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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光启帝宴设宫中含光台,传令燕王赴宴。
燕王携燕王妃前往。
至宫门口,有太监上前迎接,见了燕王妃,多问了一句:“燕王殿下,皇上只命您一人前来,燕王妃是否可去偏殿稍候?”
李玄寂语气淡淡的,只说了一句话:“吾在何处,王妃便在何处。”
威严不容违逆。
太监只能喏喏而已,引着燕王与王妃到了含光台。
宫台高耸,庄严华丽,飞檐勾错,鸱吻居于顶,云龙盘于柱。
含光台,谢云嫣到过这个地方,在前世的梦中,光启帝挟持着她,当时就站在这高高的宫台上,最后,她也是死在这个宫台上。
前世的记忆过于惨烈,让她生出恐惧来,她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李玄寂的手。
李玄寂回头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伸手替她理了理发鬓,借着这个姿势,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我错过一次,断断不会再错,你放心,无论我去哪里,都会把你带在身边,除非我死,没人可以碰到你。”
他的语气温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刚硬,他的手指蹭过鬓角,指腹粗糙,带着他火热的温度。
“嗯。”谢云嫣的心慢慢又安定下来,她软软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有玄寂哥哥在,这次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了上去。
光启帝端坐在龙椅上,着帝王衮服、配十二旒冠冕,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冷厉,头一次毫不掩饰地在李玄寂面前显露出他作为帝王的威严和高傲来。
“玄寂,你终于来了。”他如是道。
弓戈的寒光从宫台渐次亮起,无数的禁卫军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宫台团团围住,箭上弦、刀出鞘,齐齐指向燕王,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李玄寂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如山如岳、如剑如枪,只他一人,万夫不敢近。
光启帝看着李玄寂,突然叹了一口气:“玄寂,朕与你兄弟情深,委实不愿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对朕生出异心,你手下骁卫、武卫兵马,朕和你说过,朝廷另有调遣,你却想瞒着朕,私下调度回京,玄寂,你此举是何用意,想谋反吗?”
他说到后面,已经声色俱厉,拍案而起。
“皇上怎知我私下调度?”李玄寂神色不变,淡淡地问了一句。
光启帝冷笑了起来:“李子默,出来。”
一个人原本躲在盘龙柱子的阴影后,听见光启帝召唤,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李子默。
谢云嫣“呸”了一声。
李子默不敢直视李玄寂的目光,将头偏开了,低声道:“父王一时昧了心智,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有违君臣之纲,儿子不忍见父王铸成大错,故而弃暗投明,向皇上和盘托出,父王,皇上仁义,只要您认错,可以留您一条性命,您不必担忧,快快跪下求饶吧。”
李玄寂居然还点了点头:“好儿子,难为你为父王考虑如此周全。”
光启帝拿出当日李玄寂交给李子默的兵符,冷冷地道:“幸而燕王世子明白事理,日后,燕王府有他一人就足矣。玄寂,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李玄寂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森冷而残酷,从前他在光启帝的面前始终保持着臣子的顺从,光启帝没有见过他这般姿态,如同嗜血的凶兽,缓缓地张开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光启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大胆逆臣,还不快快速手就擒!”
“蠢货。”李玄寂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光启帝勃然大怒,正待呵斥。
倏然,从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连含光台都开始隐约震动起来。
光启帝变了脸色:“出了何事?速速去查!”
但是,不需要他派人去查,已经有一员武将满脸是血,飞奔而来,“噗通”跪倒在光启帝脚下,嘶声叫喊:“陛下,燕王谋反,骁卫、武卫及领军卫六部兵马作乱,里应外合,攻破了长安城,眼下,已经杀入宫中,臣无能,不能抵挡,只得命人关闭了朱雀门,不知能拖延多久,恳请陛下速速移驾出宫暂避。”
光启帝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跌倒,他看了看李玄寂,又看了看李子默,目眦欲裂:“你们父子两个,居然设计骗朕,该杀!真真该杀!”
李子默也是惊呆了,一脸惶恐,一直摇头,语无伦次:“没有,我没有,不是,不应该这样,我明明已经……”
他猛地醒悟过来,抬头望向李玄寂,叫了一声:“父王!”
李玄寂的嘴角勾了勾:“好儿子,做的很好,我原先担心在我的军马抵京之前,皇上会跑走,你倒是替我把他稳住了,不错。”
他的目光又转向光启帝,说话的语气还是和原来一般无二,冷静而温和:“皇上,我若是你,本当集拢南衙宿卫和北衙禁卫六军速速离开京城,到剑南道暂避,这些都是效忠于你的人马,靠着他们,你或许可以再苟延残喘一两年,我原先一直担心你会这样做,没想到,你不但不走,还要把我叫到你面前来。”
他好像看了一眼什么肮脏低下的东西,有些皱眉:“稍微放点饵就上钩了,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为何还是这么蠢。”
光启帝又惊又怒,差点吐血,当即怒吼道:“左右,速速为朕斩杀燕王,得此枭首级者,赏万两金、封百户侯!”
皇帝一声令下,禁卫军们齐齐呐喊了一声,杀将过来。
燕王又如何,此时他手无寸铁,身畔带着一个弱质女子,于此间,当是龙困浅滩,有万般武功也是无用,众人、包括光启帝自己,都做如是想法,拿下燕王,就能威慑叛军,扭转局势。
然则,下一刻,李玄寂立即打破了他们的念头。
刀枪袭来,李玄寂揽着谢云嫣的腰肢,将她护在怀里,身如闪电,一跃而起,避开了刀刃,反手劈下,只顷刻间,夺过了一柄长枪,他一声沉喝,手腕一抖,枪杆挟带千钧之势,横扫而出。
如同狂风卷起千堆浪,惊涛拍石,带起大片血水。
谢云嫣在梦里见过他神武无双的气势,如今依旧如此。
她在他的怀里,如同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随着浪涛起伏,一时间飞上云霄,一时间又冲下悬崖,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杀气凛凛,刺痛肌肤。
她把脸紧紧地贴在李玄寂的胸口,闭着眼睛,抱着他,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远处轰轰隆隆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含光台持续震动着,灰尘碎屑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燕王的大军越来越逼近,眼看着就要攻破朱雀门。
而李玄寂在眼前的杀场中,残酷杀戮,他是一柄剑,举世无双的名剑,剑锋所过,强硬地斩断了一切阻碍,无论是金石铁器还是血肉躯体皆不可挡,所向披靡。
禁卫军首领眼见不能抵挡,急急对光启帝大喊:“陛下,请速速随臣暂避,来日再图大局,若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猛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朱雀门轰然倒下,铁甲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血腥的气息,从宫城外汹涌而至,铺天盖地朝这边压将过来,转瞬间,攻到了含光台下。
双方人马冲撞在一起,厮杀起来,不,甚至不能说冲撞,那只是单方面的碾轧,光启帝的大军皆在城外,防着燕王的亲卫疾风营,这宫城内,只有三万禁卫军,本以为斩杀燕王已是十拿九稳之局,再也料不到会有这番变故,区区三万大军,怎能敌得过骁勇善战的燕王之师,不到片刻工夫,就土崩瓦解。
光启帝两股战战,惊骇欲绝,在禁卫军首领的拉扯下,仓皇转身要逃。
左右骁卫将军杀将过来,替燕王挡住了残敌,李玄寂抬眼看了一下光启帝的方向,冷冷一笑,倏然一声厉喝,放开了谢云嫣,腾身而起,跃在半空,挥臂一掷,手中长枪破空而去,势如风雷,从光启帝的后背贯入,穿透他的心口,余势不减,直直地带着皇帝飞了起来,“夺”的一声,钉在了宫墙上。
光启帝一声嚎叫,气绝而亡。
余下的禁卫军再也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纷纷弃械,跪地求饶,口称愿尊燕王为主,绝无二心。
李玄寂不欲在谢云嫣面前多生杀孽,抬手止住了战局,属下得令立行,也不过是在片刻的工夫,周遭就平息了下来。
李玄寂朝谢云嫣伸出手去,她马上像只小鸟儿一样,蹦达到他怀里,把脸贴着他的胸口,蹭了又蹭,丝毫不嫌弃他身上满是血腥,她的眼泪都滴在他的衣襟上,又叫他心疼,抱着她哄了半天,才叫她安生下来。
稍后,李玄寂向左右问道:“本王那个好儿子呢?”
赵继海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立即有人过来,将五花大绑的李子默押解上来。李子默方才想要趁乱逃走,但早就被人盯上了,哪里能逃得开。
李子默自知李玄寂不会饶他,他流着泪,朝谢云嫣不住磕头,嘶声哀求她:“嫣嫣、嫣嫣救我,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了吗?谢叔叔临走的时候,一直交代我们两个要好好的,你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饶我一命吧,嫣嫣,我曾经对你那么好,你忘了吗?”
谢云嫣不忍心,捂着眼睛,转过头去。
李玄寂满脸戾气,冷冷地吩咐:“把他吊起来。”
手下的士兵马上过来,将李子默吊到了宫城角楼上。
“取我弓箭来。”李玄寂继续吩咐。
弓是乌金犀角射日弓,箭是玄铁鹰翅疾风箭。
李玄寂向来冷峻,哪怕怒极,面上也不带异色,唯有今日对着李子默,他凶煞如修罗,难掩憎恶,箭上弦,拉满弓,对准李子默射出了一箭。
那一箭,射中了李子默的腹部,穿透而过,只余尾羽,他大声惨叫,却不曾当场死去,只是吊在半空中,痛苦地蹬着腿。
谢云嫣捂住了耳朵,有些发抖。
第二箭,第三箭……利箭接踵而至,一箭又一箭,在李子默身上扎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血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宫墙原本就是红的,如今看过去颜色更深了一点,就像泼了水上去。
李玄寂射光了三筒箭,李子默浑身上下就像一只刺猬一般,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但李玄寂的最后一箭还是恶狠狠地射穿了他的胸膛。
而后,李玄寂沉声道:“这畜生,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虽死不能泄我心头之恨,去,把他的尸首剁碎了去喂狗,一点骨头都不能留下。”
他放下了弓箭,看谢云嫣在一旁害怕得都发抖起来,他又愧疚,上前用力地抱着她,低声道:“你会不会怪我心太狠?”
谢云嫣摇了摇头,小小声地道:“你这么做,必然有你的缘由,他罪有应得,我……我只是想起当年,有些心酸而已。”
“你念着旧日情意,这个畜生却不念。”李玄寂恨恨地道,“前世当时,就是这个畜生背叛了我,将你从燕王府中挟持出来,交给了皇帝,最后害死你的那一箭,也是他暗中所射出。”
谢云嫣呆住了,半晌,涩涩地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记不起来,大约是我不愿相信他会坏到这个地步吧,实在……人心难测啊。”
李玄寂余怒未消,“哼”了一声:“前世,我将他凌迟处死,今世,我叫他万箭穿身,这畜生,我杀他两次,亦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合该喂狗,叫他坠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谢云嫣摇了摇李玄寂的手:“别再提这个龌龊东西了,听得我心烦,如今尘埃落定,过往受过的苦和难也不算什么,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好。”
“你说得不错,如今什么都好了。”李玄寂牵起了谢云嫣的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处宫殿:“你再看看那边。”
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烈烈,如同一只饕餮张开大口,转瞬就把那一座偌大的宫殿吞没下去,青烟卷上半空,所有的繁华与权势尽皆湮灭其中。
“那是?”谢云嫣看了李玄寂一眼。
“朱太皇的章台殿。”李玄寂神色平淡,甚至还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老人家疼了我这么多年,我给她留个情面,以这章台殿以及她所看重的朱家三娘子一道为她陪葬,她一身罪孽,只能以此业火来消除,从今往后,只要我在,大周的后宫中,就再也不许出现任何朱氏女子。”
谢云嫣的脑袋瓜子却又歪到别处去了,她把脸埋在李玄寂的胸口上,蹭了两下,娇娇软软地指责他:“说什么呢,只要你在,什么后宫,你还想有什么后宫吗?我听着这话怎么不太对。”
李玄寂不动声色,略一抬手示意,左右属下皆低头,退得远远地去。
谢云嫣没有觉察,还在唧唧咕咕地抱怨着:“不得了,有个人,还没当上皇帝,就开始肖想他的后宫了,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哪怕玄寂哥哥这么稳重的人也……”
一只手托住她的小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她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咿咿唔唔”地叫了起来,这个男人,脸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还亲?还亲?不想给他亲。
但是他没有放松,大约是嫌弃她吵闹,反而吻得更深、更狠。
她扭了半天,扭不过他,只得作罢,自弃自暴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凶巴巴地吻了回去。
这周遭,淋漓的血液尚未干涸,铁锈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将士的铁甲和刀剑闪着寒光,那远处,火焰熊熊燃烧,映红了天空,宏伟的、辉煌的宫城,在血色中、在火焰中依旧屹立如往昔。
她和他拥抱,在前世错过的地方,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他曾经这样问她。
“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心里都是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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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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