,且不说这幅模样是否就是千面郎君的真容,仅只这种手段,就已经称得上匪夷所思。

便连秦九州也是眼神惊愕,但复文所书“重于泰山”四个字,依然稳稳当当压在千面郎君的气府上方,没有丝毫不妥。

所以方才那个抬手一抹的动作,只是用来掩人耳目?

秦九州深深看了千面郎君一眼。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终于可以确定,千面郎君的易容之术与遁法,确实都是一脉单传的本事,但也并非家学,而是一个就连秦九州都从未听说的门派,单名一个“奇”字,唤作奇门。如那千面郎君所言,门派当中,其实也就只有两人而已,一个便是眼前之人,另一个则是她的师父,也是之前做出了那桩惊天丑事的千面郎君,三年前就已经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退隐江湖,如今具体身在何处,又是否还在人间,便连身为弟子的眼前之人也并不知晓。

除此之外,便是这场姚家借机谋划的请君入瓮之局,其实还是这位千面郎君继承了这个诨号之后的第一次出手,在此之前,一直都是游山玩水,行走在坊间市井,除了正常生活与修行之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事,正如以往时候千面郎君混迹江湖,总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销声匿迹,最大的缘由,便是这位千面郎君目前的修为境界有些不足,虽然有着易容之术以及遁法相助,哪怕面对大能修士抬手布下的灵纹阵法也能来去自如,可若遇见圣道修士,却未必能够保证不会落入敌手。&bsp&bsp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位千面郎君名叫阮瓶儿,是真是假,如其容貌,云里雾里,不得而知,只能且当真名。

秦九州重新拿起酒杯,独自沉吟,已经不再多问。

阮瓶儿面露紧张之色,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还在对方手中,同时心里一阵懊悔,实在不该为了延续千面郎君的风流之名,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冒险接下姚家委托,到头来,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落到这般境地。

许久之后,秦九州方才搁下酒杯,转而看向云泽。

“你想从她手中得到易容之术与遁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尽快有个结果,我还另有一事要与你说。”

云泽挑起眉头,面露意外之色,随后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随意拨弄菜肴的少女,只是直觉,秦九州之后要说的那件事,很有可能会与此人有关。

但具体如何,还不知晓。

云泽沉默片刻,暂将此时抛之脑后,转而望向阮瓶儿。

“易容之术与遁法,果真不能外传?”

阮瓶儿缩了缩脖子,用力摇头。

“真的不能,当初入门的时候,我跟师父立过道心血誓的,倘若真要将这两门手段随随便便传于他人,就要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不信你看”

说着,阮瓶儿便卷起袖口,抬起手臂,臂弯内侧,果真有着一道朱砂颜色花钿纹,与当初老秀才立下道心血誓之后留下的痕迹,虽然稍有不同,却也已经足够证明此人所言理应非虚。

云泽有些无奈。

至于拜入千面郎君所在的奇门,当然不在云泽的考虑之中,毕竟方才交谈之时,阮瓶儿就已经简单说过,奇门虽然不大,规矩不多,但所修古经却是十分古怪,十分看重体质一事。并非寻常所言的鼎炉体质,而是另外一种涉及阴阳五行以及生辰八字的先天体质,但凡世间生灵,皆在其中,倘若体质不符,就哪怕拜入奇门,也无法修行奇门古经,算不上奇门弟子,自然也就不能传授易容之术与遁法。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柳瀅忽然举起酒杯,递到云泽面前,大眼睛一眨一眨。

云泽笑了笑,张嘴喝下,一只手搁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打桌面,发出咚咚声响,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说话之时,头也不抬。

阮瓶儿立刻急了起来,转而望向秦九州,但后者却是只顾喝酒,不予理会,阮瓶儿随后看向旁侧少女,可鹿鸣就只翻了个白眼,便立刻扭过头去。

眼见这两人都不肯出声帮忙,阮瓶儿面色惨然,凄凄然望向云泽怀中的柳瀅,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微微摇头,爱莫能助,阮瓶儿立刻满脸苦涩,脑袋一下子垂了下去,差点儿就要磕在桌面上。

秦九州举着酒杯在唇边,忽然开口道

“既然已经立过道心血誓,就再立一道便是,奇门中人,应该并不在乎这个,毕竟前两年你还口出狂言,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境界多高,实力多强,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睡遍天下美人。”

言罢,秦九州一饮而尽。

闻言如此,阮瓶儿微微抬头,神情复杂。

其实这句话并非出自她口,而是她那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师父,只是再看云泽这幅神情平淡的模样,就已经足够知晓,这人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直说罢了。

阮瓶儿张了张嘴,忽然抓过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阮瓶儿的酒量相当有限,仅只一杯柿子酒,就很快脸色酡红,然后用力做了两次深呼吸,抬头看向云泽,眼神坚定,底气十足。

酒壮怂人胆。

“效忠追随,可以,但咱们得提前约法三章,第一,我可以效忠追随,用易容之术给你帮忙,但我不是你的仆人,如果换做易容之外的其他事,我不愿意的,你不能强迫我去做。第二,你死不能连累我,不是,是万一你被人杀了,那咱们两个的主从关系,就到此为止,不能因为道心血誓就让我跟你一起死。第三”

阮瓶儿话音忽然一顿,迷迷糊糊想了想,伸出双手,展开十指。

“十年,我只跟你十年时间,这件事必须加在道心血誓里面,不能是十年之后你再还我自由之身,我怕你到时候会反悔,所以这事儿没得商量。十年之后,咱们两个的主从关系就立刻结束!”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闻言之后,云泽倒也并未急于一时,而是别有深意望着这个看似酒壮怂人胆的阮瓶儿。

喝杯酒的功夫,就能想起这些?

云泽笑了笑,接过小丫头柳瀅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将酒杯搁在桌面上,缓缓转动。

约法三章这件事儿,肯定不是阮瓶儿临时起意,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之前吃饭的时候,以心算之法推演了事态走向,这才早早考虑到了需要通过约法三章为自己争取一定的余地,也正因此,这约法三章的具体内容,就需要仔细斟酌。

许久之后,云泽才停下转动酒杯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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