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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的程克最后决定在民用汽车的生产上下功夫,他要求甘霖的藩营拖拉机厂生产了一批货车和轿车,拖拉机厂的负责人借机骗取王爷提供的补贴。这家只能胜任生产玩具汽车的拖拉机厂并未掌握任何的先进技术,但他们成功把握了程克的心理。
拖拉机厂的工程师将大部分经费都放在外行人第一眼注意的地方,这批仿制的汽车在外观上几乎和朝廷生产的成品一模一样,山空和兴州的汽车制造厂完全可以状告程克侵权。
这批自动挡车辆内部还配备舒适的座椅和节能高效的空调,但是这些汽车的发动机普遍寿命过短,车辆只能在平稳的水泥路面上行驶。一旦道路坡度高于二十五度角,驾驶员就必须关掉内置空调并升起车窗节省动力,否则汽车就不能爬上坡地。
藩镇地区糟糕的炼油技术不能提炼出高纯度的汽油,炼油厂只能把原油变成柴油和柏油。拖拉机厂的工程师全盘抄袭山空地区生产的发动机图纸,这等于是在汽油发动机里燃烧柴油。
但是不管怎么说,甘霖拖拉机厂也算完成了程克交代的任务。大喜过望的“中原王”将一辆新生产的轿车赠送给洪时先,老驾驶员苟助不久就发觉其中的问题。
这件王爷出于好意送来的礼物一点也不好用,即便是在路况良好的平地上行驶,汽车发动机也会像拖拉机一样发出奇怪的巨响。藩镇地区自主生产的汽车隔三差五就会出故障,作为专职司机的苟助经常需要跑到镇里的汽修店去解决问题。
这辆送给洪时先等人扩充门面的汽车还有着与其动力不相匹配的耗油量,这在贫油到需要使用汽油票的帝国是不可饶恕的大问题。众人后来把这辆汽车戏称为“吞金兽牌程克老年代步车”,这件礼物几乎迫使洪时先需要雇佣一个钣金工和汽修师傅。
程王爷的科研试验品发出巨大噪声慢吞吞爬上山岗,汽车在临“河养鸡二厂”烟雾缭绕的大门外停下,苟助推开车门走向正在大门处值守的小后生递上香烟,两名看守都好奇对方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两支高档货。前去岭北觐见程克的洪时先和一个体型失去控制,腰身和脖子不复存在的大汉从汽车后排钻了出来。
张献进见状大喜,他知道这位大汉便是骗走众人多年积蓄的赵民强,面无表情的洪时先把债务人请进总部,张全忠和周占山立即赶了过来。
这里有必要将赵民强如何陷入困境的来龙去脉讲述一番。
江康驾崩后,他的儿子接手了一个经历连年战乱,外交形势极端恶劣,国力近乎虚脱的帝国。江后主倒也不觉得这都是坏事,贫弱的帝国至少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史上称作“后主繁荣”的经济大发展改变了帝国的面貌,有机会“鸿毛御风”的平民百姓都在这一时期发家致富。蛟镇地区的赵民强在年轻时参加过好几次科举考试,他每年都要花钱去南直隶考试院吃一碗闭门羹。
经历数次失败后,赵民强意识到自己应当研习一门手艺来过日子,他跟着蛟镇县城的一名电工师傅研究连接电路。当时的电工行业里没有正规考核机制,大部分从业人员都是无证上岗的单干户,即便赵民强搭设的电线会在运行时冒出电火花,他仍旧能赚来不少钞票。
蛟镇地区的电机和喇叭行业非常发达,替这些工厂服务的赵民强因此摸清楚了里面的众多门路,这位赚到一些本钱的电工便萌生了自己做生意的念头。
帝国经济在高速发展,生意人之间的信用还没有变得很差,蛟镇地区的电机配件厂都允许别人挂“蜡烛账”。所谓的“蜡烛账”便是不必付钱就能拉走货物,蜡烛在燃烧过程里会不断发生变化,蜡油的一部分上升进入空气,因此人们就拿把开空头支票称为“蜡烛账”。
赵民强敢于直接赊账来购置电机的生产设备,他用大把钞票挖掘同行的业务员,这样做就能直接分享对方的关系网,认识到新的终点客户。作为著名的“电机之乡”,蛟镇在江后主统治末期成为南直隶首屈一指的富庶地区,赵民强更是坐上当地富豪榜的头把交椅。
这位没有强力背景的富豪把“柴到猪头烂”这句谚语当作为人处世的座右铭。从字面上解释,厨师在烧饭时必须向灶台内不停添加木柴,这样哪怕就是猪头也能煮烂了。这句话的内在含义便是只要肯花工夫,任何困难都可以化解,你也可以说只要花下够多钞票,大部分事情都能办妥。
江后主十四年的秋天,赵民强打算向组合国的兽人出售一批电机,兽人素来极端仇视帝国民众,这桩生意谈成功的可能性很校为了讨好即将到来的兽人代表,赵民强花重金打通中州机场的接待人员,机场地勤人员专门铺下长达五百米的化纤红地毯,到来的兽人在鲜花和锣鼓包围下离开机场,赵民强把他安排到刘帝行宫附近的招待所,每天都向他提供超过礼制规定的宴席。满足对方代表的虚荣心以后,赵民强也就有机会提出一些玩笑级别的要求。
“唯一帝皇”登基后,帝国经济呈现加速下挫趋势,好大喜功的刘帝无法采取有效措施逆转局面,赵民强随即陷入连年亏损的窘境。市场萎缩和苛捐杂税让电机行业整体低迷,朝廷的地方官更是以环保和消防检查为由向赵民强敲诈勒索。
蛟镇地方官在某种意义上帮助赵民强走出难关,当地的工业发展银行向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贷款,接受这笔资金的赵民强也必须向县府里的贪官污吏返还部分款项。申请大额度的银行贷款需要满足一些硬性指标,蛟镇的县官就强迫赵民强的电机公司升级为“规上企业”。
成为“规上企业”并不能挽救赵民强的生意,挂上这张牌匾的单位需要应付税务和劳工部门隔三岔五的检查,这些人都要收取孝敬的油水。完成每年的固定营业指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能达到要求的销售数额,负责审批的官吏就要赵民强去指定的单位虚开发票,这些记录在案的票据可以用来核算营业额。
虚开的发票同样要向上级单位缴税,赵民强只能自行承担这笔开支。可以虚开发票的单位都是勋贵集团操纵下的皮包公司,审批下来的银行贷款能有很大一部分流进这些人手里,当地的贪官污吏还能借助发票上的把柄胁迫合作的生意人。
尽管生意越来越差,赵民强还是需要扩大生产规模,他需要雇佣足够的工人来通过贷款审批。雇佣的工作人员因为缺乏订单而无所事事,负责采购的办事员一个个都忙着吃回扣,赵民强后来决定在买东西的时候采取竞标手段压缩成本,不然任何原料的价格都会虚高不下。
刘帝十七年,前来蛟镇镀金的官吏要求赵民强的公司尽快上市,巨额贿赂和无休止的并购促成了赵民强的上市之路。为了避免因为股票价格跌落而引起抛售的恐慌,赵民强不得不在运营状况恶劣的情况下不停并购其他产业来制造企业蓬勃发展的假象,并购的钞票则来自股票质押和银行贷款。
充满“唯一帝皇”特色的经济现象由此产生,赵民强在不断亏损负债的情况下变成大老板,担心产生坏账的银行会在贪官污吏的施压下持续提供贷款。先前生产制冷压缩机的项目就是赵民强为摆脱恶性循环进行的一次尝试,这次尝试的代价就是洪时先等人积攒的集体金库。
言归正传,众人将赵民强请到养鸡场中央的会客室进行接待,对于投资活动极为不满的张全忠占据房间靠窗位置的一张书桌,他霸占了洪时先平日里使用的那张皮质转椅。本来就在会客室沙发上睡午觉的余德志起身走向墙壁下的自动饮水机,他按下红色的塑料按钮,让热水依次流入他手里的几个纸杯,林登万则连忙赶上前去接过茶水递给其他人。
张全忠有些不客气的说道:“老赵,我们的合作似乎不太愉快,你可以让我们几个亏钱,但是不要把老程当成傻子。”
坐在一张低矮竹排凳上的洪时先发话说道:“老张,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赵公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他今天赏脸过来看我们这些庸碌之人。民强兄,在下给你赔个不是。”
赵民强接下林登万送过来的一次性纸杯,他啜饮一口由香柚皮和茶叶泡成的茶水,这位名噪一时的生意人此刻感到有些不自在,洪时先仿佛是在提醒他要重视众人的靠山程克。
昔日的蛟镇首富皱起眉头说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现在拿不出钞票了。”
原来自顾自在门前水泥地面上逗弄一条黄狗的张献进走进来,他打开摆在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屏,然后通过浏览器搜索赵民强公司的股票价格。电子屏幕上虽然跳出一串绿色数字和向下运动的抛物线,但是赵民强依旧在名义上有着三四十亿的身价。
站在书桌旁边的林登万盯着屏幕说道:“一笔小钱,我们相信赵公有能力把这笔钱还回来。”
赵民强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他朝着众人大倒生意难做的苦水,急于掩饰自身失误的洪时先也不忘帮助这位大势已去的生意人进行开脱。没有在这次投资里损失多少钞票的张献进对这位在后主时代风光一时的生意人很感兴趣,他请求对方讲述这几年做生意的经历。
坐在沙发上聆听赵民强发家史的周占山明白对方正在重申他因为缺钱而无法弥补众人损失的事实,正在剥葵花籽的林登万倒是对赵民强这样的特级暴发户很感兴趣,他想问问对方怎么样才能做大生意,“猢狲”在把一堆瓜子肉送到赵民强面前后笑着说道:“老赵,别的不说,你过去是怎么发大财的?”
赵民强带着苦涩的笑容说道:“我早就变成反面典型了。一个人的成就和时代密切相关,我们这一代人里就出不了江先主那样的大人物。江后主时代的主题是做生意发家致富,帝国的外贸和内需增长拉动经济发展,我不能在刘帝统治下复制过去的成功。我的一点心得就是不要怕出错,做生意肯定会遇到让你手忙脚乱的错误,你在这时候千万不要慌张,这会让其他人不知所措。”
张全忠听罢说道:“我这人就做不来这些事,要是别人把事情办砸了,我估计要大发雷霆。”
赵民强点头说道:“做老板可不能对下属乱发脾气,要是他们心里不高兴找个机会给你添堵,这就得不偿失了。就算我的钞票很多,我也不能轻易炒掉他们,因为他们手上的工作不能一下子交接完毕。对待同僚可不能过高要求他们,你付出多少钞票,他们就给你做多少业务。打着‘锻炼’和‘提供机会’这类幌子来克扣工资是对别人不够尊重,日后会酿成大祸。”
众人最后都接受一个事实,他们投资的那笔钱不可能再要回来了,不耐烦的张全忠尽力用温和方式向赵民强下达“逐客令”,周占山和林登万一同将赵民强送到养鸡场外的土岗,二人望着他的座驾在下面的坡道上扬尘而去。林登万突然指着下面的高粱地问道:“先生,苦县也种高粱吗?”
正在铁皮棚屋前值守的那名后生抢答说道:“江东都是酸性土壤,一般人都种茶叶和花木。”
另一名年轻后生正用一块抹布擦拭怀里闪闪发亮的鸟铳枪管,他朝着周占山发问说道:“先生过去种过茶叶和花木吗?我听说茶叶好像很赚钱,花木就很好照顾。”
周占山摆手说道:“行情不好的时候,这些东西根本卖不出去。茶叶价格一高,每个人都忙着开垦茶山,等到茶叶炒好了,市场老早就饱和了。说来惭愧,我祖上连着好几代都是不务正业的赌棍和‘破脚骨’。科举考试前,我那群朋友每年放假都会去工厂里打零工或者收茶叶,在下就躺在田埂上看他们干活。”
暖意十足的秋日阳光让周占山不由想起过去在苦县的日子,他努力克制着正在分泌液体的泪腺,然后朝着林登万说道:“故园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啊!你这么说下去,我就要落泪了。”
林登万叹息着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也许是在南直隶的某个地方吧?”
周占山回答说道:“砚山,你在什么地方长大,什么地方就是故乡。”
说到这里,这位外貌犹如“油猢狲精”的年轻后生开始回忆起自己异乎寻常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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