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忆起苏家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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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村口的大槐树下，坐了不少人，前面有一口水井，赶上天将黑，在田里忙碌了一天的汉子不甘不愿被家里催促着出来打水，后头的夫人也拎着点东西，准备过来涮涮。</p>

大家偏爱这辰光出来，皆是因为现下正在农忙时节，白日里日头又梦，勤快的人也有机巧的心思，他们会在天将亮堂的出工，累到了近晌午才回家，过了最晒人的那阵，又相互催促着出门了。</p>

十里八乡有日落后不出工的忌讳，但傍晚那阵窝在家里也热，不如借着打水洗涮的借口到大槐树下聊几句。夏日里忙，也就这会能偷闲，大家交换着东家打狗西家塌床的破事儿。</p>

今儿大家叨叨的是离大槐树最远的苏家。</p>

苏家搬来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p>

大家有些记不得了，不光如此，连苏大福的爹娘什么样，什么时候没的，都记不得了。</p>

村里人关于苏家记忆开始的地方，就是苏大福娶了王雪娘那天。</p>

两家都是孤儿，上门吃席连主桌的老亲都凑不齐，还是村老好说歹说拉了不少人过去，又说不用拿什么东西去，只管人去，大家才不情不愿地去了。</p>

没个亲族势力，命格定有些不妥，千万不能凑上去，但这无来由的嫌弃说出去有些不好听，大家也只能私下里说说。吃完了，也就不来往了。</p>

只有同是外来户的何家与苏大福交好，偶尔苏大福会去何家借个东西，但何家也几乎不去苏家。</p>

在讲究亲缘的仙福村，子弟兴旺是家族的根本。</p>

苏家是个被嫌弃的外来户，大家平时路过，往里面瞅一眼，发现篱笆桩子永远不整齐，上面还长了刺球藤，门板永远是破的，用一点稻草稍微堆了一下。</p>

他们自然就免不了在大槐树鄙夷几句，嫁女，千万不要找苏大福这样的，没个帮衬，还是个老实头，连田里的东西都看不住，日后怎么养活家里的几张嘴。</p>

连说了三月，大槐树的叶子都快掉了，日日还是这些，他们也就觉得无趣了。</p>

改说起村东的读书人，被县里的大户看中了，要抢回去做上门的，大户家里家业无人继承，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好姻缘，就是生下的孩儿要改姓，三代以后才能改回原姓，大家就吵上了到底要不要改姓。</p>

后来，苏家大女儿苏单儿出生，家里静悄悄的，也没给村里人送喜蛋，大家看生了个女娃，也就不在乎礼节了。</p>

没两年，苏双儿出生，又是个女娃，大家本来不感兴趣。</p>

但稳婆拍的时候用了点力，这孩子吓坏了，先是老哭，吵得村里人嫌弃，后来两岁还不会说话，王雪娘的弟弟王程打上了村里稳婆家的门，惹得大家好长时间都在讨伐苏家对稳婆太不敬了，还打上门去。</p>

老稳婆长期盘踞大槐树下，走街串巷，自然“德高望重”，存了一肚子的见闻，一堆人捧着，苏家自然热门了。稳婆当着村里人放话了，以后不接苏家的活。</p>

又过了三四年，苏家又生了个女儿。</p>

自知“罪孽深重”的王程为了赎罪，从镇上找了个稳婆在苏家盯了三天，没出岔子。</p>

还是个女娃，村里的人十分感慨，王雪娘这样的孤女娶不得，连生三个女儿，苏大福以后怎么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这么穷的人家，干活不行，性子也不行，村里没人愿意给个儿子上他家的。</p>

谁知道，何家放出风声，大儿子定了苏家大女，有人回忆，两家人走得近，结亲也是自然。</p>

稳婆带着大家回忆了下苏家的事儿，大家连声附和，按这老婆子一贯的尿性，苏家准是又有摆头了。</p>

果不其然，老稳婆开始清嗓子了，首一句就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家相互看看，默契略过，等着下文。</p>

“苏大福家又要添人了！”这句话是个引子。</p>

“这回应该是儿子！”</p>

“我赌是个闺女。山那边的一户人家，已经生了七个女儿了，送走了四个，那妇人也不能再生了，这丈夫气得自己跳了崖。”</p>

“苏大福没有跳崖的勇气，他是个老实人，三个女儿都好好地养下来了。日子穷，但三个闺女可比你们养得好。人家老实，你们一顿瞎扯，这是欺负人！”</p>

这家汉子其实对苏大福印象不错，何家订了苏单儿，他家婆娘看苏家老二随她爹是个老实性子，长得又秀气，也有意为自己儿子谋苏家的亲。</p>

“没你的事儿，一边去！”这是心里有火没处撒的村赖子，比不上苏大福勤快，经常被拿出来跟苏家比，他逮着机会能踩一踩苏大福，心里就好受些，兴头被打断了，自然不高兴。</p>

“三傻子，你过来，我们可以比比！”</p>

苏大福的未来亲家，最烦这种见不得人好的，而且这人前几日在日头最猛的时候，还去他家地里偷割稿子，他忍不了了。</p>

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给拖走了。</p>

稳婆眼见混乱的场面已经控制住了，也不管那两人的官司，她守了几十年的场子必须她来做主。那两人定有旁的纠纷，今天的口角只是借口，不在眼前，其他人也并不在意。</p>

“镇上那个上午已经去苏家了，我前两天看雪娘的肚子，应该就是今天了。”</p>

“这村子里年轻辈大半都是你接生的，祖传的手艺没得挑，苏家不选你，真是眼瞎。”捧场的人很多，大家也不愿得罪稳婆，她要的福钱比镇上的便宜。</p>

远远的，有个八九岁的小子一阵急冲，大槐树下围着的人群见状散开了，稳婆倒还坐得稳稳当当。那小子将将撞向稳婆时，突然往旁边偏了点，小手撑到了大槐树的主干上。</p>

“阿婆，苏家又生了个女儿。”这小子气还没喘匀，话就出了口。</p>

他还念叨了一句“眼睛生得不错”，可惜没人在意。他猫在人家茅屋后，人不敢往前。</p>

王家舅舅是远近闻名的大煞人，疯起来有点不管不顾，又拉了一帮兄弟，惹不起。</p>

听到稳婆报喜后，王家舅舅的大嗓子就传了出去。他得了消息，立刻往大槐树跑，可不能让阿婆等急了。</p>

“我就说是个女儿，你们还不信！”刚才消失的人回来了，除了衣服沾了点泥土，好像其他地方还是正常的。</p>

“连生四个女儿，看来那边风水不好！大家先前觉得那边的地便宜，这下可得好生盘一盘喽！”有人抛下一句，大家顿时没了八卦的兴致，纷纷散开了。</p>

“阿婆，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回吧！今晚的鸡蛋还没给呢。”</p>

刚才的小子已经歇匀了气，为了许诺的鸡蛋不落空，趁着大家还没走远，他就在大槐树下嚷嚷了出来。</p>

稳婆自然存了气，她还有好多事儿没讲出来呢，小子还在不懂事地馋鸡蛋，这苏家跟她老人家犯冲，板上钉钉跑不了。</p>

苏家小女儿就是苏四儿，她一岁能说话，王家舅舅欢喜得不得了。</p>

日日跟兄弟们吹嘘显摆，这些兄弟们都在家里过得不如意，在打得宠的小辈时自然带了出来。</p>

日子久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大家都知道苏家小女儿聪明，一提到十里八村的聪明人，自然会算上苏四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