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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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话让嬴成蟜有种抽离感，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在两千年后依旧很有市场。</p>

“天若是真的存在，我蜡祭高声反天，今日焉有命在？”</p>

“君上肉体凡胎，能开砖裂石，是何之功？武功也。武功何来，天之赐也。李耳之言道尽天地真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p>

橐，是古代用来生火打铁的鼓风器械。</p>

龠，是古代用来生火吹风的管子。</p>

“王公倒是把我越说越糊涂了，老子这段话说的是道法自然，以天地，圣人比喻之，要人行之为之顺应自然之法。怎么在王公嘴里，倒好像别有一番用意？”</p>

鬼谷子啧啧两声，为嬴成蟜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有些惊奇。</p>

“李耳曾说:‘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其早就告知过天下，他所说的话很容易知晓，也很容易实现。奈何天下人偏要向高深处理解，连君上也不得免俗。”</p>

嬴成蟜伸手入怀，做摸枪状，威胁道:</p>

“王公最好好好说话，不要嘲讽我，我这个人心眼还没有缝衣针孔大。”</p>

鬼谷子见好就收，敛去脸上神态，正色解释道:</p>

“李耳与孔丘见过面，二者一个创立道家，一个创立儒家，都是学问高明之士。但二者作品却并不高深，其是为传扬己思，不是为故弄玄虚。此从记下孔丘言行的《论语》就可得见，全篇通俗易懂，识字小儿看之懂之。</p>

“《道德经》便如《论语》一般，全篇皆是简单之语，切不可往高深去看。</p>

“天地，圣人，都是存在的，其看待世间万事万物，不辨忠邪，不分好坏。世间的事物都是天地所赠，人在其中就像橐龠一般，做着鼓风以生火的事。静虚不为时风不会停只会略小，动作剧烈时风出的越快越大。”</p>

这个解读是嬴成蟜第一次听说，博士署里那些道学博士没有一个这么解释的。</p>

此时的秦朝博士署虽有权贵谋私之人，但百家中学问高深之士也不少。</p>

后世要汉高祖刘邦确立不改太子，确立了大汉第二位皇帝汉惠帝刘盈的商山四皓——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就居博士署任道学博士。</p>

嬴成蟜曾听过这四位青史留名的大道讲述过《道德经》这一篇章，和他先前所说的大同小异，绝对不是鬼谷子现在所说的样子。</p>

对鬼谷子一直心存疑虑，小心提防不敢予以全信的嬴成蟜，半信半疑地道:</p>

“王公此言，是我等皆是为天地劳作？”</p>

鬼谷子颔首。</p>

“然也。无论我等如何所为，皆不出天地之所料，劳而复始。君上一身武功得天地赠予，终要还于天地。无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莫测，天地予取不增不减，无有差别。”</p>

轻叹口气，老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沧桑。</p>

“李耳骑青牛西去，不理世事，不再传学问，大概便是参透此事，心灰意冷了罢。纵使将天下改变再好，能行百年，千年，万年。然十万年之后，一切周而复始，从头再来。</p>

“人只在此大世为天地选中，下一世天地钟灵不再为人，人间还能被称为人间乎？世间万事变幻不离天之所向，世间万事变幻又与天无干。”</p>

嬴成蟜揉着太阳穴，脑壳有些痛。</p>

[得天地赠予，终将还于天地，天地予取不增不减，这不是能量守恒定律吗？]</p>

[人只在这一大世被天地选中，就这个科技水平，这老头是怎么知道恐龙为地球主宰的白垩纪的事？老子骑青牛西去是参透人生没有意义？所以老子其实是一个哲学家？]</p>

“君上听懂了禅之言？”</p>

鬼谷子惊诧道。</p>

[吾是在百二十岁，妻儿亲友尽去，天地依旧然熟者皆无，只剩吾一人。举目四顾，满是茫然，万籁俱灰之际，方才知晓李耳真意。]</p>

[君上正值壮年之时，意气风发，亲友惧在，虽通读百家知晓诸子学问，听吾解读《道德经》能懂不足为奇。]</p>

[但怎会理解吾后续有感而发？君上又没有活数百年，有丧妻送子葬友之痛，此不通也！]</p>

“差不多罢。”</p>

闭着眼睛揉脑袋的嬴成蟜没有看到鬼谷子脸色，顺口接话。</p>

从鬼谷子言说中，他自觉终于明白了鬼谷子心境，为何鬼谷子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p>

品行低劣如马列愿收为徒，庞涓，孙膑相争不闻不问静待观之。</p>

“你是把自己看作天了是罢？人间一切在你眼中都是迟早要被天收回去的，所以你不在乎谁生谁死，哪国兴哪国灭，人间已经没有伱留恋的人或事。”</p>

王禅霎时一愣，原本的惊诧变作不可置信。</p>

他见到过不少天才，庞涓，孙膑，乐毅，苏秦，张仪。</p>

他也见过看破他心境的人，如埋葬西施将财富尽数送予他的陶朱公范蠡，如和他一样看破天地之势依旧想要人间变好的墨子墨翟。</p>

但他从没见过嬴成蟜这样的人，天才他可以理解。人间数百年，便是十万人中选一个天才那也是个不小数字。</p>

可嬴成蟜既不是如范蠡一般历经世事，活了百年的老者。也不是牺牲自己，而意图救世具有大爱的墨子。</p>

怎么能够看穿他心境呢？这可不是一句天才能说得通的。</p>

“我见过诸子甚多，天才甚多，奇人甚多，依旧不能理解君上。若非知晓君上不信天，吾都要以为君上乃天之化身。”</p>

嬴成蟜不知道鬼谷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评价怎么来的，由鬼谷子之言想到自己是穿越而来，睁眼道:</p>

“呵，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你口中天之所为。”</p>

其本是随口一说，但见鬼谷子却是沉重地点点头，了然道:</p>

“原来如此，君上原来身负天命。”</p>

嬴成蟜嘴角抽了抽。</p>

[这也能唬住？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出咸阳之前应该带你去找夏老头看看。]</p>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在唬我，还是在真的犯蠢，反正挺愚蠢的。”</p>

嬴成蟜讥笑着，指着自己的脸。</p>

“我这样的还是天命之人？我要反天啊！而且你不是刚说天地视万物为刍狗？”</p>

嬴成蟜本想在此时假借天命来诓骗鬼谷子，但这念头刚升起就散去了。</p>

其认为如鬼谷子这等学问高深之辈，就算此时真被其骗住，出了堂室，也能立刻反应过来。</p>

与其在鬼谷子心中留下不好印象，不如开诚布公。</p>

“《道德经》中的天地是李耳理解的天地，不为真天地。天意难测，天心难窥，天命落于君上之身，或许正是天欲隐其身，故而要君上做橐龠也。”</p>

看着鬼谷子这个往常嬉笑怒骂，很是活跃的老头前所未有的正经，嬴成蟜呵呵干笑了两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