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归来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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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气跟前几日无二，云层厚实，略显阴沉，偏偏山海天地之间光线始终充足，视野也可以延展。这种天气，加上更早那日的阴雨，似乎就是落龙滩秋日的寻常气候。</p>

只不过，落龙滩这破地方，寻常也没人观察气候，所以是不是寻常也就无从知晓了。</p>

回到眼下，黜龙军大举出动，列阵西归，为了随时投入战斗，前锋多已着甲，中军也都挂上铁裲裆，此时头上光影转动，铠甲兵刃耀眼，层层叠叠，宛若鳞角，旗帜则在风中微微扬动，恰如羽翼，显得气势不凡……实际上，中下层的士气的确非常很高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是要回家，而且算算距离，也就是这一百多里地，他们自己走过的路难道不知道？至于今日可能要被阻击的讯息也没有动摇士卒，甚至让部分军士跃跃欲试起来，因为那日下午不落下风却又猝然而止的战斗让他们在存有信心的同时甚至还有些遗憾。</p>

不过，这些军士不知道的是，相较于他们的踊跃而言，他们的主帅以及部分高层却只在表面上昂然壮志，内心则明显有些纷扰。</p>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黄骠马上的张行忽然开口，吟诵了两句诗。</p>

“许久未听三郎你吟诗。”白有思抚摸着赤红马的脖颈，若有所思。</p>

“被我那位结义兄长按在石头城外的江水里泡了一夜后，就再难有半点诗兴了。”张行说了句大实话。“不过，今日这诗也不该吟……露怯了。”</p>

“确实不该露怯，但也情有可原。”白有思面色如常，却也在说完后也叹了口气。“要用下罗盘吗？”</p>

张行毫不犹豫摇头：“可以用，但不是现在，现在要用了，没有的事情怕也有了……”</p>

“我已经用过两次了。”白有思复又提醒。“一见面便说了，你记得吧？”</p>

就在旗下的雄伯南听着这对公母的言语，此时却是终于忍耐不住：“首席与白总管在说什么，我自然是晓得的，不就是还在担心遇到真龙吗？可且不说今日未必就会遇到，便是真遇到了又如何？流民和俘虏已经先三天回去了，现在大军齐心向北，便是事有不济，我们尽力遮护兄弟们狼狈而走便是，连死都难，如何就要这般忧心忡忡？当日被围在漳水畔，外面既有白横秋，又有李枢，也未见首席这般忧虑。”</p>

张行叹了口气，欲言又止。</p>

白有思本想解释，听到白横秋三字，也神思飘忽起来。</p>

倒是秦宝此时插了句嘴，做了解释：“雄总管误会了，三……首席不是怕了今日的局势，而是说他是二征生还者，逃命时又恰好走的是北面山路，当时许多亲旧兄弟都死在了地震里，他对分山君也从此存了私意，素有黜龙之心。而今日他担心的是，真遇到真龙了，却发觉真龙强横无匹，我们非但眼下无法对付，将来也见不到对付真龙的希望，未免沮丧，所以才有忧惧不安之态。”</p>

“原来如此！”雄伯南恍过来，反而有些尴尬。“想当日在河堤上初次相见，首席便是背着二征时兄弟的尸首回乡……我竟然忘了。”</p>

“倒不怪天王。”张行在马上幽幽以对。“当时我只告诉天王我那兄弟是路上闹了内讧，被想祸害百姓的溃兵下了暗刀子，并未提及分山君，天王这才没往这边想……实际上，当日也是害怕，李枢问的时候也是故意暗示没见到真龙的。”</p>

雄伯南点点头，复又抬头看了看上方飘起来的大旗，不免感慨：“不说什么分山君，说也没用……只说当日河堤上咱们本是三路人，也是各自分道扬镳走了的，如今却走到了一面旗下，真是天命难料，人心难得。”</p>

话到这里，其余几人都有些沉默，俨然是一起想起了当日几人第一次相逢之时。</p>

便是雄伯南自己，话说完后也有些黯然，因为相较于当日的几人，徐大郎留在邺城主持日常军务倒也罢了，可李枢不明不白的跑了，却既让他愤怒，又让他有些黯然于这种聚散离合……何况将来或许还有生死无常呢！</p>

而转念一想，从少年在河北厮混，到修为日增开始反抗大魏朝廷，再到眼下加入黜龙帮，渐成天下强梁，中间多少故人兄弟或死或亡，或离或叛？</p>

难道就为此不讲义气了吗？</p>

秦宝也在想类似的事情，这次回到三哥身边，便听到他说，所谓天命点选的机巧，不在于说什么真气开锁、修为法门，而在于当日他背着尸首回到登州，上来便遇到自己……当时想着还有些疑惑，可此时想起河畔相逢的人和事，却是真切信了。</p>

然而，当日河堤相逢后，自己便一直随行这二位，真到了天翻地覆的时候，反而动摇，这到底是为什么？</p>

是自己从张三哥的暗示中察觉到了所谓宿命，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映射，所以想要反抗？还是单纯的被世俗裹挟住，反而证明了自己只是个寻常的软弱之辈？</p>

白有思同样在想类似的事情，她先想的是萍水相逢遇到张行，鬼使神差跟着他去了趟红山，从此乱了此生展望……但转念一想，若是齐王传的话为真，似乎自家此生注定不是原本的展望……然后便也想到了当日河堤相聚之事，却也感慨，当日到了河堤的钱唐就在身后几十步的距离，胡彦虽成陌路却也听说还在东都做官，却是没到河堤的李清臣这般轻易死了，难道果然有些说法？</p>

同样转念一想，当日相见何止是几人？徐大郎船上许多家丁，自家队伍中许多锦衣骑士，如今安在哉？</p>

自家身侧故旧，又到底有多少尚在人世？</p>

昔年大魏全盛，天下人口数千万，据说算上东夷、计量巫族逼近万万，不过区区数年，如今又剩多少？彼时见到张行杀人，五条人命尚算大案，如今自己带回来八九万俘虏，光是路上病死的又有多少？这一段落龙滩路上又会有多少人无辜而死？又有谁能顾忌？</p>

一念至此，白有思不由又觉得这天道不公起来，便是至尊也失了些体面——天下大乱，兵戈不休，想重新收拾起来已经很难了，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可能收拾不起来，祂们还要非得掺一手。</p>

至于张行张首席，此时所想大概与其他人也类似，而除此之外，他倒是难得的回想起了分山君的模样，那个虎首、鹿角、蛇身、鹰爪、鸟尾的模样，而且细细品味，似乎要刻印在心里一般。</p>

还有跟在旗帜后面的曹铭与钱唐二人，也算是半个当事人，虽然没有插嘴，此时却同样是回想起了当年往事，感慨起了如今的物是人非。</p>

不过，停了片刻，白有思最先警醒，立即扬声来笑问：“诸位，如何全都不说话？莫非都与我一般在回忆过往？人人心血来潮？”</p>

众人各自一惊，在场至少两个至尊点选，三位形态各异的宗师，一个修行奇才，如何不晓得修行之人的心血来潮素来是有说法的？</p>

但未及讨论，便见到数骑疾驰而来，直趋旗下，然后为马围所领参谋所阻，也是各自肃然。</p>

很快，马围也亲自并马过来，告知军情：“首席，东夷人两军齐出。”</p>

“意料之中。”张行也警醒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路吗？”</p>

“有。”马围严肃告知。“东夷人动的太晚了，而且行动缓慢……若是照这么下去，咱们很有可能抢在他们会师前就闯过去。”</p>

“这是好事吧？”张行想了一想，继续认真来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p>

“确实有个不算方案的想法。”马围即刻给出了一个选择。“还是之前的思路，不从中间冲，往北走，还是去打王元德！一鼓作气，先打垮打崩一路敌人，便好走了！”</p>

“有些冒险。”张行若有所思。</p>

“是。”马围恳切道。“但如果不做反应，继续这么西进，风险也不小……很可能是冲过去了，却被东夷人从两侧咬住尾巴，打成烂仗。”</p>

“天王和白总管觉得如何？”张行回头来问身侧两个地位最高的人，也是队伍中实际上两名副帅。</p>

“不如先打过去。”雄伯南直接给出了明确意见。</p>

“我也同意，风险无外乎是没打垮王元德，郦子期的部众过来了……至于郦子期本人肯定会支援的……而若是这般，与正面突破遭遇的风险其实类似，与其如此，不如把局势握在自家手里。”白有思也没有犹豫就表达了赞同。</p>

“那就转向，往王元德那里扑。”张行点点头，转向马围。“但要从容一些，先引导前锋转向，同时让各营传达上下，告知王元德在前方阻拦，等再靠近一些，再猛扑出去……樊豹、樊梨花为先锋，刘黑榥、苏靖方绕侧，王五郎做前军指挥，徐师仁做副指挥。”</p>

“晓得，安抚住部队，同时打东夷人一个措手不及。”马围得令，却没有直接离开。</p>

而张行也知道原委，复又看向身侧几位：“天王、白总管，这一次你们二人稍歇，随几位金刚在后军做防备……王元德那里没有像样的高手，我带着程大郎与秦二郎，还有……钱唐去破阵便可。”</p>

雄伯南有些犹豫，但也晓得自己其实更擅长防守和捕杀逃将，冲阵这事未必在行，便看向白有思。</p>

白有思倒是晓得东夷人这个落龙滩南北营的实力，也晓得此行真正的要害，便直接颔首：“三……首席小心便是，便是真有什么埋伏，我跟天王再跟上。”</p>

张行点点头，最后落在大旗后的一人身上，远远提醒：“曹三郎，上次分山君是你放出来的，之前郦子期又专门问你的下落，怕是有些关碍，这一次你不要去作战，也不要留在大旗下，去程名起营中待着，不要乱走乱动。”</p>

曹铭等到对方说到分山君才晓得曹三郎是自己，赶紧点头，然后直接打马而走……走到这里，他根本没有半点多余心思，就是想早点到河北见到自己老娘跟儿子，自然乐得如此。</p>

张行没有去理会此人，继续来问：“张十娘在何处？”</p>

“十娘没有管军，自然是在她徒弟樊梨花营中。”还是白有思来答。</p>

“那就正好了。”张行这才回身对马围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让张十娘随樊梨花营一起突击，全军除了后军芒金刚以下三营，其余全部都听王五郎和徐大头领的指挥，我这里也是，他们俩让什么时候出击就出击。”</p>

马围这才打马而去。</p>

大旗下，虽有些讨论，却都是在马上不停，只是片刻而已，部队便已经更改了军事计划。</p>

又过了一刻钟而已，原本还在因为贾务根被俘事件而争吵的樊豹樊梨花兄妹便接到军令，张十娘也赶紧从什么儿女婚事上收了心，两营部队立即从全军侧翼偏移出来，朝着王元德部开始提速。</p>

紧接着是刘黑榥、苏靖方两营，吃一堑长一智刘黑榥放弃了骑兵奔袭战术，与苏靖方合成一军，步骑混合结阵，也开始有意识的往西北面脱离主力军阵。</p>

随着四个营分两路别动而走，部队也开始在排头部队的引导下渐渐转向，全军上下也很快就得到了通知——东夷王族的一个大将为了跟那位大都督争功，居然只率领三万人抢在东夷大都督之前来到了前方路上，试图阻拦全军返回登州，要所有人准备作战。</p>

消息传下，原本就士气良好的部队居然踊跃起来，全军都开始提速。</p>

另一边，王元德及其所带领的落龙滩北大营部队原本就行动缓慢，等他们意识到黜龙军忽然向自己这边扑来以后更是有一些明显有些迟疑和动摇。</p>

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已。</p>

“大将军！”</p>

一名披着披风的疤脸大将勒马靠近王元德，明显有些不解。“黜龙军兵强将强，应该速速转向避让才对，如何迟疑？”</p>

“你不懂。”一身金甲却戴着银冠的王元德明显有些无力。“这一战非同小可……事关咱们东胜国国运……我不敢让。”</p>

“那就该迎头而上。”疤脸将官肃然以对。</p>

王元德沉默了一下，稍作更正：“不是之前三征时那种稍有不慎便亡国灭种的国运，而是反过来进取的国运。”</p>

“那也该迎头而上。”疤脸将官这一次稍作迟疑，但还是坚定了立场。“大将军……莫忘了，你自姓王，东胜国国运兴衰，你得利失利最大，别人犹疑还有情可原，你为何犹疑？”</p>

听到这里，王元德明显精神一振，立即颔首：“说的好，要不是姜副帅提醒，我反而要误事的，你来指挥，咱们迎面扑上去！拼却性命也要拖住他们！”</p>

就这样，王元德这里也选择主动迎战，而待其部完成转向，扑出去不过两三里，双方前锋便已经相遇……战斗比预想中来的要快得多。</p>

不过，诚如王元德之前担心的一样，他的这支部队，不大可能是黜龙帮这支归师加精锐的对手，尤其是现在黜龙军中高手云集……这点从之前白有思击杀钱支德，击破南大营便可见一斑，从前几日那场遭遇战也能看出来。</p>

实际上，双方前锋甫一交战，东夷人一方便败下阵来——樊豹指挥全军维系阵型，樊梨花率小股精锐骑士冲锋在前，而张十娘以半步宗师的修为藏身前锋中，待突击最深入的时候，突然发动，重伤对方主将，逼迫对方弃军而逃，东夷人前锋随即溃败。</p>

而前锋刚一败退，东夷人的右翼又遭到突袭。</p>

紧接着，被两支别动队夹住东夷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在黜龙军主力部队排山倒海攻来之前，乃是黜龙帮首席张行亲自带领的那支白雾骑兵……这种修行者集中使用的小型军阵屡见不鲜，常常能够在中小规模的战事中一锤定音，而随着张行张首席屡次以少见的寒冰真气为阵底发动此类军阵，却是早已经有了响亮名号——不是寒冰阵，是踏白骑。</p>

立在一处高地上的王元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口干舌燥。</p>

他晓得对方军势比自家强，晓得自家前锋必败，但没想到对方会那么强，前锋败的会那么快，但偏偏已经来不及继续调整了，只能目视那支三日前轻松穿插了东胜国最强军的骑兵自远处直奔自家被两面夹住的中军而来。</p>

这里面很可能有三位以上的宗师级别高手！</p>

一瞬间，王元德觉得自己该撤了，但是扫视了一下局面后却又觉得荒唐，因为主力部队根本没有遭受重大损失，甚至还没有接战。</p>

不是说要为东胜国的国运大局尽力而为吗？</p>

“大将军速退！”疤脸将军再度打马而来，一如既往的坚决。</p>

“尚未交战！”王元德无奈道。“我若是此时退了，全军便要崩溃！”</p>

“换铠甲，银冠与我！”疤脸将军直接取下自己头盔扔给对方，复又将对方银冠夺来。</p>

“我走了，姜副帅如何自处？”王元德眼瞅着那股白雾已经逼近军前，依然抱着头盔不敢轻易离去。</p>

“我如何自处没有关系，关键是能否拖住黜龙贼。”疤脸将军戴上银冠，抬手指了一指，然后赶紧去甲。“待会我直接迎上去，大将军趁机带着我的旗帜引兵往那边逃！”</p>

王元德顺着对方所指，立即醒悟——原来，对方所指乃是侧后方一处水洼，这是要他王大将军引一部分部队进入大家避着走的沼泽水洼，借着地形拖住对方。</p>

有了说法，王元德倒也干脆，其人一面戴上头盔开始脱甲，一面咬牙承诺：“姜副帅的恩义我绝不会忘，今日若能回去，不论阁下生死，我都会视姜氏为近亲！”</p>

姜恩桓只是闷哼了一声……他才不是为了王元德如何呢，身为驻守落龙滩北大营的副帅，是谁的副帅？自然是郦子期的，劝对方留下和现在决心拼命也是为了报答大都督，相信大都督会及时赶到。只不过，对方身为王族年轻一代最出色、地位最高的大将，愿意承情当然更好。</p>

二人仓促换了上身衣甲，便已经不敢继续折腾了，因为那股白雾已经冲到了军阵前。</p>

于是乎，戴着银冠披着金甲的姜恩桓直接招呼了属于王元德的金蛙旗，随自己反向迎敌，而王元德也毫不犹豫带上了属于姜恩桓的黑罴旗，直接招呼直属部队往侧后方的水洼里蹚。</p>

刚刚进入水洼，察觉到战马陷入淤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闻得身后齐齐一声喊，待回头去看，王元德便惊愕发现，那代表了自己皇族大将身份的金蛙旗居然在距离白雾尚有数丈远便已经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的高大黑甲骑士……那黑甲骑士手持长枪，胯下是一匹怪异大马，背后连接着灰白色真气，枪端却明显有电光跳跃，范围笼罩极大，远远望去宛若神明。</p>

也是让王元德惊得浑身冰冷。</p>

他真不是怕了这区区一人，若只有这一人，他反而会见猎心喜，上去试一试，而是委实怕了黜龙军这个深厚的实力和这种不要命的架势！</p>

而就在立在烂泥中的他犹豫要不要连黑罴旗也扔下的时候，半空中一声龙吟，却让他如释重负。</p>

不是龙来了，是大都督的水龙来了，一股海水凭空出现，宛若龙形，极速运动之下，更是产生了巨大的音量……且听龙吟的王元德心知肚明，郦子期能使出这般招数，是因为这位大都督的塔就在几十里外的海边，借此塔其人可平地兴风作浪，战阵上没少见……当然，也有不可靠传言说，郦子期本身是避海君后人，可借避海君的神通，因为风水二道皆是避海君的能耐。</p>

但不管如何，支援也算及时，而且总算是见了真招。</p>

郦子期既至，形势自然为之一变，但不能说是出乎预料，只能说是有些难以接受——黜龙军后军立即腾起一道金光与一道紫光，引着十余道白光就往水龙处袭来，而黜龙军各部只是稍作迟滞，就攻势如故！</p>

踏白骑士依旧踩着白雾向前，最前方的黑甲电光骑士依旧在大杀四方，更要命的是，后方的黜龙军主力大阵在稍作迟滞之后，居然在大宗师与宗师的战场下方朝已经陷入败势的东胜军发动了总攻！</p>

上方的大宗师的确在尽其所能，但王元德看的清楚，郦子期一面在防御白娘子的进攻，一面又被那面紫色大旗裹住，行动迟缓起来，与此同时，好不容易挤出一些心神和力量向下攻击，所成风卷和水龙却总被十几道结成网的白光给轻松切碎，散开在黜龙军头顶，复又被大旗一卷，彻底消失。</p>

下方黜龙军每见如此，皆欢呼振奋，然后继续催动全军向前。</p>

这个时候，下令将黑罴旗放下的王元德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再逃窜，因为他已经察觉黜龙军的动向了，再加上军势已经不可收拾，上方的争斗才是东胜国此番作为的真正落处，便干脆就立在烂泥中冷眼旁观，看事情走向。</p>

果然，黜龙军踏白骑的白雾之中，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忽然落入，赫然是张十娘，其人既落下，便直接告知张行：“张三郎，那马分管让我告诉你，沿着水洼切过去，隔开两军，不要让咱们的人陷进去，趁此机会，全军往西奋力走吧！”</p>

在对方通知过来之前，张行已经这么做了，此时更是应了一声，便催促秦宝归队，卷动军阵以作分割……而踏白骑这么一路踏下去，沿途冰霜仿佛在地上生生画出一道白线来，将黜龙帮主力与溃败的东夷军主力大略分开。</p>

之所以说大略，乃是说樊氏兄妹的二营因为率先攻入敌阵，此时尚陷在其中，其余部队则已经在不许越过冰线的呼喊声中顺势往西去了。</p>

“撤出去！往南撤！撤出去这一仗就算了结了！”樊豹立马在烂泥中，朝着自己下属奋力嘶吼。</p>

几次整军后依然顽固存在的几百樊氏子弟兵也在奋力奔走，他们不止是在传令，而且还主动承担起解救被困同胞的作战任务。</p>

而眼见着几个大的战团都被顺利救回，樊梨花也鼓动着真气跃马出来，心已经止不住乱跳的樊豹却是咬牙下达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军令：“走！现在就走！不要管剩下零散几百人了！让他们自己跟上来！现在就走！”</p>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败仗。</p>

“你先走！”樊梨花一声大吼，看似是在怒斥，却只是战场上杀戮之中的寻常状态。“郭三哥还在里面，他当年不顾一切护我去河北，我不能把他扔在全是烂泥和人骨头的落龙滩里！”</p>

说完，便行打马折回阵中。</p>

樊豹本想来劝，却晓得自己根本劝不动这个唯一的妹妹……当年劝不动她上战场，劝不动她离家，这几日劝不动她的婚姻，眼下自然也劝不动她去救郭三。</p>

先将两营兵马送过，若她到时候不回来，自己拼却性命也要将她带回来就是。</p>

一刻钟后，张行开始掉头回转，顺着来路那条白线继续奔驰切割，而这个时候，全军已经开始有节奏的欢呼了……因为谁也没想到，胜利来的那么快，那么直接，那么完全……王元德部被一个照面冲垮，黜龙军主力却完全没有被粘黏住，大宗师来了，却被帮里预备好的高手给防的水泄不通，而此时，东夷人另一支更强的兵马，却还没有抵达战场！</p>

剩下的事情，就是往西走便是！</p>

“首席！落龙滩的事情成了！谁也不能拦着咱们回去了！”马围面色绯红，驻马在冰霜分界线的南侧，等到雾气涌来，便立即放声大喊。</p>

“做得好！”等到白雾过去，程大郎方才出阵回身过来，远远便告知马围。“马分管，首席让你与王五郎一起组织主力过去，不用顾忌太多细处了，速速西归，待会我们再维系军阵送回来一趟，就停下断后！”</p>

马围欣喜异常，应了一声，便有些颤抖着挽了一下马缰，带着几名参军离去。</p>

而待张行带领着踏白骑折回战线东端，复又折向西面时，则明显放缓了速度，而且与后军相联结，几乎是推着大部分黜龙军主力往西走。</p>

头顶上，那位大宗师虽然尽力往西来，却始终难以越过后军。</p>

而待这条线越过了水洼，算是脱离了东夷军部众时，便是张行也散了军阵……这个时候，已经脱战的黜龙军主力欢声动地，全然不可抑制，水洼里的东夷军也都恍然失神，这使得极少数尚未脱战的黜龙军军士得到了机会，开始尽全力逃脱。</p>

与此同时，张行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些人身上，当之前结成小型真气军阵后，真气散开，联结天地时他的感官进入到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以至于他清楚的察觉到还有一名自己一方修为较高的将领在水洼里救人，而随着樊豹越过那条线又折回水洼，张十娘也紧随其后，却是毫无疑问，应该就是樊氏兄妹加张十娘尚在彼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