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黄金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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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来自于地狱的审判。”

如同来自于地狱的低语,回荡在藏宝洞内。每一块黄金,都在重复这咒语般的呢喃。

乔纳森双手擒住穿胸而过的钢枪艰难喘息。他不住地咳嗽,口腔和鼻腔里面的铁锈味，已经浓得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的肺部火烧一样疼痛，不断溢出的鲜血,呛进了器官，让呼吸变得尤为艰难。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看看这个。”绿林客提起暗影行者浑身是伤、残破不堪的身体,“或许这是你最后能够看见的东西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来的,是带着指虎的拳头。乔纳森用脸接住了这些攻击，毫不留情的拳头打得乔纳森鼻歪嘴斜,那张俊美面孔完全给毁了。

“哈，你就这点本事？！”绿林客推搡着乔纳森，就像胡闹的孩子乱甩手上的布娃娃,“若是他们愿意把你交给我，我会有很多种办法,让你获得难忘的教训。可惜那些混账不需要废物,看看这可怜的小破布！只配拔下皮做成口袋，塞满垃圾挂在脏兮兮的城墙上面！”

空间突然在绿林客面前扭曲,年轻的法师卡斯帕凭空出现。

乔纳森垂着头，奄奄一息的样子看上去很快就会见鬼去,可卡斯帕脸上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恰恰相反,他笑容可掬,抄着奇怪的手势柔声劝说。

“现在不停手的话,”卡斯帕笑得十分狡黠，和只小狐狸似的，“可不要后悔呀！”

绿林客用满脸嘲讽来回应卡斯帕，他并不拿这名身材瘦小，看上去法力也不怎么高强的年轻法师当回事。毕竟，大法师们多数都是老头子，或许有个别是中年男子，但是没有一人会是这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小毛头。

“毛茸茸的小老鼠！”丢下乔纳森破损的躯体，绿林客把脖子扭得咔咔直响，“真可惜，你的姘头大概不能用了！你想要是痒得慌，我不介意你被人使用过！来吧，小妞儿，让我用这大家伙，给你松松筋骨！”

“最好不要。”卡斯帕说。

于此同一时间，站在亚特兰蒂斯心室墙外的阿尔瓦也对着羊角恶魔说：“你们最好停下来。”

蹄子踩在提摩西肩膀上的恶魔，和拿着刀乐此不疲地割掉提摩西头发的黑胡子，同样对于他的建议不屑一顾。

“多漂亮的金发！”黑胡子把提摩西的头发拿在手上比划，“和你这张臭脸完全不一样！”他甚至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一下，“一股骚味！欢愉园里面的表子也比不上！比起来你这副不值钱的硬身板，这头发，说不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硬汉，你不打算惨叫吗？”恶魔用力踩了下去，骨骼碎裂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你的姘头在为你求情呢！你是不打算听他的哀鸣，还是不想让他伤心？！”

“这一把骨头，硬得可以拿去砌墙！”黑胡子哈哈大笑，得意地把他的收藏品往包里塞，“狼崽子，你和你的家人都应该去砌霜风城的城墙！红狼家族的人，不是整天嚷嚷——霜风城的城墙是你们先辈的尸骨们砌成的吗？啊呸！又冷又硬的臭骨头！”

海盗们不会明白砌墙的荣誉。

三千多年之前，斯刚第王国还未建立的时候。提摩西的先辈们为了守护部落，做出了堪称伟大的牺牲壮举。骸骨大君进攻霜风城，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小堡垒的冬风堡，并没有现在这样足够抵御成千上万骸骨军团的能力。

仅有篱笆与土坯城墙的冬风堡，根本无法抵御骸骨军团。提摩西的先人们，将逝者的尸体，垒成城墙。

但他们并非不悲痛，将亲人遗骨垒进城墙，是一时间无奈之举，也是红狼家族的骄傲。为守卫王国而生，为包围王国而死，死后亦能贡献出一把硬骨头，砌成任何敌人都无法突破的壁垒。

黑胡子羞辱先烈的话，竟然没有引起提摩西的愤怒，跳起来把他给剁碎。相反，提摩西平静地抬起眼，声音冷淡得像是从冰雕里吹过的风。

“最好不要。”提摩西说。

黑胡子瞪圆双眼，嘲讽大笑：“你说不要，是在求饶吗？”

于此同时，绿林客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你说不要，是在求饶吗？”

在同一时刻，困在墙壁里的阿尔瓦，跪在地上的提摩西，洞穿胸口的乔纳森，面带微笑的卡斯帕，以及站在他们周围的，那些幽灵。那些噬元兽与海盗同伙。

所有人，都抬起来头，频率惊人的一致。

所有人，都变成了同一张脸，面无表情，好似冬夜墙上的凝霜。眼神漆黑，好似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们同时张嘴，同时以同样的声音，吐露同样的话语。

“那是幻像！”

黑胡子和绿林客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了。

一把利刃，穿透了绿林客的腹部。

他僵硬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握住穿透他岩石般刚硬躯体的利刃。攻击来自于他身后的一名海盗，而这把武器，绿林客认得——那是乔纳森的武器“末日柳枝”。

鲜血顺着刺剑的凹槽往下滴落，绿林客缓缓扭过头，看见那名海盗的身形开始模糊。他身上的海盗衣服，变成了暗影行者的穿着。

黑色的皮衣，带着面罩，以及那一头耀眼的银发。

绿林客费力地扭过脑袋，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乔纳森”尸体上面。不，那并不是乔纳森，乔纳森正站在他身后。地上躺的是一名海盗，是黑胡子的大副。他从喉咙里挤压出几声短促气声，向前趔趔趄趄的走了几步，一个字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断了气。

身材高大的半巨人，如同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下。

一代传奇无冕者绿林客，就这样死在了暗影行者手里。

而同时，在亚特兰蒂斯的心室内，被困在墙壁里面的，变成了那只恶魔。

阿尔瓦站在了石头心脏的正下方，而提摩西脚下踩的正是海盗王黑胡子。

黑胡子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眼睁睁看着，手中提摩西的金发，变成了自己的黑色胡子。他竟然把自己的胡子给剃了个精光，还全部装进了随身背包里面！

“这，这不可能！”恶魔用羊角不断地撞击墙壁，但任何攻击都是徒劳，对于这些坚固的晶壁来说，都是无济于事，“主人不会看错的！主人看见的未来不是这样！”

“很遗憾，猴子也会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阿尔瓦平静地说，“很明显，基丹失手了。他把你给害了。希望你能够在亚特兰蒂斯的血管里面，好好地反思一下错误。或许……运气够好的话，你以后还会有新的主人，如果他能够复活恶魔的话。”

阿尔瓦打了一个响指，围绕在恶魔身边的粉末开始渐渐消逝。岩壁不急不缓地吞噬掉恶魔的身体。它伸出手，苦苦挣扎想要逃出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岩石给活埋。它充满恶毒怨愤的目光，从羊眼当中迸射出来，似乎想要把阿尔瓦的身体给刺穿。

然而，岩石覆盖了一切。不到一分钟时间，那里就变得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提摩西不会知道，这里的岩石，竟然还会埋着一名恶魔的尸体。

事实上，从阿尔瓦把他从亚特兰蒂斯血管里面推出去之后，事情的走向就变得十分古怪。

提摩西宠出来的时候，确实是踩到了地面上的机关，可阿尔瓦竟然瞬间将自己和恶魔替换了位置。而黑胡子也换到了提摩西本来的位置上面。

而后，那些附着在提摩西皮衣上面的神秘图案，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外延伸。

那些黑色光芒，笼罩住黑胡子和那只恶魔。提摩西看见黑胡子，割掉了引以为豪的胡子，恶魔在岩壁里面手舞足蹈。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一样，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当阿尔瓦说“这是幻像”之后，他们才如梦初醒地醒了过来。做着最后的，也是毫无意义的求生挣扎。

提摩西并没有任何虐待与殴□□胡子的想法，这家伙已经足够可悲。

“这不可能，不可能！”黑胡子叫嚷着，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光秃秃的下巴，“你是恶魔！你是个恶魔！”

“我可不是恶魔，”阿尔瓦冷淡地反驳，“你的朋友才是。它的主人，才叫‘恶魔法师’，你与恶魔为伍，而不是我。”

黑胡子眼珠子都快要瞪掉出来，他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球几欲爆裂。可不管黑胡子如何暴跳如雷，阿尔瓦依旧不为所动。

“这是你们选择的结果，本来看在‘无冕之王’的份上，我只是打算解散无冕者，并不对你们进行清算。”阿尔瓦说，“当然，我本不想要你们的性命。只要肯乖乖交出你们的信物交出来，解散无冕者，那么你还可以去继续做你的海盗头子。”

提摩西闻言皱紧了眉头。

黑胡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对，他现在已经没有胡子了，只能干瞪眼。要不是他的双脚，正被噬元兽的触须紧紧缠绕，他肯定会跳起来痛打阿尔瓦的膝盖。

当着黑胡子面前，提摩西一言不发。好像他的嘴已经被脸上的面罩给封印住了一样。

阿尔瓦平静冷淡的态度，仿佛这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毫无关系。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面的脸，漆黑，阴冷，令人心生畏惧。

光线透过晶壁，在亚特兰蒂斯的心室内撞击。金色流光宛如精心编织的蕾丝布一样精密复杂，它们组成的网，将整个石头心脏都围了起来。

光线如同有生命一般游动，组成了一道藤蔓般的拱门。乔纳森与卡斯帕就在提摩西眼皮子底下，从那道拱门里钻了出来。

“你拿了他的手套。”提摩西说，“你们比他们更先找到这里。”

卡斯帕摊开双手，无奈耸肩，把目光又落在了阿尔瓦身上。

“谁先到，已经不再重要。”阿尔瓦说，“我们识破了这些人的阴谋，并且……”

“并且你拿走了俘魂器，这是绿林客的东西。”提摩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阿尔瓦的话，“如果你真的是要阻止亚特兰蒂斯复活，就不会取下来无冕者们放在这里的镇魂器。”他冷峻面孔结了霜，镶目光里充满诘问，“从我们进到这里开始，那颗心脏，就在流血！”

乔纳森握紧手中剑，朝着提摩西蹭过去两步，与提摩西肩并肩站在一起。

“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对吗？”乔纳森手中的刺剑，反射出他们周围的金色光晕，“真正要唤醒亚特兰蒂斯的是——光明未来联盟！”

卡斯帕冲着阿尔瓦一直眨眼，脸上的尴尬更加证明了乔纳森和提摩西对于此事的猜测。他慢慢地蹭到阿尔瓦身边，求助地勾住他的首领的手指头。

“全知者，前来来阻止你。”乔纳森说，“我不太懂魔法，可是那些海盗们，只是替换了岛上的金银财宝，用别的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黑色物质。”

“是熔岩。”阿尔瓦说，“准确地说，是凝固的熔岩。”

“他们要加固并且替换封印，让我们没办法解除封印。所以，我们只能先动手。”卡斯帕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错。”

“先下手没错，可你们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提摩西冰冷的眼神望向阿尔瓦，“如果在这里我们无法获得合理的解释，我不会放弃无冕之王的责任。”

“若是要替他们报仇的话，”阿尔瓦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将那身华贵长袍扔到一边，“请把天启钢牙刺向我吧！”

依旧是那张安静漂亮的脸，却带着很少在提摩西面前表现出来的强势。他翡翠般的瞳孔，与周围的晶壁闪耀着同等色泽。不知道是那些晶壁染上了他的眸色，还是他的眸色变成了晶壁的色彩。

诡异的光芒在他眼底流动，好似汹涌的暗流搅动其中的色彩。他的眼眸，呈现出变换莫测色彩的同时，晶壁与他的瞳孔，同时变换颜色的同时，那些网住整个房间的光线，也在不断变换色彩。

“我要破坏这里的晶壁，就要先破坏它的封印。”阿尔瓦说，“正如大人猜到的那样。但是，我不认为我这样做，是一种错误。大人，我不仅继承了历代乔舒亚的力量，也继承了他们的记忆。”

乔纳森挑高眉毛，满脸都摆着一副有戏看的模样。

提摩西将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沉默得像冬夜里的石头。

然而，他逼人的凝视是充满诘问的，看得卡斯帕脸上发烧，忍不住低下头去。

“大人，我已经不想再这样，重复先辈们的命运。”阿尔瓦说，“正如路西恩说过那样，我们互相吸引，已经有很长时间。”

“他将这种现象，归属于能量的互相吸引。”提摩西缓缓开口，“你说你要证明，不是因为吞噬之力与湮灭之力的能量吸引。可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什么？一再地欺骗！如果你不能够有足够好的理由，天启钢牙会讨回之前的一切。”

“为什么那就不能是‘爱’呢？！”阿尔瓦揣紧拳头，满脸都是不甘，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脯，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大人，乔舒亚独自承受失去的痛苦，已经有一万多年！”

“他疯得不轻。”乔纳森小声对提摩西说。提摩西连看一眼乔纳森的心情都没有，一掌捂住他的脸，把他推到身后。

“是的，已经一万多年了。”阿尔瓦瞪大双眼，泪水滚滚而落。他用力磨蹭后槽牙，好像要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通过这个动作全部给消磨掉，“每次，每次要忍受这种痛苦的，都是我啊！这种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逝。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大人，一次都无法忍受！”

“在我们还都是神木精灵的时候，我并不会承受这种痛苦。”阿尔瓦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再以似乎要将灵魂给吐出来的力量吐了出来，“那时候，路西恩是我们的同伴。我并不会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因为我们那时候都是神木精灵。”

“后来，爆发了战争……”阿尔瓦说，“神木树倒下，幸存者凤毛棱角……那是我们经历的第一次离别。”

“上古之战吗？你确定？”乔纳森从提摩西身后冒出头来，“我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作为人类，你不可能是亲历者。”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很遗憾。神木精灵与深渊恶魔之间的战争，我参与了。”阿尔瓦满脸痛苦并不参加，他抓住衣襟的手，剧烈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珠子般滚落，“最早的湮灭之力持有者，将他的力量传递下去的同时，也把记忆传递了下去。每一次，我们都无法逃脱宿命的倾轧！让我重复神木树倒下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