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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父亲唤我前去主堂。只见一个年纪莫约四十岁的男子与父亲并排坐于主坐,旁边另有两个少年陪同。此人说话半阴半阳,言谈激动间,还会翘起莲花指,让人不由得心生厌恶。

父亲把我拉上前来,说道“瑞啊,快来拜见光爷。”

“小女给光爷请安。”我上前微微行礼。

“呦,令千金可是富贵之相,来日必将前途无量!”光爷说着,上前握着我的手,我却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便承您吉言了!”父亲乐呵呵的上前作揖。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名唤光爷的,是内务府副总管,宦官,就是民间所称的太监。而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何祖训中不许出京城的太监,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道台府邸,原来是父亲花了重金贿赂,想直接让我进入秀女的殿选。

光爷告诉我,先皇后殡天,皇上并未册立新后,此时代管皇后凤印和中宫笺表的是静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特氏在道光晚期为后宫的实际统治者,虽然先帝并未再立皇后,但是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又是六爷的生母,四爷的养母,所以身份尊贵。现年的道光已经六十八岁,宫中老一辈的妃嫔也大多故去,宫中众多殿宇闲置,各宫主位空悬。所以皇贵妃极力劝谏再度选秀,一方面充裕后宫,另一方面,也是为年老病重的道光帝冲冲喜。

话席见,父亲不忘阿谀谄媚。副总管仅为朝中五品,父亲身为三品命官,对一个宦官俯首帖耳,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更加让我对深宫之中充满敬畏。曾经前朝太监勾结宠妃谋害其他妃嫔,皇子,甚至是皇帝的事情不胜枚举。我自幼读《女论语》长大,又习得琴棋书画舞,与生俱来的好心性,怕是无法融入到深宫高墙内的生活了。

光爷还要在府里小住几日,随后回京进行打点,并等待我去内务府提上名册。这短短的数日,也是我此生与母亲最后相伴的日子。多年后我还曾想,若当年父亲没有将我送入皇城,或许现在,他早已是儿孙满堂,一家人其乐融融。

几天来,光爷身边的小太监不停地给我讲述宫中的礼仪礼节,跪拜大礼,欠身礼,各种祭祀活动,以及各宫的脾气秉性。而当今圣上,一个年逾花甲而又性格乖张的老头子。多年来疾病的困扰,早已把他折磨的暴戾起来。再加上他是迄今为止大清朝唯一一位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的皇帝。生母更是前朝的孝淑睿皇后。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自然变得目中无人,更加的专权跋扈。

这两个小太监莫约十四五出头,可讲起话来津津有味,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他们与我说的这些,不过是让我心里有个谱,做些准备罢了。殿选过后,自会有年长的教引姑姑详细的调教秀女们。

“姐姐!”海子推开厚厚的棉花门帘,“夫人说要带你去裁几件殿选用的新衣服,叫我喊你过去。”

“知道了。”我转身向两位小太监道“劳烦公公悉心教导,想必也是累了,现在已然日上三竿,小女为你们准备了些可口饭菜,府里不比宫里,还望两位多多包涵。”

“小姐哪里的话,这几日在府中多有打扰,已觉深感不安。”其中一个小太监说。

“是啊是啊,若将来小姐成了宫里的小主,奴才们还盼着小姐能够多多提携奴才呢!”另一个略显微胖的小太监笑眯眯的说。

我轻轻点头一笑,转过身去“海子,去把小厨房里的饭菜命人端上来,我吩咐过了,浔江鱼,陆川猪扣肉,融水香鸭。。。对了,公公们是京城来的,记得让从京里来的那个厨子再调制一锅铜锅底汤来,切些上好的科尔沁羔羊肉。”透过余光,我仿佛看到微胖的小太监口水不住的往下流。

“姐姐,快来,快来追我。”海子看着繁华的商铺,开心的跑着。

“你慢点,慢点,仔细着马车。”我在后面追着他。

海子牵着我的手,走到了一个卖面人的小摊位前。

“姐姐你看,这面人生的好漂亮。”海子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面人说。

这摊位的主人,是一个七旬老者。木制的小台子上,插着琳琅满目的面人,有贵妃醉酒,有昭君出塞,有西游记,还有小猫小狗等等。柜台下面,是老者的工作台,台子上有各种颜色的面团,红色的,是兑了胡萝卜汁,紫色的,是泡了凤仙花水,黄色的,是以橘皮入色。老者娴熟的制作着面人,苍老而布满厚茧的手上,片刻功夫,便捏出了一朵活灵活现的牡丹花来,若非亲眼所见,肯定不会相信是出自这样一位老人的手。

“小姐,少爷,想来点什么?”老者问。

海子害羞的笑了笑道“我不是少爷,我是姐姐的仆从。”

我摸了摸他的头道“老人家您擅长捏什么?给我弟弟捏上一个来。”

老者将牡丹花插在了前面的台子上,用手捋了捋胡子,“老朽捏了三十年的面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捏不出的。”

“老爷爷,您说的可是真的?”海子问。

那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海子,抬了抬下巴,“若不信,你便试试。”

“那您就捏个我和姐姐吧。”海子说着,用手挎着我的胳膊。

老者拿出两根竹签,取了一些粉色的面团揉脸,继而做眼睛,头发,身体,最后做了一些精致的小配饰,如头饰,纽扣等等。莫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做好了我和海子的小雕像。

“看看,可还满意?”老者得意的将面人递给了我们,海子上手便要抓,老者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这娃儿,胡闹!以你的力道,如此蛮攥,这面人可就要变形了。”

我笑了笑,从老者手中接过了面人,仔细的端详着,泥塑里的我和海子手拉着手,开心的笑着,仿佛忘却了即将分别的痛苦。我想,若是这面人能替我进京,那该多好啊。

“老人家,多少钱?”我又从现成的泥塑里选了一个孙悟空。

“三文钱。”

我把三枚铜板递给了老者。他不忘叮嘱我要将面人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三日,才能完全硬化。

“海子,外面好不好玩。”我问。

“好玩,姐姐,太好玩了。”海子看着这个花花世界,眼睛都不够用了。

别说是海子了,就连我,都不能常出府来。官宦家的小姐,富人家的小姐,都讲究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处在深闺里,不谙世事。府里有座后山,那便是童年的我常常游戏的地方。可是,看着眼前的街道,短暂的快乐也就烟消云散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的感受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便要匆匆的起身远行。

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我此行的终点,是紫禁城,一入宫门,或许这一生,就要困在那四方的宫墙之中了。我所向往的自由,所触及到的天空,所感受的人情味,却在父亲面前,廉价的如同蒲苇。

“姐姐,夫人出来了。”海子突然放下了我的手。此时,母亲和武嬷嬷刚巧从一家点心店出来,买了一些枣花酥。她看着我俩,伸手招呼着海子。

“夫人有何吩咐。”海子上前作了个揖,问道。

“我刚买的点心,你先送回府里吧。我和小姐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海子看了看我,我把手中的面人递给他。

“仔细着我的面人,别摔坏了。”

“那海子便告退了。”

我挽着母亲的手,走在桂林城的主干道上。这里汇集了城内大大小小各色商铺。我与母亲并肩而走,而气氛却是异常的沉闷。

我们边走边看,随后进入城中一间名叫“悦衣坊”的布店,这家布店的历史很久远,母亲说她当年嫁给父亲的时候,便是在这家店里做的吉服。

掌柜的得知我们的身份,亲自迎接,量裁。清朝的服饰制度是十分有讲究的,妆缎、金华缎、片金倭缎、貂皮、狐皮,这一类东西是平民百姓用不得的。而乾隆时期更加严明了历法,如果官民服饰僭用了黄色、紫色,以及用了蟒龙、飞鱼、斗牛等图案,比照僭用龙凤纹的条款治罪。打一百大板,牢狱三年。

我选了几匹水蓝色和宝石蓝的料子,袖口和领口则用兔毛加以点缀和保暖。所绣图案,皆为月季,芍药等。母亲不解。问为何要用这些老气的颜色。其实我心里自有定数,若非打扮的花枝招展,或许就不会被年老的皇帝选中,从而有回乡团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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