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稻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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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宫里无甚寂寥，訾妃不苟言笑，宫人们也很少关心她，日复一日地洒扫奉茶。</p>

有时候，她会觉得对这些宫人来说，她不像是芳华宫的主人，更像是一个透明人般的存在。</p>

很多时候，清晨醒来，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时，会以为还在梦中，于是又闭上眼睛，等到彻底清醒，她才想起，原来她成为天盛国的訾妃娘娘已有三年光景。</p>

最开始只是早上会有这样的情况，后来演变到白日里也会产生错觉。</p>

站在芳华宫的庭院里，她觉得恍惚，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觉得周围一切都十分陌生，害怕到不敢动弹。直到过了很久，宫人们来问她需不需要准备晚膳，她才慢慢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事，装作平静地吩咐宫人。</p>

当嘉善皇后不顾端庄，提着裙角跑进芳华宫时，訾妃第一反应是一定是自己又生出错觉了。</p>

一向在外人面前庄严娴静的皇后娘娘怎的会如此失态呢？</p>

根本不可能。</p>

尤其是，那份错觉还在说：“陛下遇刺，刺客被当场抓获，雷霆大怒，赐以炙刑。”</p>

“是那位稻收姑娘。”</p>

“她在御膳房做事，本是做些洗碗的杂役，但今日御膳房缺人，命她为各宫布菜，也不知她从哪里得到的毒药，下在了陛下的膳食中。”</p>

“内侍当场验出菜品有毒，她见事情败露，更是企图行刺，被陛下亲手擒住。”</p>

“陛下下令要宫人，尤其是各国俘虏们前去观刑。”</p>

……</p>

訾妃觉得很奇怪，怎么自己会生出这样的幻觉？</p>

为了卧雪和稻收，她已经下了决心要讨好天景帝，恳求将她们二人留在芳华宫。</p>

很快，稻收就能和她在一处，不可能会在此时冲动行事。</p>

“妹妹，妹妹，妹妹……”</p>

嘉善皇后以为她受刺激太大，拼命叫她的名字。</p>

周围混乱的景象，逐渐变得具象，訾妃这才意识到眼前人并非幻象。</p>

“你……”也可能是幻听了，她问，“刚才说什么？”</p>

“稻收姑娘向陛下下毒还行刺陛下，被赐以炙刑，也许你去求求陛下，事情还有转机。”</p>

訾妃往外走时，被侍卫拦住。</p>

嘉善皇后严词呵斥：“放行，任何后果皆由本宫一力承担。”</p>

“皇后娘娘恕罪，我等只听命于陛下。”</p>

“你们这群狗奴才，是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吗？”嘉善皇后愠怒。</p>

即便如此，侍卫们坚决不肯放行。</p>

看管芳华宫的侍卫统领是顾青隐，他最开始看守这里时，还只是一介小卒，时过境迁，如今已是一方统领。</p>

顾青隐听说了稻收的事，自然知道她们要去哪儿，他看着站在宫殿门口一言不发的人。</p>

下令：“放行。”</p>

侍卫们犹疑：“这……”</p>

顾青隐大声：“放行！”</p>

见侍卫们放下刀剑，给她放行，訾妃魂不守舍地往外走，从未注意过这个帮她的人。</p>

太和宫旁，炉火架起，熊熊烈火燃烧，木枝被焚烧后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有时也会发出‘呲呲呲’的声音。</p>

稻收节这天，秋风四起，带走夏日最后的一丝炎热，空中弥散着阴冷的气息。</p>

稻收正被绑住手脚，像大闸蟹般置于铁盘上烘烤。</p>

天盛国人每当夏末秋初时节，喜欢邀上一群友人，准备各式各样的肉食，围在炉火旁，边烤肉边聊天，再佐以天盛国独有的调味料，风味绝佳。</p>

周围里一圈外一圈围满了人，其中有很多是来自雪国和他国的俘虏，这些年天盛国打了不少胜仗，被俘之人甚多。</p>

众人自觉为嘉善皇后和訾妃让路。</p>

那些俘虏的脸上满是恐惧，在看到訾妃时的神情，与那些怀有贼心之人不同，似是满满的哀求，像是在等着天神降临。</p>

空中弥漫起烤肉的焦香味，大多数人不忍心看，纷纷低头回避。</p>

訾妃什么也没说，只是拖着沉重的肚子，在炉火旁跪下。</p>

天景帝听到风声，出来便看到这场景，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前方，俯视着她：“訾妃可是要求情？”</p>

“不。”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陛下误会了，是妾身管教不力，让稻收犯下大错，理应受罚。只是妾身与她少时相伴，妾身别无所求，只求留在这儿陪她最后一程。”</p>

嘉善皇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尽管已经很久没和天景帝说话，却说：“陛下，可否将人驱逐回雪国？”</p>

“她不是第一次对朕图谋不轨，之前看在訾妃的面上，朕已多次提醒，但她贼心不死，这是她咎由自取。”</p>

天景帝拂袖离去，身旁内侍向訾妃解释：“这稻收姑娘并非第一次投毒，此前陛下发现后，曾言语间提点过她，可她非但不感念圣恩，还屡教不敢，陛下这才忍无可忍。”</p>

“陛下对她的宽容，都是因着娘娘啊。”</p>

“娘娘，切勿与陛下生出嫌隙。”</p>

訾妃一动不动地跪着，任凭他如何说，也毫无反应。</p>

内侍走后，訾妃问皇后：“如果他真的有意放过稻收，调离御膳房也好，遣回雪国也好，明明有千万种方法，可他偏偏选了一种，让她继续行刺，从而只能杀了的做法。”</p>

“他既不能放过伤他之人，又想要你的心。”</p>

卧雪听到消息，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正被侍卫拦住。</p>

“稻收，稻收……”</p>

眼见就要与侍卫动武，强行劫走仅存一气的稻收。</p>

訾妃不敢看她们任何一人，只对嘉善皇后说：“帮我拦住她，不能让她动武。”</p>

嘉善皇后起身走向卧雪。</p>

在濒死之际，稻收的意识已十分薄弱，她只是固执地望向烟火中的訾妃，痛心流泪。</p>

终是没能将圣女带出苦海，往后便不能陪伴在侧，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后，活着的人依旧痛苦。</p>

死亡降临前，她痛苦极了，不住地嘶吼着，落进众人耳中，愈加不忍再看。</p>

稻收的声音很乱，杂乱无章，大家听不真切，以为只是死前的求饶呼救。</p>

只有訾妃的卧雪听得真切，她声嘶力竭又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荡在空中：“狻猊族永世以圣女为尊，稻收永世以圣女为尊。”</p>

在听不见哀嚎声，只余下‘滋滋滋’烤肉的声音。</p>

訾妃知道她的稻收再也不会回来了。</p>

明明很难过的，可是她却感受不到痛苦，神情异常平静。</p>

就连嘉善皇后都会恍惚，以为她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p>

不会哭的人，却猛地吐出口黑血，随即羊水破裂，周围乱成一团。</p>

生下政一时，她曾因生产伤口急速愈合一事，吓坏稳婆，因着这事，大家更加觉得她是会妖术的妖妃。</p>

可这一次临盆，訾妃血流不止，吓坏了稳婆，连忙请了御医，然而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只能赶忙将情况告知天景帝。</p>

不得踏入妇人生产之地的天盛国皇帝，顾不上再多，冲进芳华宫，要御医时时向他汇报情况。</p>

御医浑身战栗，生怕天景帝要他陪葬：“娘娘再不醒，只怕……只怕是要一尸两命。”</p>

天景帝将人拎起，揪起他的领口：“什么一尸两命？朕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救訾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