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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皎不耐烦停下脚步,竖掌道:“华亲事,录事巷不朝西开,汴河往东才是寻觅美肉的好去处,我丑,再看怕你睡不着。”
华无咎眉长眼细,笑道:“好奇,好奇而已。”
二人并行在汴河岸,谢皎无意让华无咎知道自己住处,缓步带他绕圈子。
鬼市子已经排开,夜雾浮动中谈成了大把生意。金银铺、漆器店、李家香坊画皮馆,夜游郎簪花拚酒,四五更灯火未歇,都人彻夜无眠,触目皆是丰亨豫大,遑论东京白天。
“多谢华亲事一路相送,就此别过。”谢皎立定,在甜水巷口同他道别。
华无咎不再悬宕好奇,收铁扇入掌,道:“七年前正月初一,甜水巷也烧了一场大火。彼时我刚到勾当官手下做事,随他抄了一户人家,是以记忆分明。”
“天色未亮,夜路难行,亲事官再不离开,当心恶鬼勾魂。”谢皎拨下兜帽,低声笑了笑。
高阳正店的栀子灯吱呀摇晃,朱红色光闪烁其词,楼梢传来缱绻恩好的呢喃细语。
她披着黑斗篷,倒真像索命的无常。
皇城司乃天子耳目,行的便是侦察震慑之职事,华无咎见她陡然亮爪,不由十分好笑。
“那可是朝中最清贵的职位,如何不好,偏要谋逆,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长子流配琼州岛不提,其余老小一概葬身火海……”
“铮——”
左铗距颈三寸,谢皎使力,终难再进半分,华无咎将铁扇一压一绞,碎剑叮当落满地。
他张扇轻摇,批评道:“没长记性!你对东京道路如此熟悉,口音同人毫无差别,食寝亦无不适,哪里像淮东流民。皇城司侦察内外,半点疏忽都要不得,这破绽足以让你死上二回!”
谢皎恍悟,姜还是老的辣,近来处处有腥味,如今她终于捉到了这尾鱼。
“现下愿意说了么?”
“哈,华亲事何必明知故问。一回没死成,二回又如何?你若告发我,最坏无非卖为官奴,而我总有办法脱身。还是说,阁下想养暗娼?那可就太让我失望了。”谢皎老神在在,“你在皇城司沉浮多年,怎会不明白床榻间杀人最易得手。”
“你能得手么?”
“或可一试。”
华无咎哼笑道:“还真把自己当西施了。”
鬼市昏暗,他遁入其中买了巴掌大一块护心镜,回来甩给谢皎,道:“拿着,自警自省,自己照照。”
谢皎被砸了个准,忽道:“属下也想问,借刀弑师的感觉如何?”
他一愣,连笑三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年旧事总有蛛丝马迹,一笔一账都记在功德簿上。”谢皎自以为夺回上风,“弃文从武本就稀奇,太学生如此,尤其反常。李伦昔年得意门生沦为皇城司爪牙,便非同寻常。”
华无咎抱着磨刀的心情教导她道:“你在卖弄,这不好。少年人沉不住气,到头来反怪天意弄人。时机非常关键,把柄当留在紧要关头给敌人致命一击,出招太早便功败垂成。”
天边泛起鱼肚白,皇城琉璃瓦渐次生辉,他已说得足够多,很有些疲乏,准备回皇城司了。
“狡智不如拙愚。”下一指挥亲事官以过来人的姿态指点她,“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你想杀我还得长些本事。”
话罢,他折道北向,途经铁屑楼,往皇城之中的官衙去了。
谢皎伫立原地,盯住他直到消失,紧绷的神经这才收劲。
此行本该十分顺遂,但逃出军巡铺围杀并不轻易,她至今仍在测度,铁屑楼外指认真凶的那个声音会否是华无咎所派之人,先借刀弑师,再借刀灭口,双手不染半滴血,正统的皇城司行径。
一如当年甜水巷之火。
“且留你一命。”
思罢,她抬脚回往甜水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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