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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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吾收起沉默，道：“肖公公请带路。”</p>

她跟在对方身后, 略提裙幅沿木梯蜿蜒上楼, 肖梁推门的一刹那——</p>

“肖公公，容臣女摘了面具。”面圣自是要摘掉面具的, 而这肖梁居然不提醒她。魏紫吾借机顿下脚步, 警惕瞥向房中身影，见果真是当今皇帝。魏紫吾的眉几不可察地皱一下。</p>

“臣女魏紫吾拜见陛下。”她心下虽有惧意，倒是没有面对太子时的莫名慌乱。行礼的姿势, 落在男人眼里，也自有一种罕见美态。</p>

皇帝道：“免礼。”</p>

皇帝年纪有四十多岁，皇帝的几个儿子，面相大都随母, 长得不像他。而皇帝本人是尤为硬朗的类型，面若刀劈斧凿，身上穿着玄黑衣袍，从外表到气质都十分冷峻, 加之久处帝位，崇山威仪叫常人不敢直面, 让人极易生出难以喘息之感。</p>

“魏二姑娘, 坐。”</p>

魏紫吾心下微微诧异，但也没有推辞，应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p>

皇帝的目光将魏紫吾锁紧, 道：“你这趟去辽西, 见你父亲魏峣的身体状况如何？病症果真如他所上书的反复怪异, 难以寻获病根么？”</p>

魏紫吾并不意外皇帝会问这个问题，颔道：“回皇上，的确如此，但父亲深知身负皇恩与重责，病中亦惕励如初，惟恐令突厥入侵半寸国土。”</p>

皇帝难得笑了笑，魏紫吾倒是很会替自己父亲说话，也就没有继续再问魏峣，而是转而问道：“朕听贵妃说，魏二姑娘提出，不愿嫁给你表哥了？”</p>

魏紫吾忙答：“臣女非是不愿嫁给英王殿下，只是，惟恐会时常离京，不能胜任王妃职责。”只有天家看不上她的，哪有她拒绝天家的。姑母也定然不会说她不愿，这是皇帝故意挑话头拿她错处吧？</p>

不过皇帝对她和顾见绪的事，也仅是问了这一句而已，又道：“朕还听说，魏二姑娘在辽西时，为了从段潜处打探消息，时常在夜里独自出入段潜的住所。”</p>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魏紫吾错愕，旋即起身跪地：“臣女不知是何人在皇上面前有意中伤，但请皇上明察，这是绝对没有的事。”</p>

这简直等于明说她为了获取情报勾引段潜了，魏紫吾惊出一身冷汗，在辽西时，她和表哥尚有婚约，若她竟和别的男子行为不端，岂非有藐视和侮辱天家的嫌疑。且若是还打探政务军情，更是罪加一等。</p>

更何况这的确是诬陷，爹爹也在辽西呢，岂会容她夜半到男人房里？那不得将她爹气得病情愈严重才怪。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可恶，居然这般造她的谣，且造到了皇帝面前。</p>

她却一时忘了，历来生得美色殊异的女子，就算是正常的行迹也会引得侧目与遐想，总要承受别旁的女子更多的流言。</p>

“起来罢，魏二姑娘。”皇帝道。</p>

魏紫吾惴惴不安坐回原位，皇帝提的话不多，每个话题只得一句，却叫人反复思忖，这就是上位者翻云覆雨的权力。</p>

皇帝忽指着一旁乌木架上的凤头紫檀琵琶道：“记得魏二姑娘和熙乐她们一起学乐器时，颇得乐师称赞，给朕弹一曲如何？”</p>

魏紫吾心下感觉有些怪异，指尖微颤，声音却仍平稳，道：“那臣女便在皇上面前献丑了。不知皇上可有想听的乐曲？”</p>

“《将军令》吧。”皇帝看似随意道。</p>

肖梁上前取了琵琶，交到女孩手中。魏紫吾当即将琵琶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拨动，简单试了试音，琴音便流泻而出。</p>

《将军令》一起头便是急弦嘈切，似一根无限拉长的波弧线，让人的心也跟着被缠紧，被掌控。</p>

耳端仿佛听到兵戈交鸣，鼓角嵯峨，眼前则是日斜边塞，鸿饮辽湖，殷红的残照洒在战场上，千军万马，在将军令下奔腾如潮，令即行，喝则退，一迭高越过一迭的琴声如春雷绵绵、滚破苍穹，整支曲子从头到尾皆是气魄雄浑高迈、豪情四溢。</p>

——兵权，是个好东西啊。能满足男人们的雄心野望。谁攥入手里还肯交出来？</p>

约莫没有哪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听到这琴声能够平静。皇帝这般带过兵的人，感受过纵情驰骋的快意，更是听得热血沸腾。</p>

尤其，这弹着琵琶的女孩，生得眼若波潋，嘴唇嫣粉如花瓣，白嫩纤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如花，即使不听曲声，仅仅是看她弹琴，也是一种享受。</p>

权力和美人，向来是最能刺激男人欲望的烈性春.药。能引得男人不分年纪，永不停止地想要攫取。</p>

皇帝的目光下移，魏紫吾因弹琵琶而举高的左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小小年纪，便与先皇后的美亦能并列。再过两年，不知会变得何等芳华盛绽。难怪……</p>

魏紫吾的嘴唇紧紧抿着，心中下沉，她已经懂了，皇帝这是要她劝诫她爹交出兵权。段潜持圣旨和镇国宝剑至辽西，空有头衔，在定北大都护府依旧艰难，她爹看似对段潜礼让，实则仍把控着大军。</p>

将军令，军队自是当听从将军令。可若是这将军令竟在皇命之上，便成了上位者的心腹隐患。魏峣兵带得极好，而如今看来是好过头了。</p>

甚至可以说，从蓟州到辽西这一片疆域，根本就是魏峣带兵打出来的。也是在魏峣领命招买组建之下，定北军的兵力才从三万众增到如今的七万众。无论他有没有反心，皇帝都不允许他再掌权。</p>

一曲弹罢，魏紫吾放下琵琶，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皇上。”</p>

“弹得极好。贵妃的琵琶也算一绝，魏二姑娘的琴艺，不在其下。”皇帝看着魏紫吾，慢慢道。</p>

魏紫吾垂着头，一板一眼答：“皇上过赞，臣女不敢与姑母相较。”</p>

肖梁在一旁看着两人，收回目光，他知道，皇帝动了将魏紫吾纳入后宫的念头，无论是从私，皇帝认为最美的女人就该属于他。抑或是从公，皇帝可以用魏紫吾来牵制魏峣。</p>

但肖梁也知道，这也仅仅会是皇帝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再美的女人，也不会让皇帝忘掉理智。之前是考虑到答应过英王与魏紫吾的亲事，现在则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子……魏紫吾正站在一线险峰之上，她的下一步，或许是通天道，也或许是万丈渊。</p>

皇帝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叩动，目中渐渐透出冷意，对魏紫吾道：“退下罢。”</p>

“是，皇上。臣女告退。”魏紫吾出房间之后，细细舒出一口气，重新戴上面具。</p>

皇帝又坐片刻，问：“可知太子今晚在何处？”</p>

肖梁答：“太子殿下今晚在‘夜泊瑶洲’吃酒，是豫王做东，参加的还有英王、敏阳王。”</p>

豫王便是皇帝的大儿子顾见衍，今日是豫王生辰，中午在豫王府已做过寿宴，想来是觉得没有尽兴，拉上了兄弟们又到外面继续潇洒。</p>

顾见衍此人，惯常喜好吃喝玩乐，尤其好美色，但在大事上却令皇帝省心，知道讨好皇帝，友睦兄弟，是出了名的无意帝位的纨绔王爷。</p>

皇帝听着是几个儿子和侄子在一起，也就没有再多问。毕竟是过节，连他都出宫透透气，何况是年轻小辈。便颔道：“走吧，回宫。”</p>

而魏紫吾回到席桌，秦佩便问：“婼婼，你方才去了哪里？这样久。”</p>

魏紫吾笑道：“不大喜欢看熊，在外边吹了吹风。”</p>

温蜜便接话道：“我也不大喜欢看这些。说起来……怎么今日在飞来烟渚都没有碰到几个人？”</p>

温蜜一开口，大家便都听懂了，这里人倒是多，但温蜜说的“人”，却是特指几位殿下和各位世家公子呢。</p>

贵女们将今天的宴聚定在飞来烟渚，本就抱着想与未来夫君们“巧遇”的意思。大过年的，大家都要上街，皆要聚一聚，乐一乐，这飞来烟渚是上佳之选，说不定就遇着心上人也来这里呢？</p>

汝阴伯家的赵心楼便道：“现在除了姑娘家、小愣头青还有老人家，谁还来‘飞来烟渚’？像殿下他们……要去也定然是去那‘夜泊瑶洲’了。”</p>

还真的被她给说中了，太子他们果真就在那里。</p>

“夜泊瑶洲？那是什么地方？”有人便问。</p>

赵心楼道：“我也是听我哥提起的，新开的一家酒楼，可别致了，建得跟龙宫似的，每日仅在晚上开放两个时辰，却是如今排名第一的销金窟。”</p>

周围都沉默了一瞬。排名第一的销金窟，那里面自然是有值得销金的东西啰？否则男人们也不是傻子。</p>

温蜜便问：“这夜泊瑶洲里边有什么啊？就这样吸引人？”</p>

“那倒是真的有稀罕玩意儿。”赵心楼道：“有鱼龙漫衍的表演，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有一群漂亮的‘人鱼’。”语气莫不鄙薄。身为汝阴伯府嫡女，自然是瞧不起那些个卖艺的女子。</p>

“鱼龙漫衍？人鱼？那倒的确是稀罕。”</p>

鱼龙漫衍，是由艺人假扮作鱼、龙等动物，在水中进行诸如由鱼变成龙等幻化表演。</p>

其实就跟扮演舞狮子的狮子差不多，但因为是在水中进行，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迅变装，对场地和艺人的要求皆极高，需耗费重金，因此民间是极少有鱼龙漫衍表演的，只有宫廷中见过。</p>

便有女孩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罢！”钱，她们也有。</p>

大家纷纷附和：“好啊，我们去看看是什么‘人鱼’，有多漂亮，这样稀罕？”这提议很快得到响应。</p>

魏紫吾这个人向来是随大流，很少主动提议什么，但别人提议了，也会跟着去玩。</p>

这几个晚上，街头巷尾挤满了人，连出门习惯乘坐马车的贵女们也不得不改为步行。夜泊瑶洲距离飞来烟渚可不算近，大家只得缓缓前行。</p>

但晚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一会儿，一大群贵女就被人潮冲散为三五成群，大家也只好分别往夜泊瑶洲走，届时再碰头。</p>

魏紫吾也和大家被人潮阻隔开来，突然，两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挡在她前面，很快，另一股劲力朝她当胸疾透而来。手指如电，探到她额前。</p>

魏紫吾对危险的反应极快，旋身闪避而过，她知道这人内力极强，赤手空拳恐怕不是对手。应对的过程中，便想去抽腰间卷藏的软剑，谁知，此人竟似知道她的意图，一直牢牢牵制着她的动作，令她连取剑的间隙也寻不到。</p>

她的武艺胜在身法灵巧和剑奇快，现下摸不到剑，自然应付得艰难。而她身旁的遇清等人，也分别遭遇劲敌，正在交锋，无暇顾及到她。</p>

魏紫吾越战越惊，这群戴着面具的男人是谁？为何袭击自己？连遇清这样的高手也落了下风，绝非等闲人物派来的。</p>

周围的人现有人打斗，都避之不及地四散开去。</p>

魏紫吾勉力支持之下，身形一个虚晃，终于抽出腰间软剑。她手腕微震，软剑瞬间被抻得笔直，接着划了个十字，迫得对方后退两步。随即又剑锋上挑，带着寒光朝那男人露出破绽的右胸疾刺。</p>

然而，就在这一刹之际，另一个男人已从后击中她的后脑。将阔大的黑色麻布朝魏紫吾当头罩下，把整个人包裹住，转瞬消失在大街上。</p>

待贵女们聚到夜泊瑶洲门前好一会儿，温蜜皱眉问：“怎么魏二还没到？”</p>

“是啊。”萧令拂说：“不如我们先进去，留一个婢女在外等着婼婼？”</p>

温蜜点点头：“好吧。”也不好大家堵着人做生意的大门太久。</p>

一踏入夜泊瑶洲，众人立即感叹这的确是个匠心独具之地。一整个夜泊瑶洲，都是建在水上的。精巧的厢房、长廊、二楼的看台，皆在水上，这水也不是引来的普通河水，而是经由地炉烧得温热，冒着袅袅热气。</p>

众女被请上二楼看台，看台将中心表演的大池围绕一圈，而大池中，正在上演猞猁变苍鹰。</p>

看了一阵，温蜜问：“怎么没看到人鱼？”</p>

夜泊瑶洲的侍婢答道：“人鱼只有在一楼的包厢中才能看到，现下包厢已被定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