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人性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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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日惶惶间，人心终于按捺不住了。眼看衙府和方相寺不办事，人们纷纷出城，聚至蜀山北山，将至山腰的山路围得水泄不通。从易府的门前，一直到北山脚下，全是叫苦连天的民众。他们还举着木牌子，牌子上写有赫人的血字“恶巫当道，民何所活？”“易家无良，纵子行凶！”“易斐斐不死，誓不罢休！”

如此数天，日日夜夜，蜀山尽是一片呜哀之声。

方相寺也是苦民满庭。方相寺诸巫，一边要安抚百姓，一边又要照料着百姓的身体，忙得不可开交，也忙得心中茫然这易斐斐惹的祸，为何要连带方相寺受罪？就因为他是易执事的弟弟吗？

是日午时，窭子老终于按捺不住，只身前往易府。

短短的一段路，却是满目疮痍，悲声入耳。受害者的家属都已经以天为瓴，席地而睡。放眼而去，全是横七竖八的昏睡。家境好点的人家，能有一条棉被遮身，可那条棉被却也是破破烂烂，棉絮洞出，看来与人有了一番抢夺之斗；旧城的人家，就只能在凛凛秋风中蜷缩而睡，口中还念叨着，“交出易斐斐······交出易斐斐······”

没想到本来金黄灿烂的秋林，竟变得有如阴森墓地，大白天处处都是孤魂野鬼。

窭子老心下不忍，逐叫醒一些人，让他们到方相寺去睡，那里有被子。

一个妇女突然抓住窭子老的脚，哭喊道，“寺主大人，寺主大人，您帮帮我们，帮帮我们吧！”

窭子老看着这妇女虽满身脏污，然衣着甚是讲究，便劝道，“你家境不错，何必要受这样子的罪？回家睡觉吧，何苦呢？”

妇女一听便泪流不止，怆然道，“家境好又如何？我相公被易斐斐杀了，家中没了顶梁柱，您要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活？那易斐斐害得人家破人亡，自己却仍逍遥法外，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理吗寺主大人！”

妇女一顿哭诉，周围陆陆续续响起附和之声。

窭子老叹了一口气，辞别了妇女，继续往前行。

还没走到易府，就听到一番呼天抢地之声，凄然而混乱。及至后，易府门前是挤满了苦民。他们高举着木牌子，要么喊着牌子上的口号，要么大骂一番易家易府。群情之汹涌，竭尽全力至歇斯底里，人人已是忘记思考的狂妄状。

“寺主大人来了！寺主大人！”

“寺主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寺主大人，杀了易斐斐那厮！杀了他，为大家报仇！”

窭子老一进人群，每个人都忘记了巫覡之尊，纷纷围拥而上，撕扯拉拽着窭子老的衣服，似乎万分渴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窭子老只得轻轻一推开，纵身一跃，跃进了易府。

他回头看这含辛茹苦的众生相，忽然想起阆鸣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民之苦，巫之责，若否天赐神力有何用？”

窭子老心中有愧，快步走向庭院。

易家上下一片怆惶的忙碌。庭院摆满了大箱子，那小巫仆从进进出出，将金银细软，药材草石统统归置到箱子里。此等阵仗，大有尽撤出西蜀的架势。南宫羽和翎君正在其间打点着，一见窭子老匆匆走过来赶紧行礼。

“寺主大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想逃了吗？”

“我们······”

窭子老向南宫羽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我去找易九馗！”

说罢，又风风火火地走向堂屋。

堂屋正是一顿严厉的责骂。

“除咒除咒！你这咒除得也太久了！”易九馗怒气冲冲指着陆载，陆载微微低头，脸色如惹事的学生正受着老师的训斥，“这多少天了，多少天了！全府的人都在等着你，陆载！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除咒师，都说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除咒师！”

陆载默然不语。除咒一事，他确实责无旁贷。

“父亲大人，陆兄他······”

易难刚开口，易九馗一下子对着他，怒瞪一眼，再狠狠地骂一句，“废物！”

易难一脸窘色，也噤声了。

“不管斐儿的咒了，我们这几天一定要离开西蜀。”易九馗瞪着陆载，“又或许就是有人妖言惑众，斐儿那根本不是咒······”

“那不是咒又是什么？！”窭子老猛地推门进来，不容分说道，“九馗兄，咒术本来就属卜术一脉，你是卜学大师，是不是咒你都分不清了？”

“窭子丐，你来了。”易九馗沉声道，“你不会是过来抓斐儿的吧？”

“我知道杀人者并非令公子，我为何要抓他？”窭子老忿忿指着门外，“可你们这是要撤离西蜀吗？！”

“是又如何？既然斐儿不是恶巫，我们自然来去自由！”

“不，易家不能贸贸然就撤离西蜀！虽然不是贵公子杀人，可全城的老百姓皆以为是啊！你们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走了，他们怎么办？继续惶惶不可终日吗？”

“什么怎么办？我带着斐儿走了，他们不就清净了？”

“凤少宫主一直都向我说明事情的态势。都护府那些人，明摆着要陷易家于不义之地！你们就算离开了西蜀，他们也会继续以易斐斐之名作恶！此事不了结，西蜀永无宁日！”

易九馗瞟了一眼凤夷君，凤夷君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易九馗咬牙切齿道，“这嬴··不止是要赶我们走，还要将易家的百世名声毁于一旦！所以我们不得不······”

这时，翎君急急地跑了进来。

“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三公子他跑去了门口！”

众人大惊，易九馗气得青筋暴突，当头一骂，“你不是在院子里吗？！”

“我正专心盘点着，这一回过神来，公子就······”

“废物！都是废物！”

这边堂屋还在斥责，那边易斐斐已来到高墙下，轻轻一跃，便跃到了墙头上。他看着愤怒的百姓，听着自己的名字饱含情绪地响起，他空落落的眼瞳瞬时有了丝许光采。

他嘴角微翘，盯着大家，慢慢地说了一句，“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声音不大，很多人一时没听到。但有人听到了。他抬起头，往墙角望去，眨了眨眼睛，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易，易斐斐！易斐斐！易斐斐在那！”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一看到易斐斐，霎时都惊慌了，下意识地往后退步，结果一下子退得人仰马翻，往后摔倒了一片。易斐斐“呵呵”地笑了两下，表情依旧空洞木然。

“怕，怕他做什么！”

“他会杀了我们！”

“那又怎样！他杀了我的儿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砸向易斐斐。易斐斐没有闪躲，但石头也砸偏了，易斐斐又“呵呵”地笑了两下。

“他，他是在看我们笑话吗？”

“可恶，人活一口气！砸死他！砸死他！”

于是，所有人都捡起石头，砸向易斐斐。一时飞石如矢，砸得墙角啪啪作响。易斐斐一点都没躲，任石头砸在身上。他甚至没感觉到痛楚或者冲击，蹲守如木，一动不动，哪怕是被砸得头破血流。

易斐斐嘴角又一翘，“你们这样子做，有意义吗？有何意义呢？”

如此一来，众人非但不解气，还砸得恼火。

“娘的都没力气吗，砸不动他？”

“他在看不起我们啊！”

“弄死他，弄死他！拿刀来！”

果真有人拿着一把亮晃晃的菜刀，壮着胆子走近高墙，正对着易斐斐使劲掷出。那菜刀不偏不倚，正向着易斐斐的眉心飞旋而去。眼看就要杀了易斐斐，突然一个飞影掠过，从易斐斐的眼前夺走了菜刀，再绕飞回来。众人吃惊，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青翼长尾的木头鸟。他们这时才听到一阵悠长的埙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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