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元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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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点鲤鱼跃龙门的意思。</p>

朝廷这架势好像是在说：反正是近道，爱走走，不走滚！想驿站伺候，门都没有！</p>

郑叔清官老爷的矫情病发作，走一百多里山路，万一累病了怎么办？</p>

他可是要入长安掌管朝廷账目的男人啊！朝廷就等着他来拯救了！爬山走路多跌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逃难呢！</p>

于是郑叔清大手一挥，选择直接坐从县城里租来的马车，从南阳北上去东都洛阳，然后绕路个在陕州的水驿上官船，最后跟着官船直接水路去长安。</p>

这也是一条去长安最主要的官道，不仅路平，而且可以一路坐马车。</p>

问题只在于洛阳到长安这一段水路似乎不怎么好走。</p>

可是归心似箭的郑叔清，觉得还是走水路更快些，最多陕州那地方，黄河水流湍急一点，稍稍危险一点……大不了到时候再转陆路嘛。</p>

反正走路是不可能走路的！</p>

结果等他们赶到陕州的以后，没多久黄河凌汛就来了。一行人眼睁睁河水里夹杂着上游奔流而来的碎冰，小的不用说，只是其中比较大的冰块，足以把一般船只给撞得倾覆沉没，死人翻船。</p>

他们又在陕州的驿站耽误了一段时间，郑叔清又在那抱怨当初应该走武关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p>

经过长途跋涉，上元节那天，他们从南阳北上洛阳后又坐马车来到陕州，在县城外的甘棠驿歇息。长时间舟车劳顿，不仅是作为孩童的方重勇与方来鹊，和当官不事生产的郑叔清，就连平日里也要回家耕田的严庄，也是累得半死。</p>

只有习惯在大山里奔跑的阿段，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还闲得发慌。</p>

这一路极为折腾，可是他们又不能不听郑叔清的。</p>

不仅是因为郑叔清是大人，方重勇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有个不能忽视的因素：郑叔清身上有官府的通关文书，以及官员身份证明。</p>

郑叔清在没有回长安述职之前，依旧是名义上的“夔州刺史”。这个身份，在旅行途中，非常好用，可以肆无忌惮享受驿站带来的便利，还不用花钱。</p>

灵魂来自现代的方重勇，自然是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感觉无所谓。但严庄这个在基层厮混打滚的小吏，这才算见识到了那些驿站驿卒们在自己面前的“前倨”，以及在郑叔清面前的“后恭”。</p>

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p>

在大唐，如果你没有权力，那就什么都不是！</p>

这盛世只是某些人的，你有权力就能跟他们一起玩，没有权力，这盛世就不属于你！</p>

上元节的黄昏，郑叔清一行人来到黄河岸边，一边是身后的驿站开始张灯结彩庆祝佳节，一边是面前的黄河河水封冻，万物寂静，夕阳下二者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好像他们就站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界一般。</p>

除了方来鹊这样的浑人跟不需要思考什么问题的阿段外，郑叔清他们几个都是各怀心事，也没有心思在河边吹着冷风赏月了。</p>

于是众人回到驿站大堂围成一桌，倒上了红莲春，又让驿卒送来烧好的黄河鲤鱼，便一边喝酒一边闲聊。</p>

这鲤鱼可是周边农户凿开黄河冰面去抓的，价格不菲。哪怕是驿站内，不给钱也拿不到。陕州离长安不远，这里的驿站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不少，郑叔清的刺史身份没有多好用，没法“白嫖”超过官员定制规格的好菜。</p>

当然，如果是张九龄或者李林甫来了，那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p>

“严兄是河北人，听你言语，似乎河北人对朝廷颇有怨言，不知因何而起呢？”</p>

方重勇一边搓着手，一边吃着鲤鱼问道。</p>

这条黄河鲤鱼烧得很有地方风味，粗犷而鲜美，味道有点重，不如郑叔清请客吃“长安菜”那般精致。</p>

只是胜在食材新鲜。</p>

严庄看了一眼郑叔清，这位前刺史大人叹息说道：“不出这间屋子，说了也无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我们不说，天下多的是人会说。”</p>

听到这话，严庄点头道：“武周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营州的契丹部落首领李尽忠以及孙万荣（均为赐的汉名），不满武周的营州都督赵文翙对他们的虐待，直接杀掉了赵文翙，率领本部军队打进了河北。</p>

李尽忠以及孙万荣没有想到他们的搏命一击，居然在河北引发了十几万百姓的自发追随，他们的部队很快就从几千人膨胀到了数万人。</p>

在突厥的帮助下，花费了很大代价，武周大军才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这次“入侵”剿灭，连名将王孝杰都战死了。</p>

既然损失这么大，那么武周大军，在剿灭了李尽忠以及孙万荣的“入侵”后，朝廷自然要开始秋后算账。</p>

于是负责“平叛”的武周河内王武懿宗便上奏朝廷，提出把参与李尽忠以及孙万荣，还有“入侵河北”的十几万民众全部杀死。</p>

虽然狄仁杰等人极力阻止，而且朝廷也确实没有这样下令……但是武懿宗并没有手软，河北百姓，死伤无数，凡是被迫从贼的，逃回来都被当做叛逆，直接处决，以至河北很多地方十室九空。</p>

这不过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更早的，就不必提了，数都数不完。”</p>

严庄将酒杯里的红莲春一饮而尽，红着眼睛自嘲说道：“我一个河北寒门子弟，若是没有贵人提携，一辈子也喝不上这红莲春。这等美酒，只有郑使君这样的大人物才有资格享用。”</p>

方重勇微微点头，看着郑叔清询问道：“这些都是真的？”</p>

郑叔清犹豫片刻，最后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细节或有出入，大体不差吧。”</p>

他是朝廷官员，很多话不能说太明白。事实如何，其实摆在那里，当年经历那件事的人，许多都还活着，有什么不能说的呢？</p>

听完严庄的介绍，方重勇感觉，武周时期的营州之乱，看上去就像是安史之乱的“简化版”。</p>

只不过：</p>

那时候土地兼并还没有完全摧毁府兵的根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依旧很牢固。</p>

那时候天下除了河北以外，其他地方大体安定，赋税也比较轻，民间积蓄也不少。</p>

那时候长安人口还没有膨胀到今天这个地步，运河的重要性，也没有今日之迫切。</p>

那时候朝廷军队处置还算得当，没有安史之乱中李隆基那种骚操作。</p>

只是营州之乱，始终带着一股特别浓厚的安史之乱那样的潦草味道，都是河北边镇造反，河北百姓依附，滚雪球一般壮大！</p>

从营州之乱到裴耀卿的七百万石粮食大半出河北，这些事情都是冰山一角而已。河北人对唐庭的恨，深入骨髓，代代相传，一年比一年深重。</p>

河北与朝廷两看相厌，已经是现在最好的结局。而李隆基与朝廷还想着拼命压榨河北，不出事才叫咄咄怪事！</p>

“郑使君将来为度支郎，可要少对河北收点税才是啊。”</p>

方重勇无奈苦笑道。</p>

“你是不是傻？度支郎只管朝廷的税款怎么用，那些税款怎么收，又不是我说了算。再说，我现在还不是度支郎呢！你不如当面对圣人去说。”</p>

郑叔清忍不住反唇相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