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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又去了鞋铺,金店。据说清宫女子日常的装束,宫女们仅一根麻花辫缠绕红线,而妃嫔们,素日里也只是将发髻盘起,梳起燕尾,随意插几只簪子或步摇。唯有重大庆典的时候,才会穿吉福,带吉帽,亦或是带上沉重的假发,好好打扮一番。所以我只定制了几只鎏银镶嵌玛瑙珠子的简约发钗。与服装一样,我并不想太过奢华,更不想皇上能够选中我。
回到府门口,道台府还是如同旧日一般的景致,门前石狮子上落下一层积雪,遮蔽住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青石板砖从院外一直铺到后院,然而时光,却把质朴留给了阴暗处的石板,把鲜明留给了阳光下的。
“奴婢给顾夫人请安,给大少爷请安。”武嬷嬷抱着怀中的鞋子和首饰,上前问安。只见府门口,二房顾氏正站在那里。
“祁罗给主母请安,给长姐请安。”祁罗便是同海子一起上私塾的少年。母亲虽与顾氏和郭氏等人不和,但却十分疼爱这个钮祜禄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而我们几个孩子,也相处的十分融洽。
“祁罗乖。这是姐姐方才给你买的面人,你可还喜欢?”我说着,将手里的孙悟空递给了祁罗。
“喜欢,喜欢!姐姐每次出府都想着我,姐姐最好了。”祁罗说着,用手摆弄着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武嬷嬷,先把大少爷带下去吧。主母有话训诫顾氏。”
顾氏听罢,惊诧的看着我,武嬷嬷腾出右手,拉着祁罗,便进了府里。
“见到主母,不自行问安,你心里还有没有规矩体统?”我说着,朝前走了几步,上了台阶,站到了顾氏的身旁。母亲本想拉着我的衣袖,却被我松了开。
“你少在这里跟我摆大小姐的架子。”顾氏瞥了我一眼。
“从前不敢,但今时不同往日。想必顾姨娘带着祁罗在此等候的原因,也是为此吧。可是我却丝毫看不出你的诚意,若心不诚,就不要做这些面子上的功课,我与母亲是不会介怀的。”
母亲曾不止一次的教育我,要在府里学会隐忍。可如今,我们也算是否极泰来,自是不想给那顾氏多少颜面。
“妹妹,芬儿口不择言,你不要介怀。”母亲说着,提着裙子走上了台阶,握着顾氏的手说。
“母亲!”我看了她一眼。
“妮子言出无状,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是不会与她一般计较。”顾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看你的首饰旧了些,想着老爷也舍不得给你些细软的添置,这玉镯的成色还算看得过去,你且收下吧,别让宫里的人看咱们府的笑话。”
“呦,这镯子晶莹剔透的。”母亲说着,伸出左手来,带了上去,“妹子,你看漂不漂亮。”
“你们聊吧,我回房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率先进了府门。
“芬儿?”莫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我的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母亲端上来一碗燕窝,放到了我的妆台旁,此时,我正在比对着方才买来的素钗。
“你方才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母亲说。
“娘,我被选中秀女之事,想必她已经听说了,却又觉得拉不下脸面,才带着祁罗一同在府前等咱们。从前顾氏给了咱们多少绊子和羞辱,如今扬眉吐气,我怎可隐忍?”说着,我端起了妆台上的燕窝,“就说这燕窝吧,要是放在从前,也是咱娘俩能享用的?”
“芬儿,母亲素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要以德报怨。”
“可是您没有告诉女儿下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母亲从我的手上接过燕窝,放回了妆台,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孩子,世人常用海东菜来混淆燕窝,可无论如何,燕窝就是燕窝,谁也取代不了。”
母亲说着,坐到了我身后的椅子上,我转过身来看着她,她慈爱的看着我的眼睛,“母亲是主母,就要贤良淑德。母亲出嫁前,也如同你这般爱憎分明。只不过出嫁后,夫君为天,纵使母亲有再多的个性,也要为了自己的‘天’而收敛起来。各房夫人对我如此,不外乎是觊觎主母的身份,我若以主母的身份惩处他们,你父亲也定会记恨于我。芬儿啊,你记住,善良不代表懦弱,那些蛮横霸道的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是个自卑的可怜人。我们要以一颗博爱的心来对待弱者,不要在乎自己的得失。”
“可是娘,您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与世无争,父亲又可曾念过您的好?”我问。
“当然有。要不,怎么会让你去选秀呢?”母亲笑着说。
母亲在面临与我的离别之时,虽心有不舍,但以她的认知,却觉得父亲让我参加选秀,是天大的恩典。今日顾氏虽然嘴上强硬,却已经显露出了卑屈之态。或许等宫廷的圣旨送过来的时候,母亲便真的能成为这个家里名副其实的主母了吧。
又过了些天,宫里皇贵妃的懿旨传到了府上。我要被选入秀女入宫的消息在府中已经完全传开了。之前只是父亲与母亲间的争执和商议。与其说商议,不如说是母亲的迫于无奈和唯命是从。
“母亲,您尝尝这个。”母亲的房中,我夹起一个鲜虾甜菜馅的包子,递到了她的碗里。
“味道甚好。”母亲笑着点了点头,“这几日厨房送来的早点,都特别的丰盛呢。”
我苦笑,这些年,母亲为了她自己所坚守的“出嫁从夫”,维持着这个大家族,不知受了多少苦,甚至可能连一顿像样的早餐都没有用过。如今,一笼甜菜包子,几碟小菜,三色粥食,外加五种肉质熟食,便能让母亲如此的满足。或许她在意的,并不是食材种类的多少,而是父亲能再度把她放在心里的这种情分吧。
“呦,主母正在用餐啊,大小姐也在。妾给主母问安了,您今早晨起可还大安?”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六房薛太太走进了母亲的房中。薛太太是父亲最后的一房夫人,仅比我年长五岁。
“是啊,这甜菜包子很是可口,妹子进过餐了吗?一起吧。”母亲说着,便招呼宋嬷嬷添置椅子。
“哦,那倒不用了。妾在房里已经吃过了,只不过没有大姐这儿的丰盛罢了。这不,妾听说大小姐要进宫选秀了,妾入府晚,没什么好的细软,这一盒子套装的苗银首饰,是入府时候的陪嫁,一天也没舍得戴过,就转赠给大小姐了。希望大小姐带着它殿选,能够飞上枝头,也让妾的首饰,沾沾皇族的喜气。”薛氏说着,便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大红色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对银镯子,一对镶嵌孔雀石的银钗,一枚镶嵌绿松的银戒指,还有一条纯银牡丹花题材的项链挂件。
“妹子,芬儿的首饰我们已经去金铺定制了。这是你的陪嫁,好好收着吧。”
“大姐送的是大姐的,我这个六娘送的是六娘的。大小姐扬眉吐气,咱们道台府上下,乃至整个宗亲,都喜不自胜呢。您能收下妾的首饰,那是看得起妾身。”薛氏说着,站起身来,跪下行了个礼,“妾从前少不更事,对主母和大小姐多有得罪,还望主母能不计前嫌,宽宥妾的无知之罪。”
“妹子,此话。。。”还未等母亲说完,我便抢过了话来。
“薛姨娘悔改的好快啊。”说着,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此去经年,千里迢迢,还望您能够好好替我照顾母亲。若是来日我沐了皇恩,将咱们钮祜禄家搬到了京城,再当面对您道谢。”
这薛氏与顾氏等人不同,我见她也还算真心实意,便也没有过多的刁难,只需告诉她日后还有相见的可能,她便也不至于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谄媚于母亲。若她无法从一而终,无论是我落选回府,还是他日飞上枝头,都有再见的可能。如此一来,她便也多了一份忌惮和真诚。
“主母,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在外面候着呢,说要给您问安。”此时,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对主母说。
“哟,看来姐妹们对大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薛氏尴尬的笑着,又不忘将那套首饰塞进了我的怀里,“孩子,记着,一定要带着去殿选啊。”
曾经,几房姨太太们仗着父亲的宠爱,对年老色衰的母亲诸多挑衅,甚至是羞辱。而现在,几房姨太太们开始对失宠多年的母亲谄媚起来,也对我这个不太受父亲疼爱的长女颇为关爱,送来了许多东西。
此刻我忽然明白,或许母亲的心底,是希望我入宫的。虽然有些许的不舍和纠结,但是我若能成为宫内的主子,母亲在府里也能挺起腰板,不用再受那些狐媚子们的冷眼。想到这,我的内心陷入了一片为难。
道光二十九年,惊蛰。在静皇贵妃的一力操办下,道光皇帝举行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的选秀,而我,也即将坐上前往京城的马车。
临行前,我特意叮嘱母亲好生照看海子。风雪已停,窗外乍暖还寒,大有春回大地之象。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据说还是一片大雪苍茫。
父亲率领府中家眷奴才,在后门为我送行,因为我是女子,族中规矩仅能从后门嫁娶。我登上马车,看着心意已决,高瞻远瞩的父亲,泪流满面的母亲和海子。以及那些妒恨交集的姨太太和庶子们,我没有哭。
马车里,我缓缓地拉开窗帘,悠然的吟诵着元稹的《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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