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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载径直地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皓月当空,悬如明镜。
他发现华元祺的房间还亮着,便走上前,敲响了房门。
随着一阵脚步声,门打开了。华元祺迎了陆载进来。
陆载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案桌上还摊开书卷和笔砚。
他忙道,“没想到王爷还在挑灯夜读,我可是打扰王爷了?”
“呵呵无妨。我也正好歇歇。贤弟坐下来,与我喝几杯水吧。”
两人遂坐下来,对膝而谈。
“贤弟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是为易斐斐一事?”
陆载默然地点了点头。
“易斐斐杀人新案可有进展了?最近坊间流言太多,人人都认准是易三公子滥杀无辜。”
“不是他干的。是有不同的人,被恶巫下了咒,才去杀了人。”
“哦?那是谁下的咒?”华元祺忽然心有余悸,“是满常一伙吗?”
陆载点了点头,遂将端木赐之咒说了一遍。
“这,这简直是!”华元祺听罢,满脸愠色,“岂有此理!”
“王爷与易三公子交好吗?为何突然如此愤慨?”
“不,我与易三公子也是泛泛之交,仅怜惜其遭遇罢了。我愤慨的,是那个端木赐!竟然冒了这圣贤之名,行这蛊惑人心之事,简直是,简直是有辱圣名,有辱斯文!”
陆载看着愤怒的华元祺,点了点头。
是啊,世风日下,圣贤遭辱,何止是儒子,天下人皆应怒之斥之。
可,他们会吗?
“王爷,我有冒昧一问。”
“贤弟请说。”
“圣贤也有吗?”
“······贤弟为何有此一问?”
“我······说来让王爷见笑了。适才我为蝉姑娘包扎,但手碰到蝉姑娘的脚时,我心里竟,竟,唉。”陆载捋了捋眉毛,羞愧道,“我心里竟有了非分之想。”
“这······”华元祺先是一怔,随后笑了出来。
“王爷是笑我不谙世事吗?”
“不,难得贤弟如此自知自省啊。食色性也,贤弟触女子肌肤,生此想法,也属人之常情。犹记得我少年时,第一次触碰到吉娜的手时,那种怦然心动,也是妙不可言。至于后来的想入非非,自己也会感到羞愧。”想起美丽的吉娜,华元祺心中一片春园,“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吧。我认为圣贤是没有的。无欲无求,方可超凡入圣。唯有如此,圣贤才能化性起伪,才能生礼仪,才能立法度。”
“所以这天下礼仪、道德、法度都是出自于一个‘伪’字吗?”
“可以这么说。人若无理智之伪心,凡事都是真性情的话,世间不知起多少祸端。”华元祺看着陆载一脸困惑,笑道,“我是这样理解的。若我们将‘伪’理解为矫饰之意,那人性或是虚伪的,表面不一,人人皆伪;若我们将‘伪’理解为克制之意,那人性便是理智的,可遵循礼教的。礼教若向善,受礼之人即向善;礼教若向恶,受礼之人自然万恶不赦。幸者,我们中原的礼教是向善从文的。刚刚贤弟之举,难道不正正是是发乎情,止乎礼吗?”
“发乎情,止乎礼吗?”陆载苦笑道,“我刚刚真的止乎礼了吗?人为礼而恶行止,那其真心若何?心里头就没有半点恶念了吗?难道不会虽行为礼而止,然心之恶念仍蠢蠢欲动吗?若真是如此,礼有何用呢?人会有恶念成咒的一刻,世间也终会有礼崩乐坏的一天呀。”
听到陆载这番话,华元祺默然地点了点头,顿时无言以对。他深有感触,自己在治理奎城时,经常会遇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情况。最近一次,莫过于被尼克一伙掳走一事。那股无奈和愤慨,深深刻印在华元祺的骨子里。面对尼克此等恶民,礼教有何用,道理有何用?无数个辗转无眠的黑夜,他闭上眼睛,都会看见尼克那环睁的蟹眼,邪恶而狡黠。他不禁屡屡扪心自问,当初在那一间小屋子里,他面对尼克和满常时,要如何才能救下库诺人?他甚至在想,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尼克和满常这种人?他们难道没有情感的吗?他们难道是无心之人吗?他们面对自己的亲人族人,也会这么狠心,这么下狠手吗?
是啊,情感,或许是世间最不需要说教而成的人性。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吉娜,他梦绕魂牵的吉娜。
“若按我意,我会觉得,发乎情,止乎情吧。”
“发乎情,止乎情?”陆载捋了捋眉毛。
“正好比如我爱吉娜,我爱她的一切,我对她产生了爱慕,甚至是。但又因我爱她,所以我不会伤害她,我想保护她。第一个情,是萌动的,是初生的,是浅薄的,是清风飘拂的微澜;第二个情,是考量的,是成熟的,是深沉的,是暗藏海底的潮涌。”
华元祺淡然而深情地说着,陆载从话语中已能感受他对吉娜深沉的爱。
越是这般感受,他越是反思,该不该将华元祺带回中原呢?
华元祺又感叹道,“只不过,贤弟与我都遇到了一种人。我们不能对其晓之以理,也不能对其动之以情。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怜悯之情,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心,他们仿佛都中了无心之咒。”
无心之咒?在除咒师所遇的诸人咒里,可没有这么一说。
陆载反倒觉得,有些人执念成咒,正正是因为他们心思太重,感情太深。
如此,还能算是无心之咒吗?
陆载随即反驳道,“不,王爷。我相信人都是有情感的。没有情感,与野兽何异?若是没有情感,他们如何怎么会有执念?没有情感,我又如何为他们除咒?”
华元祺苦笑地摇头,“像尼克和满常,他们生性如此,贤弟又会如何为他们除咒呢?非咒之恶,而是人之恶啊。”
“······若是王爷,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华元祺沉下脸,微微转过那一侧的青铜面具,“若贤弟因非分之想而伤害了蝉姑娘,贤弟事后会怎么做呢?”
“我,我,”陆载顿觉手足无措,“我不知道,但绝不会原谅我自己。”
“不错。对抗之,惩戒之,毁灭之。”华元祺捏了捏拳头,“以暴制暴,以恶治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华元祺说得轻松平常,陆载却感觉到心头一顿,身体一空,浑然不自在。
他看着华元祺,眼神有点恍惚。那清秀的半边脸变得朦胧,冷冰冰的面具倒是越发清晰,轮廓分明。
华元祺见陆载揉了揉眼睛,笑道,“贤弟既然累了,就早点去休息吧。”
陆载眨了眨眼睛,眼力好了一点,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华元祺的笑容。
只是这半边笑容如春,半边冷漠如冬,确实让陆载感到陌生。
“王爷自己独处时,面具可以脱下来的,不必戴着那么沉重。”
“呵呵习惯了,大晚上了我就别吓人了。”
“王爷,今夜一谈,茅塞顿开。晚了,就不打扰王爷用功了。”
“好,贤弟赶紧去休息吧。”
陆载行礼告辞,离开了房间。
华元祺关上门,重归孤独。
他走到案桌前,拿起毛笔,蘸了墨,写下“发乎情止乎情”八字。
这无疑是他对吉娜的爱,最真实的形容。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到“止”上,晕开了字,淌下了一道黯然的墨流。
······
数天后,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每天都在死人。而且死者不是旧城的,都是棋盘街各坊的居民。大家看到的凶手,都自称易斐斐,也的确长得像易斐斐。一开始坊间有言,凡是嫖过柳梦梁的男人,都难逃易斐斐的魔爪;后来不光男人死,女人也死了,于是坊间再传,凡是暗地里诅咒过柳梦梁的女人,也得死。
“那易斐斐为何那么神通广大,谁暗地里做什么都知道。”
“哎,他是巫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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