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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北之地的深处,那条宛如极光一泻千里的禁制光幕上,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十分纤细的裂痕,同时传出一道琉璃崩碎的声响,若不细听,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整座天地,都忽然安静了一个瞬间,像是岁月长河在流经此处的时候,忽然停滞不动。

但在下一个瞬间,就忽然变成了末日般的恐怖景象,整座天幕都被撕出了一条明显裂痕,然后上下错开,卷出阵阵罡风胡乱吹袭,偶尔会有两股或者更多罡风撞成一团,将肉眼可见的景象搅成如同揉皱搓团又重新摊开的宣纸一般,皱皱巴巴,崩开更多狰狞裂痕。

山崩地裂,大雪倾塌。

白先生站在距离最近的一座雪山山顶上,抬头望着那条忽然出现的狰狞裂隙。

起始于这座禁制光幕的中间,其中一边,向着侧面蜿蜒出去,像是要将这座宛如极光流泻的禁制光幕一刀两断,另一边,则是蜿蜒向下,直接深入光幕下方所在的无底深渊。只是除此之外,在这禁制光幕上,却又并未出现更多裂痕,而那硕大无比“边角碎片”,也只是堪堪歪斜了不过毫许距离。

正对白先生的这一段裂隙,只有一指来宽。

但在更高处,那条横向侧面的裂隙,最宽处,却有丈余。

白先生衣袍晃动,大袖猎猎,站在雪山顶端,抬头望去。

在距离此间百丈高处,裂隙之中,忽然出现一只硕大的眼眸,宛如水缸一般,在裂隙最宽处,堪堪露出整个眼睛,一阵左右打量之后,猛然盯住了雪山上的白先生。

那只眼眸,忽然弯了起来。

白先生始终面无表情。

这条忽然出现的裂隙,不在意料之外,只是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白先生缓缓收回与之对视的目光,伸出一只手缓缓下压,以无形伟力,强行镇住了这场几乎已经波及整个极北之地的变故。

随后衣袍鼓动起来。

凭空之中,忽然传出一道记起细微的水滴声。

白先生的脚下悄然荡起一层细微涟漪,紧随其后,就有一层纯白光芒只在瞬息之间便扩散到视野尽头,平整如镜,整个天地也都随之变得安静下来,罡风息止,纷纷扬扬的冰渣碎雪也都凝滞半空,而那裂隙中的硕大眼眸,则是猛然瞪大,瞳孔扩张,变得惊恐无比。

白先生伸出来的那只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

岁月长河悄然浮现在白先生脚下,压在那层宛如镜面平整的白光之上,浪花滔滔,凝滞不动,却又随着白先生伸出来的那只手轻轻一挥,便缓缓倒流回去,带动整个惨遭殃及的极北之地,缓缓回到天崩异象发生之前。

罡风逆卷,雪崩回溯,除去那座禁制光幕的裂痕,因为某个未知存在的出手,便无法挽回之外,其余一切,全都被迫裹在岁月长河水中,重新返回河道上游,直到这片囊括了整个极北之地的白光迅速缩回,那滚滚无边的岁月长河中,其中一些纤细水流,便悄然离开了原本的方向,转去另外一边,重新冲刷出了一条崭新的河道。

寒风吹起,碎雪纷纷。

白先生收回手掌,负手而立。

裂隙中,那只硕大眼眸,砰然炸成一团紫色的血雾,同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震得附近几座雪山,雪崩滚滚。

白先生忽然皱起眉头。

在眼前这座禁制光幕的背后极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浑厚嗓音,具体出自谁人之口,白先生并不知晓,而其方才所言,白先生也无法听懂。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方才在他强行逆转岁月长河的时候,暗中以某种相仿手段,强行将这禁制光幕暂且拎出岁月长河的那人,便是这浑厚嗓音的主人。

禁制另一边,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同近些年来不仅日渐清晰、并且日夜不断的某种轰鸣声,也随之消失。

那道浑厚嗓音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随后便以海内雅言重新问道

“还未一元之久,云天澜因何而亡?”

白先生面无表情,既不意外,也不理会。

对面那“人”重新沉默下来。

而在那道裂隙之中,则有一股股的晦暗诡雾,不断弥漫而出,像是一泼呛人的灰尘,甫一涌出裂隙,便坠向下方的无底深渊,但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片刻,这形似灰尘一般的晦暗诡雾,便在悄然之间消失不见。

时隔许久,裂隙背后,禁制光幕的另外一边,忽然传出一声巨大轰鸣。

白先生依然无动于衷。

又片刻,那“人”重新笑了一声,只是不复先前的浑厚,反而变得有些沙哑,但也是从这之后,那“人”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就连之前不断有人凿击这座禁制光幕的声响,也没有再次出现。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至少白先生心里很清楚,“他们”为了凿穿这座禁制光幕,已经努力了数年之久,无论日夜,从不间断,就无疑需要花费许多精力。而如今的这座出自近古人皇之手的禁制光幕,虽然还未完全凿穿,可那生生扯下了一块儿边角碎片的裂痕,却也已经形同千里之堤的蚁穴一般,再往后,就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只是在此之前,“他们”还要为了重新回到这片土地,进行养精蓄锐。

白先生叹了口气,皱眉抬头看向那条狰狞于禁制光幕之上的裂隙,面露迟疑之色。

但在许久之后,还是伸出一只手来,从左到右一划而过。

若在高空俯瞰下去,就能见到,在这极北之地的广袤之中,忽然就有一道宽余百丈的巨大裂谷凭空出现,不声不响,拦腰而过,偏偏裂谷断面平整如镜,也似被人一剑斩出,不仅深不见底,并且还将这片积雪顽冰覆盖的土地,直接从中一分为二。

而在这条巨大裂谷的两边,则是海水汹涌轰鸣,灌入其中。

连同白先生脚下的这座巨大雪山,也随之少了一半。

白先生默然无声,临渊而立。

以天蜇横亘于此,或可稍作阻拦。

做完了这些,白先生伸出去的那只手掌,缓缓虚按下来。

在其面前,积雪忽然翻涌起来,最终形成了一张左右宽阔的雪白桌案,平整如镜,又取出了笔墨纸砚,依次摆在桌面上。

笔是龙须笔,来历极大,可谓世间第一等,以蛟龙骨为杆,以蛟龙须为毫,杂以诸多天材地宝炼制而成,笔杆刻有“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统共十二个血红颜色的蝇头小字,皆以蛟龙精血侵染而成。

墨是龙血松烟墨,算不上最好,却也不差,以千年劲松焚烧成灰,辅以蛟龙心头血炼制而成。

纸是金刚纸,乃是某座古代皇朝遗留之物,材质不明,制法不明,看似如同宣纸一般,却是水火不侵,柔软坚韧,亦可作为攻杀之用,与白先生亲自编撰的几本《白泽图》所用纸张,一般无二,如今就只剩下不到百张,被白先生全部取了出来,堆在桌案一脚,又拿了一块儿约莫能有半个手掌大的白玉镇纸稳稳压住。

白玉镇纸侧有沁色,色如墨,形如烟,刻有异兽负屃,形似真龙,盘绕其上。

砚是龙尾砚,以蛟龙尾骨炼制而成,形似白山傍湖,概而言之,便是观若脂玉,抚若童肌,储墨不涸,积墨不腐,厉寒不冰,呵气可研。

文房四宝,实则五宝,皆与王道圣兵仅有一线之差。

白先生在案旁盘腿而坐,一边呵气研磨,一边靠着耳闻天下事的先天之能,听取禁制光幕另一边吹过来的风,听着“他们”说话时的古怪音节,提笔以文字记录,再以旁杂声响,判断说话之人当下的情景,试图依此推断出每个音节的具体含义,最后整理成册。

但此事却又太过艰难,以至于白先生执笔悬空,时隔许久也没能落笔纸上。

可即便如此,这件事也必须要做,因为至少对于白先生而言,他真正想要与之对话的,并不是刚才那位明显精通海内雅言的某“人”,而是与之同属一族的其他“人”。

尤其年轻“人”。

白先生曾经造访过青丘老祖另一缕残魄所在的大墓,方才得知,其实早在近古之前,“他们”便在人间,只是这一族类的先天性情以及修行之法,着实不为远古妖帝所喜,便将此类逐至极北,画地为牢,方才导致这一族类一度不为世人所知,也就不曾留下任何有关这一族类的记载。

直到远古妖帝陨落之后,这一族类方才一如眼前这般,强行打破禁制牢笼,脱离困境,之后便一路南下,肆无忌惮,此番也是远古之后而到近古之前的大乱之始。

再到后来,近古人皇崛起,证道无敌,因其对此族类实在深恶痛绝,便将“他们”拿来开刀,不仅效仿远古妖帝将其尽数逐至极北,且以蛮力强行打破人间与虚无禁地的壁垒,将此族类全部放逐,任其生灭,在此之后,方才着手平定其他乱世源头。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为当今世人所知的事情,都被青丘老祖的一缕残魄细细道来,其中就有一件事,被白先生格外看重,便是这一族类最初大乱天下的时候,曾有圣贤大儒得知其中真相,提出了“天下族类性本善而习相远”的看法,并且试图以“教化”二字辅以圣贤道理,为这一族类扶危正道,也为天下有灵众生永绝后患。

而那位圣贤大儒也确实不惜以身犯险,言出必行。

效果有或没有,当时尚且年幼的青丘老祖并不知晓,只知道那位圣贤大儒在真实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之后,尚且不到半年之久,便在某天夜里忽然暴毙而亡。

想也知是与这一族类的某些强者有关。

为何如此?

青丘老祖当时回答道

“这一族类生灵,自称为‘虚’,外貌奇特难言,并无定形,唯一特征便是有着黑紫色皮壳包裹肉身,修为越高,形越近似人族生灵,且天性残暴不仁,最喜生灵血肉,且以吞吃活物生机作为唯一可行的修行之法,曾被世人一度以为异兽饕餮。”

其实这番回答,并没有很直接地解释虚族为何如此抗拒那位圣贤大儒的教化。

但白先生却也能够大概猜到,那位圣贤大儒极力推行的“教化”之举,在虚族中的某些存在眼中看来,或许是与“驯化”一般无二,尤其这一族类唯一可行的修行之法,便是吞吃活物生机,与传说中的异兽饕餮极为相仿。也便是说,除非这一族类心甘情愿放弃修行,沦为末流,且要坚定对抗喜食生灵血肉的天性,否则就注定了虚族生灵无法与其他族类和平共存。

故而教化一事,难!难!难!

有此感慨之后,青丘老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便是他曾亲眼见过虚族生灵南下之时,因为食物匮乏,又因南下受阻,不敌人族妖族联手抵抗,便自相残杀,以同族血肉为食,且会吞吃同族生机增长修为,以此培养更多强者,铲平南下阻碍,俨然是当着一整个天下的所有生灵,将书上所说的“弱肉强食”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白先生从来绵长平稳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紊乱。

他阖起双眼,努力想要平复自己忽然涌来一阵狂风骤雨的心湖心境。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白先生这一阖眼,便是数个时辰。

忽然下笔如飞。

龙血松烟墨黑中透红,笔书行楷,结体遒劲,丰腴雄浑,落于纸张最右侧,以为开篇十三字。

“我辈当承先贤之志,开万世太平!”

许穗安神情凝重地远眺极北。

就在刚才,整个极北之地,不知原由为何,忽然就剧烈震动起来,极远处,肉眼可见,整个天幕都被生生撕出了一条巨大裂痕,从视线尽头的这边,到视线尽头的那边,几乎就将整座天幕一分为二。紧随其后,这积冰不知几百几千丈的极北之地,就开始轰然崩塌,连带着补天阁也被殃及在内,一道道龟裂痕迹像是蛛网,又像龟壳纹络,震动之间,一块又一块巨大碎冰,就开始上下起伏,连同极北四周的汪-洋大海,也都随着冰山倾塌、极北崩坏,掀起阵阵滔天大浪,真如人间末日一般,连同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穹,也在瞬息之间黯然失色,变得灰灰沉沉,再无半点儿光彩。

直到那层白光宛如潮水一般迅速铺开,那段岁月长河忽然浮现,被人以无上伟力推之逆流,这才终于力挽狂澜。

而那看似只是一层白光的异象从何而来,许穗安自是心知肚明。

“是白先生的无垢净土”

不止许穗安,高台下方,许多身为护道人的圣道修士,也都能够认得出来,毕竟这座只在瞬息之间就能覆盖整座极北之地的纯白异象,哪怕寻遍整座人间,也就只有白先生一人。

但极北之地的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极少数人隐有猜测。

人群之中,云泽转头看向神色凝重的乌瑶与秦九州两人。

孟萱然与黑衣小童有些茫然,显然是不曾知晓极北之地最深处的古老真相。

秦九州忽然抬起手来,用折扇轻轻敲打额头,眉关紧蹙。

“他们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乌瑶夫人默然不语。

云泽疑惑道

“他们?”

秦九州瞥他一眼,稍作沉默之后,轻声叹道

“一种曾在近古之前为祸苍生的异族生灵,许是因为当年的天下格局太过混乱,就被毁去了许多有关这一族类的文献记载,所以当今世上,知晓这一族类存在的人数极为稀少,并且大多都是偶然通过一些古籍残篇才能得知,故而了解不多,便是我曾看过的那部残篇,也有大半都被焚毁,所剩无多,不过末尾倒有一段话,还算完整。”

秦九州顿了一顿,抬头远眺极北深处的方向,缓缓说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千古多少兴亡路。敲响英雄鼓,气吞万里如虎。天下北顾以泽量尸,流血漂橹,十万英雄都做了土。履肠曝骨,四野满枯骨。天下苦。”

言罢,秦九州摇头一叹。

“毁去的内容太多,就只剩了这些。”

云泽几人闻言之后,全都有些惊疑不定。

却听高台上面忽然传来“咣”的一声,原来是许穗安一拳砸在那只硕大的铜锣上,吸引了在场众人所有的目光。

许穗安咧嘴一笑。

“不要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疑神疑鬼,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想要退出这次入阁考核的,抓紧时间站出来,本阁主只给你们三个呼吸的时间,若是三个呼吸之后还是没人站出来,之后又想中途退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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