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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泽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落西山的深夜,整座富贵府邸万籁俱寂,只有旁边的桌子上点了一只烛台,旁边坐着乌瑶夫人,一直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脑子里一团浆糊。

云泽睁开眼睛,神情呆滞地左右看过之后,就傻乎乎地盯着房梁,出神许久,这才终于勉强记起下午发生过的那件事。最初的时候,还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忽然失控,只是逐渐冷静了一些,前后梳理了大致脉络,就隐隐之间已经有些些许察觉,可能是与这次正式面见乌瑶二娘有关,但具体又是如何,就不太好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云泽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手臂支撑身体坐了起来,旁边的乌瑶夫人立刻起身拿来枕头,塞到他的背后。

云泽扭过头来,冲着乌瑶夫人咧咧嘴,笑了一笑。

乌瑶夫人嗓音轻柔地问道

“肚子饿不饿?徐老道的徒弟和尉迟夫人的徒弟给大家做了晚膳,当时你还没醒,后来我听那个先天武道胚子的小丫头说,你们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就已经下山来了,我就请他们给你另外做了一些粥菜先放着,想着等你醒了之后,应该会饿。”

云泽下意识摇了摇头。

稍作迟疑,又点了点头。

乌瑶夫人轻轻一笑,立刻转身出门,不多时便端了一碗米粥,两碟小菜回来,仍旧带着热气。

这会儿的云泽已经下了床,正站在窗边看向外面。

这座院子其实不算很大,应该是与阵法有关,所以哪怕只是春寒料峭的初春时节,院子里依然生机勃勃,各种琼花异草开遍,姹紫嫣红,香雾迷离,一条潺潺溪流,四处点缀几棵春树,围墙那边也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本就如此,恰有一棵杏树盛放,正是应了“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诗情画意。

乌瑶夫人其实不是温柔娴淑的性子,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看来,绝不温柔。

所以这一院之景,该是出自孟三娘之手。

云泽还注意到窗外不远处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正叠放着几本书,房间里烛火摇曳,借着依稀火光,可以瞧见最上面的那本叫做《志怪搜奇录》。

与《白泽图》大抵算是同类,但两本书不可混为一谈。

乌瑶夫人将粥菜摆上了桌子。

云泽在桌边坐下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

“外边桌子上的那些书,是给柳瀅看得?”

乌瑶夫人在旁落座,闻言轻轻点头。

“按照杨丘夕的说法,应该循序渐进,毕竟柳瀅如今年纪还小,尤其接触修行的时间不长,就对于那双武道天眼的运用太过粗浅,便是直接让她去看你三娘身上的气机显化,也肯定看不出来什么东西,不仅勉强不来,而且还会对于她的修行有害无益,最好还是先从小事做起,倘若能够磨刀不误砍柴工,自然最好,倘若不能”

乌瑶夫人没再继续说下去。

云泽了然,夹了一筷子小菜搁在碗里,就着米粥喝了一大口。

“那本《志怪搜奇录》是谁的?”

乌瑶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微微摇头。

“这我倒是没问过。”

云泽默然,想了想,忽然搁下碗筷,手中一拍气府所在之处,取了不少东西出来,尽数摆在桌面上。

“让柳瀅堪破三娘身上那种无形气机的法子,应该希望不大,还是早做准备得好。我这里就这些东西。”

云泽伸手一一指过。

“青丘老祖当年留给我的半件王道圣兵,剑名雪光,如今只剩这一尺剑尖,剩余的部分,据他所说应该是在青丘附近的另一座坟墓,现在去取,且不说能不能够找得到,便是真能找到,也肯定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真品《白泽图》,我听人说,除去其中内容极为珍稀之外,本身材质也非同凡响,不仅水火不侵,而且可以拿来以作杀敌之用,乃是不可多得的顶级法宝。是不是当真如此,我没试过,也不知道,但这部真品《白泽图》还是秦九州给我的,所以他应该知道这本书具体怎么用。”

“还有这个,是我六姑姑暂且留在我这里的龙溪剑,听人说,这是天下法宝第一剑,本来六姑姑是想让我将它转送给我喜欢的那位姑娘的,只是事急从权,想来日后被她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不会怪我。除此之外,还有这些龙胆石,都是六姑姑送给我的,说是得到龙气蕴养而成的天材地宝,我也不知道对于这把龙溪剑有没有用,或许可以问一问尉迟夫人?她是绝世剑修,又被人叫做大圣之下真无敌,应该会知道一些。”

云泽话音稍稍一顿,随后叹了口气。

“我现在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

乌瑶夫人目光一一看过桌上这些物件,倒也不算特别惊讶,毕竟早就知晓。

只是这些东西说起来似乎不是很多,但每一样的来历都绝非寻常。与此同时,乌瑶夫人也忽然意识到,可能瑶光圣主真正的目的还真不在于孟萱然,毕竟早年间姚宇和云温书之间有关孟萱然的那些恩怨情仇,其实根本原因并不在于所谓处、子元阴的机缘造化,也不是在于谁想抱得美人归,而是近似于争风吃醋,却又绝不完全这样,更多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一较高下。

所以瑶光圣主对于能否得到孟萱然,并不是那么在意,更何况经过了之前那件事后,就已经足够证明这些红香阁出身的女子,身上分明有着就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的不太对劲,瑶光圣主自然也就不会再把主意打到孟萱然身上。

既是如此,那就只能是云泽。

既为斩草除根,也为这些法宝机缘。

乌瑶夫人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窗户外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尉迟夫人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云泽,晃了晃手里的那只剑气葫芦。

“要不要喝酒?”

云泽愣了一愣,小心翼翼看一眼旁边的乌瑶夫人,见到她黛眉轻蹙,分明是有些不太愿意尉迟夫人这般举动,就只能偷偷摸摸吞了吞口水,微微摇头。

乌瑶夫人叹了口气。

“想喝就喝吧,但你才刚苏醒过来,不能喝多。”

尉迟夫人笑嘻嘻地将那剑气葫芦丢给云泽。

“礼尚往来嘛,这回我肯站在你们母子这边,是为了报答他当年指点我的那番恩情,跟你二人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不巧的是,我的那把本命飞剑,很早之前就已经送给卫洺了,唐醴那把金竹相当不错,这把飞火用着也还行,但终归都是不太顺手。”

尉迟夫人指了指一尺雪光。

“这一尺剑尖,借我用用?”

云泽喝了口酒,点了点头。

尉迟夫人喜不自胜,手指一勾,那一尺雪光立刻激射而去,吓得尉迟夫人当即惊呼一声,却也险而又险抬手抵住了激射而至的雪光,发出铿锵一声,雪白剑气流溢四溅。

尉迟夫人眉眼微沉,咧嘴一笑。

“倒是个桀骜不驯的。”

随后抬手一拍剑身,那一尺雪光立刻发出一声悲鸣,被尉迟夫人按在窗台上动弹不得,掌下剑上剑气缭绕,缠着尉迟夫人的手掌一路漫卷向上,径直将她衣袖撕裂了去,只是剑气环绕之间,撞在尉迟夫人手臂肌肤上,却发出阵阵铿锵之声,简直匪夷所思。

尉迟夫人轻哼一声,手掌轻轻一抬,忽而翻过手来,食指压着中指,一指弹在刚刚腾起尚且不足一寸的雪光剑身上,立刻传出一阵清亮长吟。

一尺雪光忽然动弹不得。

尉迟夫人笑道

“已经断成两半,灵性也随之残存无几,还敢搅风搅雨。你家主子都已经说了暂且将你借给我,敢不听话?”

言罢,尉迟夫人径直伸手去抓一尺雪光,看得乌瑶夫人都眼角一跳,云泽更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实在是胆大包天。

但出乎意料的,尉迟夫人一把抓中一尺雪光,任其雪光缭绕朦胧如雾,一阵幻明幻暗,挣扎不已,尉迟夫人也依然无动于衷,反而愈发用力,直握得那剑身周遭如雾雪光不断坍缩,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最终还是无能力敌,被尉迟夫人抓住了剑身本体,拇指小指左右展开按在剑身上,用力一压,剑身立刻弯曲起来,悲吟不止。

直到一尺雪光已经弯曲到了一个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就此崩断的弧度,尉迟夫人这才嘿的一笑,忽然放手。

剑身猛地弹回原状,再也不敢作妖,老老实实趴在窗台上,收敛了一身杀性,甚至要比呆在云泽气府中的时候还要更加乖巧。

云泽看得啧啧称奇,将剑气葫芦丢还。

“其实我也不是它的什么主子,只是这条剑尖听了青丘老祖的临别所言,所以才会勉强听话。如果我真成了它的主人,之前好几次用到它的时候,也就不会被它直接破开气府而出,每次还没来得及伤人,就已经先伤了自己。”

尉迟夫人接过剑气葫芦,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手指一勾,那一尺雪光立刻乖乖浮起,悬停在她的肩头,其上明媚雪光幻明幻暗,虽然看似比之先前没有什么改变,但早已与血光十分熟悉的云泽,却分明能够察觉,这会儿的一尺雪光,真的是格外乖巧。

尉迟夫人开口笑道

“有些人是记吃不记打,但也有些人是记打不记吃,对吧?”

尉迟夫人斜瞥了一眼旁边的一尺雪光。

那一尺剑尖上环绕着幻明幻暗的朦胧雪光,陡然一滞,随后悄然内敛了许多。

云泽哑然失笑。

却也不免有些好奇,倘若这把飞剑雪光能够恢复完整,恢复灵性,是否当真如人一般,也会拥有喜怒哀乐,也会知道审时度势。倘若当真如此,那是否所有王道圣兵的内蕴灵性,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徐老道手里那只被他当作酒葫芦来用的青玉葫芦,是不是同样具备几乎不弱于人的灵性?

许是看出了云泽的心中所思,乌瑶夫人开口笑道

“不是所有王道圣兵的灵性都能与这飞剑雪光相比。青丘老祖这人我也曾在一部古籍上见过,在当时被人冠以‘风华绝代’四个字,谓之绝世大妖,而在当世,能够被人称作风华绝代的,也就只有白先生而已,所以他的本命飞剑,自然非同寻常。徐老道的那只青玉葫芦同为王道圣兵,但他本身的炼制手法相当粗浅,只是因为造化青气根源这种天材地宝太过匪夷所思,才会是他那只青玉葫芦成为王道圣兵,但其灵性,恐怕就连这把已经断掉的一尺剑尖也比之不及。”

尉迟夫人点头道

“所以火氏的那个老妖婆,才会一直追着你想要杀人越货,毕竟这种王道圣兵晋升王道帝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对于能够将其炼成本命物的修士而言,裨益也就更大一些。”

尉迟夫人摆了摆手。

“行了,你们母子二人在这里说话,我就不多掺和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那把飞剑龙溪,和那些龙胆石,如果你不想就此毁去这把龙溪剑,就还是暂且收起来吧。龙胆石的内蕴龙气虽然可以弥补龙溪的损耗,但也要看具体是个什么级别的厮杀,圣人出手,只凭这些龙胆石,最多三剑,就会导致龙溪的灵性彻底损毁,再也无法修复补足。这把剑若是能够顺利晋升王道圣兵,可是一把不会弱于飞剑雪光的好剑,可别这么糟蹋了。”

尉迟夫人嘿嘿笑道

“但如果真要见到再无生路可言,用掉也好,至少不会便宜了别人。”

说完,尉迟夫人就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云泽默然,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飞剑龙溪,眉头已经拧成一团,良久,幽幽一叹,最终还是将衣袖拉了下去,将飞剑龙溪彻底盖住,只是收回那些龙胆石的时候,云泽却又刻意挑选了一颗相对而言更小一些的那颗龙胆石,塞进衣袖。

只短短瞬间,龙胆石就化成齑粉,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雀跃情绪,连同龙溪这条缠绕在云泽手腕上的金色水流,也随之贴近了他的手腕皮肤,能够清晰察觉水流缓缓流淌而过的柔润触感。

云泽没再多说,将面前的粥菜很快吃干净,之后就与乌瑶夫人说了几句,拿了那本真品《白泽图》便出门去。

秦岭群山之中,有一条辽阔淮水在极西方向分流出来的旁枝末节,单名一个湘字,谓之湘水,环绕群山,水流平缓,渐行渐广,却也极其有限,最终东流入海,而其沿途所过之处,着实是养育了不知多少村庄小镇。

湘水最上游,距离淮水分支之处往东约莫百里左右,有一座终年都是云遮雾绕的高山,常有红粉飞花影影绰绰,看似翩然而落,却又不知最终落于何处,只会偶有香风由自山上吹来,也就导致山下这条绕行山脚而过的湘水总是隐隐之间流有馥郁芬芳。

山名红香,却也不知是先又红花香风,再有此名,还是先有此名,再有红花香风。

从来无人计较于此。

深夜。

一封飞剑传信骤然而来,于夜幕之中陡然撕出一条雪白细线,也似将这夜幕一分为二,裹挟风雷之势,熠熠烁烁,径直撞穿了那座山雾大阵,最终撞入山顶一座香阁之中,其实飞剑走到这里,已经余威无多,却也依然撞得那座香阁一阵摇摇晃晃。

红纱香榻上,一位丰腴妇人,鬓间早已花白,除去肩上一条欲露还羞的轻纱之外,便再也不着寸缕,赤足下榻,蜂腰如柳轻轻摆,一步一生花,一步一婀娜,款款而来,一双春眸轻轻转过,目光落在那柄斜插床尾的飞剑上,能够见到其上依然有着一抹白金之色如同流火一般缓缓摇曳,剑尖所在,插着一封背面留了一座灵纹阵法的书信。

丰腴妇人春眸虚眯,并不急于理会,缓步来到这座香阁二层的美人靠处,望向下方受惊而来的一众弟子。

除去个别年老珠黄的长老太上之外,就几乎都是二八妙龄的少女,哪怕夜色正浓,匆促而来,仍是个儿顶个儿的人比花娇,其中一些山上弟子,更是脸颊酡红,遍体香汗,便连衣着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这边不慎露了大腿出来,那边不小心坦荡胸怀,也好在山上并无男子,一群莺莺燕燕聚在一起,哪怕尚未出阁,也不会露出什么羞赧模样。而在如今,瞧见了这位丰腴妇人安然无恙之后,便各自松了一口气,有些性格天生就要活泼一些的,便这里抓一把,那里捏一下,与身边师姐妹调笑起来。

其中一位白发老妪,哪怕已经看似黄土埋到了脖颈的年纪,人老珠黄,也仍是穿着艳丽,一举一动之间,更是万般妖娆,扭着腰肢缓缓上前,怎么看怎么古怪,开口间,却又嗓音极为娇媚细腻,半点儿不带沙哑之意。

“敢问阁主,方才那道光,是何来历?”

丰腴妇人春眸转过,浅浅一笑,真也是风情万种。

“别处来的飞剑传信,只是传信之人有些粗鲁罢了,一切无妨。”

闻言如此,白发老妪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少女嗓音尖锐的惊叫。

回头再看,尤其那些尚且年幼的阁中弟子,哪怕方才并未练功,到了这会儿,竟也是脸颊酡红,露出一副魂消骨溶的模样,更有甚者,干脆直接瘫软在地,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已经意乱情迷。

几位长老太上一阵面面相觑,无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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