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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年尾于焦急之中渡过。后宫中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异常缓慢了,现在病中等着事情落定,更是度日如年。

经历两次小产,楚越的身子较之从前确实虚弱了不少,前两日在宣室殿外等了那么小几个时辰,回来小坐一会就晕了过去。

心里存着焦虑,病就更加重了。再多药下去也难见好。甚至一度高烧到无法下榻的地步,直到今日神思才算是清明一些,不过身上仍旧没有力气,就是喝药都需要人喂。

彼时殿内正由祁香给楚越喂药,殿外是曲湘侯府派来的人,由田前去接应。

那人躬着身回话,“侯爷说,是姜侍中和陛下自请去的镇西。他得了消息就去找了姜侍中,可谁知那人转眼就和陛下告状。他如今被幽禁在府,也没了办法。”

田一惊,即便心中已经知道了是谁,却仍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哪个姜侍中?”

“姜瑛。”

递消息的人走后,田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殿内。而是先站门廊前踌躇了会。

若此时将消息告知娘娘,她定然是要立刻跑无极宫的。不说她和陛下如今在冷战,就算不是,以她这副身子骨,又怎么经得起这般再三折腾?

上次刚得了消息,就在殿前生生等了两三个时辰。要再来一回,当真是命都没了。

她就转身看了眼殿内,见暖炉内的青烟盘旋到半空便已消散,那后头传来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刺鼻,却更刺心。

说到底,她并不关心什么楚大人会如何,她只在乎楚越。若真要为她好,就只能等她的身子再好一些、稳妥一些。

再告知……

北都皇城的冬夜虽严寒而漫长,但天子脚下,人们安枕无忧、鼓腹含和,不必忧心生死之事。

可千里之外的大燕边疆却截然不同,即便同处一片土地,也犹如人间炼狱,处处哀鸿遍野。南边数月为领土之争,战火纷飞;镇西连日亦是动荡不安,一来为当地郡守不作为,二来为军营将领割据一方,私下自号为王。

在这极西的地方,校尉子仓便是这里的“王”。

夜子时三刻,楚鄣已带人将齐猷从狱中救出,却在大营口被子仓率兵拦下。两边人马对峙许久,僵持不下。楚鄣只得亲自出面。

“齐兄与你一无仇,二无怨!为何定要抓他不放!”他身高不及齐猷,却将他死死护在身后,气势一度大到可以与军营里那些武将相匹。

边境城墙劲风拂过,齐猷垂首青丝蒙住了双眼,心中又酸又软。万不想如此关头,竟会是楚鄣这般护着自己。他又不禁往前头看去。那叫子仓的武将他是记得的,为何要将他抓住施刑,他也很是清楚。

到了此般地步,却也只能感叹一句——万般皆是因果。

早年种下因,如今得到的就是果。就如同命数般一步步走到今朝。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跌落,落到发配边疆偶遇早年得罪之人。

上天若定要让他亡,他又如何能逃得过……

“怎么?齐大人是没把你当年所做之事,说与众人听吗?”马匹上的人蔑睨其下一应人等,话里的字字都是在质问。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显然背后另有隐情。楚鄣听出意味,纵然稍有犹豫,但不过片刻就又已清醒——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便迎着风抬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镇西随远,但仍归属我大燕。你怎可越过皇权私自领兵?”

本是意图用北都帝王震慑住对方的话,不想一经放出,却见对面人神色一变,仿佛正被戳中了痛处。

“皇权?”子仓轻轻一笑后,盔甲之上的脸忽然开始变得扭曲。当初若不是齐猷借背后皇权强行将他撤职,他又何需落得如今背井离乡的地步?

昔日所受屈辱一齐涌上心头,将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瞬间击垮。只一个眼神下去,身后的兵卒便立即架好□□,蓄势待发。“把齐猷交出来!”

那声音之中也带了几分明显的杀意。

楚鄣到底文人出身,见这架势首先慌错,可即便后退半步,护着齐猷的姿势仍不变。对抗的气势倒也坚定。“你若有冤屈,自可向上鸣冤,公道自在人心。但若要以权谋私,便是没错也错了。”

他并不能知道,他想要借此平息的言语,此刻反倒会成为掉入油罐的火把,瞬间轻易点燃所有。

天高皇帝远,何况早已自立为王!

子仓的脸上又突然开始变得平静,就连语气也比方才要轻缓和了许多。“我最后问你,放是不放?”

此间局势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若再不做出决断,只怕当真会命丧于此。

齐猷忍着伤痛,按下楚鄣的臂膀,无力地摇着头说,“楚兄,将我交出去。”

“可是……”

经历数天牢狱刑罚,齐猷已满身伤痕,甚有断骨之处。若再将他交到子仓手上,只怕都难挨过今晚。

他又岂能看着齐猷再落入虎穴!

“齐兄,你知我不能。”

只回头之际,站于他们身边的两三难民便被击中。便是子仓给予的第一次警告。

箭入骨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人痛苦的叫声。楚鄣都来不及反应,脑中所有思绪就已停滞。那几个被射中的难民他也是认识的。出发之日,他甚至还与他们承诺过,往后便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些触手可及的美好与现实的血腥迅速缠绕到一起。刹那间,他心中的惊恐与怒火一同涌了上来。眼眶都变得干涩难忍,只能踉跄着回身。

“你怎敢!”

人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达到顶端的情绪拥挤到一处,便轻易击溃所有冷静的防线。就连本该有的理智也被一同流失。他仍将齐猷护在身后,虽愤恨不能,却仍不放弃。

犹记那日楚越的嘱咐,后宫中人与前朝臣子的是非他不懂,家姐与齐兄之间到底有无私情他也并不在乎。他只知道,受人所托就当好好照料。

如此危急关头,他若再抛下齐猷,当真就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那你们就一起死。”面前的子仓也红了眼,早在抓齐猷的时候就能预想到这结果了。他何惧皇权?就更不畏惧面前的什么大行令。

发令声落下,那些尖利的长箭就犹如流星般袭来,在黑夜中散发着凛冽而冰冷的光,不给人丝毫反应周旋的时间。

齐猷大惊,往前一步欲要护住身前的楚鄣,却只见他转身将自己给挡住了。边城冬日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楚兄!”

时间就好似在这一刻静止,楚鄣只觉自己背后一震,又见齐猷脸上现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胸口传来的冰冷盖过了疼痛。他顺势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胸口上冒出来一截血红的箭头。那上头还有经鲜血都无法掩去的“燕军”二字。

鼻腔里瞬间充满难闻的味道,他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这股寒意侵占速度之快,令他无法自如地喘气。耳畔的声音也如急雨下坠般迅速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又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与齐猷的声音混在一起。

明明能感觉他们就近在咫尺,但又仿佛越来越远,远到伸出手如何也抓不住。

只能张着口无力地回应。

“格桑……”

从北都来的车马刚刚抵达郡首府。姜瑛由郡守亲自领着一众手下官员接应,一路行至郡府。刚坐下没一会,郡守就已将楚鄣与齐猷“造反”的事全部交代。

只是事实不论,汇报上去的皆是校尉子仓单方面的陈词。

案几旁的釜甑冒出热雾,雾气后是姜瑛精致女相的面庞,那双柳眉一皱。他先谨慎地问了句,“可查清楚了,有无其他原委?”

郡守身旁跟着的,还有早几日刚提出过异议的李郁。姜瑛的问话一出,他双眸向上一抬,内心犹如死水池边开了条道,希望得以复苏。

刚传来的消息——说军营那边又闹了起来。若这朝廷来的大人可以查下去,那楚大行令的事就有了转机!就算不为他们判错案事后会如何,若能及时救下无辜性命也好。

“大人,都查清楚了,事情便是如此。”郡守在回话间往姜瑛那处看了眼,又用余光瞥过侧后方的李郁。

虽然平日不学无术,但这些事上他倒存了些心眼。楚鄣谋反的事,往日就只这个李郁进言最多。如今朝廷里突然来了这么个查案的人,保不准之后他要闹事,干脆就这两日就找个借口将他撤了,也好过之后出岔子,给他添麻烦。

下头几人心思各异,主座上的姜瑛也有自己的考量。这趟跋山涉水地过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的。

不论事实如何,带回去的答案就只能有一个,便是楚鄣当真反了!

于是他将手中漆碗放下,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只轻道了个,“好。”

朝廷来的人原是如此好打发,在座的大多数心里都松了口气。唯有李郁一顿,他起身欲要说话,不料双腿还未抬起就已叫身旁人压下。

那人暗中摇了摇头,示意不可。

同为郡国官僚,大家心知肚明这里头的水有多深。郡守刚刚才说明已经查清,这时候郡守下头的人又要单独上奏,岂不是当众下他的脸?

李郁侧首微愣,却也只能再次跪坐下。

屋内纵然人多,但也算是安静。李郁方才的举动岂能不引起注意?郡守脸上一闪而过震怒。姜瑛只权当未闻,依旧和颜悦色地喝着碗中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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