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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老子险些中招!”

仇大将纵落甲板,稳稳直起膝。

这时纲船拐出泊湾,船尾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半大小子。多宝啐一口河水,筋疲力竭躺平,随后修船匠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翻上甲板,一地冷水乱流。

穷蛇捋把脸,阴沉道:“去什么好地方,不带弟兄们一起?”

谢皎悄没声地摸向刀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子虚登时僵了,手下船工准备过闸,浑不知乔屋之外的变故。穷蛇凫水时丢脱一只麻鞋,索性甩了个光,一双赤脚,冷笑着朝前迈步。

船行放慢,只听一阵辘轳声,十数丈外的澳闸绞车不住滚转。

横越运河道的闸板逐渐吊高,哗啦一声,闸室里积蓄的河水顿时一泻而出。水涨船高,纲船顺利入闸。天光骤倾,甲板纤毫毕现。

长江水势滔滔,越往南去,水位越高。船不能凭空入江,故设复闸以爬升水位。

前后左右大大小小,尚有数船候闸,多宝一算,少说也有二千石。因没攒足一百艘,三天一开闸,时辰恰在今早。郑子虚摸得一清二楚,只管赶上最早这批。

复行数十丈,闸室将至尽头,闸官见状击钲放船。第二道闸门升出水面,众船又上浮不少,日波水光一齐晃眼。

郑子虚飞速一算,穷蛇所率料匠八人,陶秀才等心腹亦八人。除去谢皎、徐覆罗两名察子和庞蒲勒主仆二人,自己另有仇大将,是占上风。

岸上厢军不知营额几何,他正要呼喝闸兵帮一把手,就听闸官朝水里的穷蛇叫道:“又过江啊!”

“过江!”穷蛇高喊。

“今天吃水重!”

“人多!”

料匠竞相与闸兵招呼,言辞虽简短,交情却颇不生疏,彼此间以辈分相称。郑子虚心底生寒,头一回意识到水网纵横,横的却未定是他。

他忙招呼:“仇兄,过来,咱们同进朝食。小弟昨夜新采数斗美酒,料想定会爽口。”

穷蛇止步,仇大将横在甲板中央,一条彪形大汉,颇为料匠所忌惮。徐覆罗自觉贴墙站,拉了谢皎一道,不欲沾惹无谓纠纷。

“小老弟,”仇大将转朝穷蛇笑道,“你也来一口?”

岸上闸兵赤膊转动绞车,横板当头如铡刀,影割船身,设下楚河汉界,速朝后移去。

双方各自瞪视,穷蛇尚不知船上底细,只道:“我有假契约,章印犹在,证据确凿,你想同归于尽?”

“民不举,官不究。”郑子虚薅下一条金链子,当空一抛。穷蛇抄接在手,咬了一试,收入囊中。

闸官敲钲唱道:“古今滔滔流不尽,流去不曾回!”

钲声淡去风中,彻底离开了扬州。日光曝甲板,人面尽如白纸,谢皎冷不丁道:“谈妥了?”

陶秀才壮着胆子,持桨把杆,带几人出舱。穷蛇招了招手,身后三名体格健壮的料匠立刻分散,抢去要位,一个抵三个:围守船尾掌舵的梢手,看顾观风扯帆的司缭,再与陶秀才手下的篙工、火长、缆工对峙。

穷蛇道:“既上同一条船,掌舵之位,一人一半。”

“你怕不知,韩卢离了杭州城,巡视浙东,‘望火马’决非虚名,水面巡检只会有增无减!”郑子虚甚不甘心,仇大将一拍肚皮,催道:“你乐意受累,那自去受。酒来,饭来!”

小虾皮恰巧探出脑袋,愣住不动弹。仇大将喜出望外,忽又怒上心头,吓他道:“有你疼的时候!”话罢矮头,独先钻进光鲜敞亮的乔屋,等人伏侍酒肉。

徐覆罗连忙跟进,口称害了晕船病。神臂弩贴藏在榻底,可不能叫仇大将撞破。

两拨水手各归其位,互为眼目监视,甲板只留下三个人。

郑子虚懊丧不已,只如挨了棒,汗出似浆,面沉像铁,脑里急思对策。

谢皎心念一动,朝那条黑黝黝的汉子道:“我做个调停人,如何?”

“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穷蛇冷哼。

谢皎笑道:“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莫生怨仇。不打搅了,二位请。”

“管好你的手下!”穷蛇喝道,记下徐覆罗乱引路的账。

谢皎拱手道:“代他告歉。”挑帘进乔屋,留他二人私谈。

雅骨扶立门框,她朝胡姬点一下头。待入室内后,谢皎掩上门板,嘶的一声,揭开右臂乌衫。血已干结,上下两排牙印分明,生迦罗的咬合力甚是惊人。

谢皎转了转胳臂,一手去翻伤药,嘀咕道:“獠牙鬼属狗的吗?”

……

……

徐覆罗抖索二郎腿,早在旧舍等候,劈头盖脸道:“半夜不睡觉,跟红毛怪打得不可开交。你怎么搞的,偏招怪人稀罕?”

舱内布设一如上岸前,她按床榻坐下,放长双腿,拿一副帕子揩去右臂血迹。

徐覆罗缠问不休:“我敲窗时分明听见你翻身的动静,知道你犯脾气,才没再叨扰。你又没睡死,他从外撬开窗户,怎么你却一无所觉吗?”

谢皎冷冷道:“关我屁事!我六亲不认走在街上,无端被砍一刀,难道怪我步步生莲勾人邪念?分明施暴者该死。”

徐覆罗一哑,见她满脸火气,接过染血的红帕子,走去盆边,顺手就洗了。

谢皎左臂长勾,探去榻下紧贴床板的神臂弩。他拧干帕子,咕哝道:“我下楼那会,真以为你摔死了。”

徐覆罗回头,正撞见她双膝横持神臂弩。谢皎拧轴试弦,他三两步奔去窗前,将木杆放下,喋喋抱怨:“好好好,就你厉害,使脾气的是大爷!”

“再抬高些,辈分再抬高些。”

“你少占我便宜!”徐覆罗不上当。

谢皎嘁道:“百闻不如一见,红毛怪擅使金杖,剑倒用得次一些。爪法很厉害,谁知他和哪路神仙交过手……”

“你还赤脚和人打架!”徐覆罗念念有词,她理直气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红毛怪功夫邪门,举手投足像影子一样。我越发好奇了,赵别盈究竟如何潜藏至今?”

“我先问你,赵别盈有几个名字?”

“啊?”她一怔,两眼扑闪,停下手中一点一抖的药瓶。

“人在前,影在后,人一走动,影子便追随。赵别盈如何设法才能摆脱寸步不离的影子?要么,躲到暗处,无光则无影,无风吹则无草动。可诸事未竟,他能甘心蛰伏吗?”

谢皎将头摇成搏浪鼓,“不甘心,换了我,死都不甘心。”

徐覆罗呱的一拍,拊掌道:“要么,金蝉脱壳!我看那红毛怪疯里透傻,识人的路子别有古怪,难以常理揣度。疯极是痴,他若奔‘赵别盈’三字而去,赵别盈脱了三字之壳,稍微变换声音,便能自在如初。”

谢皎举臂给他瞧,“我轻敌了,下场在这里。你轻敌了,那可就没命啦。”

徐覆罗呸道:“你有一日盼我好?”

谢皎迟疑道:“方才那名祝彗风,使的一手蛇腹剑,像不像谍报里与赵别盈步量田地的女子?”

他颔首道:“巧不巧,我心说像,你也没走眼,许是他红颜知己。”

她琢磨道:“我看过信谍,赵别盈是有个本名。宗室之人毕竟不同寻常,为尊者讳,旁人惯以‘赵别盈’相称,只不知是字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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