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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前,流民棚。
贾真言束手无策,孤身于一片哭号之中,只觉天旋地转。
“柴胡一两,甘草半两……”他默背无数遍药方,手心生汗,虚张声势道,“我分明没配错!”吕双娘拽他衣袖摇晃,腕间玉蝉玲珑,细声细气道:“你别急。”
“孩子烂了,”察子劝道,“你行行好,送他入土为安吧。”
草标妇摇抱怀里死婴,笑道:“憨憨长大了,睡觉不吃奶也不吐嗝,你别吵,他能说话,叫阿达来打你!”察子咬牙,一把夺过尸体,妇人棉花步仆过去,张牙舞爪挠花了他的脸。察子痛喝失手,死婴直直坠入活人坑,妇人飞身去接,咕咚摔在坑底,厉声哭道:“坏东西!再不睁眼看看妈,叫阿达来打你!”
火把自四方燃起,活人坑深挖大半,皇城司察子个个掩口覆面,驱赶病弱妇孺,特别筛拣手脸大片黑紫之人。流民惊厥不定,无家可归,原本身在苦中不知苦,如今比起疫变活埋被烧,衣衫褴褛反倒算不得苦了。
贾真言浑不知哪来的力气,挤至下指挥亲事官面前,信誓旦旦道:“军爷容禀,晌午发过百十剂败毒散,专治疫病,军爷且等几日——”话未竟被他掼倒在地,贾真言腾身爬起,吼道:“三天!给我三天!”
“哥哥……贾哥哥!”
吕双娘颤声喊他,贾真言低头猛地心凉,她脸上密密麻麻,红疹渐生溃烂,挠出纵横交错的血痕。察子手提麻油桶,高扬木梃,指她道:“你!就是你,下去!”
贾真言扎个猛子,勾腰抄她上肩,同时抓一把黄土不管不顾朝后撒泼,箭步钻入哭闹人群中去。察子迷了眼,木桶脱手,麻油横飞淋漓,当头浇透坑中病弱老幼。
“不该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嗫喏潜逃,吕双娘委其怀中抱颈惧泣。变乱迭起,皇城司在外围结了人墙,刀梃朝内催逼,将百千流民压成一汪落水之蚁,挤推坠入坑内,因天黑故,并未察觉人头短缺。
暑气滋恶,京畿重地若生疫病,传入东京是重罪,犯了上怒,任谁都得掉脑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指挥亲事官吞唾,狠心道:“点火!”
油腥味浓重,火把将落,察子在油汪汪地皮上照出一张鬼脸,忽闻远处暴吼,声嘶力竭响遏四野,不由一抖,那人怒喝道:“停手!”
衙役持棒呼啸而至,渐露百数之象,横锏围逼外圈察子,两方眈眈相向,登时陷入僵持。原是报信者与开封府援兵一齐及时赶到。
龙首丘之上,晏洵勒马长嘶,两眉之间如冻冰霜,寒声道:“停手!”
“晏判官这是何意?!”亲事官见到是他,不禁暗骂一声,“夜里差事由皇城司管辖,贵府防疫不力,我等舍身收拾烂摊子,不谢便罢,难道想与贱民同下黄泉么!”
“开封府在此,既是我等防疫不力,那便容不得贵司烧人善后!”
晏洵下马,无护无遮,疾步破开层层封锁,合剂局医官垂头紧跟,察子概不能拦。贾真言凭空生出微末勇气,抱吕双娘冲出人链,正仆在判官面前。医官俯身扒她眼睑,细察手背红疹,亲事官见状苦劝道:“疫病横行,事关东京安危,即使不烧又能拖延几日?”
“吴德昌,真定马监出身,政和六年进皇城司,旬月只来京畿一次,本官往日并不曾见你当值,”晏洵霍然回身指他两眼,斩钉截铁道,“我记得你那双眼睛,烧死这坑人,傅提点就能放你进上指挥么?”
皇城司上下指挥地位泾渭分明,没七八年磨勘轻易不能跨过这道关隘。吴亲事怒瞋三角眼,满脸红白难堪,正欲反驳,白发老乞丐使破锣嗓子大喊道:“可不哩!晏青天说得没错,他就是滹沱河边上的口音!”
“他是真定人?”
“二流子!这里三大叔四大婶,哪个不是捏的且?”
“呸!你他娘也算真定后生?嫑脸面的东西,干哕人!”
老来无惧,群情渐沸。医官已有定论,肃然起身道:“这是毒,岭南鹅膏粉。”
“岭南?”
“告晏判官,正是岭南。毒菇晒干磨粉而成,极难医治,死后借尸媒播染,由南海蕃商传进国朝,中原鲜为人知。苑东门库府本有广南东路进献的存余,账中记载不多,况且官家早就下令毁弃,这种毒药本该不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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