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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刘明丽同志回宿舍很晚。

倒也没有做别的,就是费宜年体力实在有些差,短短十几分钟的路,让费宜年背她,整整背了一个小时。

自从刘明丽打定主意,她就绝不可能再走一步。

费宜年终于急了,他不可能陪着这位大小姐在街头坐通宵啊。耗不过、说不服,一说,刘明丽就“攻击”他,搞得费宜年十分无奈。

最后只能背一段,歇一段。

一直背到吴柴厂宿舍门口,费宜年腿都软了。他发誓,以后看《西游记》,都绝不看猪八戒背媳妇这一段,特么的全是阴影。

刘明丽心里却乐疯了。

这个不坦诚的男人,必须实施惩罚。她从来不心疼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她的猎物。

刘明丽很清楚,绝大多数男人不能用来疼。

你越疼他,他越负你。

抵达门口的那一瞬间,刘明丽知道,费宜年恨不得把自己直接从他背上掀下来。但刘明丽假装不知,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刘明丽凑到他耳边。

“你好棒哦!”

惜字如金。吹气如兰。

一瞬间,费宜年所有的抱怨和不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了就是不棒,说了就是不强。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强,哪怕的确是个弱鸡。

直到再次感觉到费宜年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何如月才从他背上缓缓滑落,并且绕到他跟前,假装心疼地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甚至还摘下他的金丝边眼镜,仔细地将镜腿上的汗水也擦掉。又帮他戴好。

“很累吧?好心疼哦。”

费宜年尴尬:“不,不累。你……快回去睡觉吧。”

刘明丽嫣然一笑,挥挥手,转身进了宿舍院门。

嘴上百般心疼,行动上从不心疼,甚至下得去狠手,这就是刘明丽啊。

只有何如月是傻乎乎地,真心疼。

在丰峻家吃完“宵夜”,丰峻送她回家,一直送进孙家弄,送到了何家门口。

“你一个人回去会孤单吗?”何如月问。

“要么你再送我回去?”丰峻觉得这问题好玩。

何如月一扁嘴:“那么张郎送李郎,送到大天亮。”

丰峻道:“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何如月又心疼了:“以后不能这么晚,你再一个人走回去,睡觉就要老晚了,明天一早就得上班呢。”

丰峻却不在意:“我天生睡得少,没关系。”

借着月色,何如月认真地端详他:“小心黑眼圈。”

丰峻摸摸她头顶:“你也早点睡,小心掉头发。”

“我去!”何如月低声叫起来,“你太会扎心了!我不要秃头!”

说着,何如月踮起脚尖,迅速地拥抱一下丰峻:“进屋了进屋了,又掉了三根头发。”

看着她匆匆忙忙掏钥匙开门,丰峻忍俊不禁,在她身后偷偷地笑了。

何如月一直到进屋关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一鼓作气“保护头发”,她怕自己会一直在门口和丰峻说话,舍不得和他分开。

上楼时,父母的房门虚掩着,里头透出灯光。

“回来啦。”刘剑虹的声音传出来。

“嗯。”何如月正想趁着亲妈没有追问赶紧溜回房间,但一想,自己得主动提。

“爸睡了没?”何如月凑到门口,语气极为谄媚。

何舒桓的声音传来:“没呢,我在看书。”

何如月这才推开门,笑呵呵道:“明天我带个客人回来?”

“谁啊?”何舒桓问。

“丰峻想来跟您请教工作上的事儿。”何如月大着胆子,观察着父母的反应。

只见本来躺着的刘剑虹豁得撑起:“丰峻要来?”

坐靠着床背看书的何舒桓也抬起头,但他没有妻子那么大惊小怪,平静地回答:“可以啊,欢迎。”

“谢谢爸妈!”何如月闪身要走,又探回脑袋,“对了,不要烧太多菜啊,平常点就好了。”

刘剑虹翻白眼:“我也没准备烧太多菜……”

“噗!”何如月缩回了脑袋。

“带上门!”刘剑虹喊。

“是!”

何如月轻轻关上了房门,跑回自己房间,直接把自己砸在了床上。

看来亲爸态度很开明,而亲妈似乎也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啊。

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第二天一早,怀德桥上,何如月向丰峻发出邀请。

一听晚上就要去何家,丰峻倒有点小小的紧张。

“要不要……给你爸妈带点礼物?”讲真,丰峻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上辈子创业成功,他靠的也不是人情世故。

但偏偏,这个八零年代,人情世故却十分重要。

何如月笑道:“别啦,搞得像毛脚女婿上门似的,俗不俗啊。”

话虽这么说,中午丰峻还是悄悄跑了出去。

下班后,二人又在桥上汇合。一看丰峻手里提着一只袋子,何如月笑起来:“叫你不要买东西,你又买。”

丰峻倒也老实:“今天是去请教,空手不太好。”

陈小蝶已经改名叫卢小蝶。

卢家门口,做作业的孩子也多了两个,都是卢小蝶的同学,也住孙家弄。

孩子是最容易熟络的。加上卢小蝶成绩好,那两同学的家长也愿意让孩子跟她一起做作业,指望共同进步。

本来卢小蝶是不大被来来往往下班的邻居们影响的,但她一听有人喊:“如月,这是带朋友回来了?”

卢小蝶顿时就抬起了头。

一看,何如月脸色有些红,正解释:“厂里同事,来找我爸的。”

鬼才信咧。

卢小蝶立刻跑进屋里,跟祁梅喊:“妈,那个电影明星又来了!”

“电影明星?”祁梅正在包馄饨,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如月姐姐厂里的那个电影明星。”

祁梅一听,当即就把脑袋探到了窗口。还真是那个“电影明星”,哪怕穿了件羊毛外套,也是穿羊毛外套的“电影明星”。

“这是你如月姐姐的男朋友……”祁梅小声道。

卢小蝶双眼发亮:“那就是如月姐夫?”

祁梅:“是不是姐夫,那得以后才知道。”

祁梅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她曾经在跟刘剑虹一起剥毛豆时,讨论过这位“电影明星”,她听得出来,两孩子大概是在谈,但还没到能见父母的程度。

而且这位“电影明星”,跟她家小蝶一样,无父无母,也是由养父养大的。

在祁梅心里,对这“电影明星”就有天然的好感。

为此她还劝过刘剑虹,说孩子为人好、肯上进,就差不到哪里去,至于家境出身啥的……工人阶级出身也没什么不好嘛。

祁梅想了想:“小蝶,去碗橱去拿只海碗来。”

“好的。”

卢小蝶麻利地拿了一只蓝边海碗过来。祁梅接过海碗,从匾里数了十六只馄饨装上。

“给何家姆妈送去,就说给她家客人的啊。”

孙家弄的规矩,哪家包馄饨,若包得多,亲密的人家就会端一碗送去。祁梅特意指明是给客人,也是替何如月做人,要让“电影明星”感受一下孙家弄的热情。

没一会儿,卢小蝶端着碗跑回来了,碗里还放着五颗大白兔奶糖。

“电影明星哥哥给我大白兔奶糖!”卢小蝶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碗虽递给了祁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五颗大白兔。

“不是何家姆妈给的?”祁梅好奇。

其实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端馄饨过去,满碗去,不好空碗回,一般对方都会放一颗糖,或者放一块糕,反正就是家里有什么就放什么,意思一下。

所以刘剑虹放就很正常,但这个“电影明星”放?

卢小蝶平常挺稳重,这会儿也开心得尽显小孩子脾性,指手划脚:“那个电影明星哥哥说谢谢妈妈,何家姆妈就要去拿糖,电影明星哥哥说,阿姨你别忙,我有,就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把糖,放我碗里了!是大白兔!”

好家伙,“电影明星”出手很大方啊。

此刻的何家,何舒桓和刘剑虹也合不拢嘴。

何舒桓拿着一盒茶叶,是他最爱的雪芽。丰峻正解释:“这雪芽是保存在市食品公司冷库的,过了一个夏,还跟新茶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江南雪芽最标准的保存方式。

可普通人家哪来的冷库,这年头也没有电冰箱,所以何舒桓一直用陶罐和锡纸,已经是民间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刘剑虹则拿着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哎哟,小丰同志,不是我说,你干嘛这么破费呀,这羊毛围巾一看就十分贵,阿姨受之有愧的呀。”

但刘站长同志,嘴上说着“受之有愧”,眼神里明显是“爱不释手”。

而且已经自称“阿姨”,可已经不是刘站长和丰同志的关系,是阿姨和小丰同志的关系了。

那丰峻也就不客气了,本来还打算尊称何如月为“何干事”,也是不需要了。

“听如月说,阿姨有颈椎炎,所以我就……”

十分动听的话,丰峻也不会说,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解释,却是意犹未尽。

马上天气就要转冷,颈椎炎嘛,脖子保暖最重要了。

多么贴心的礼物啊。

何如月也是惊讶,她以为丰峻就是随便买了些东西,没想到看着冷淡的他,倒是这么会走人心的。

而且何如月也有礼物。

就是那包大白兔奶糖。丰峻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包糖是我上次去海城买的,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当礼物送你,借花献佛,抠了一把给小蝶了。”

“没事没事。”何如月乐呵呵地接过大白兔。

是不是少了几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出一个信息。

上回丰峻去海城,两人还没表明心迹呢,他就给自己带了一包奶糖,还一直藏着没给。

这说明啥。

说明丰峻同志,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那个意思啊。

何如月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丰峻。踢完还没收脚,还轻轻地蹭了一下,惹来丰峻一个很有内容的凝视。

刘剑虹同志也是口是心非,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加菜,但事实上,今天丰盛得很。

何舒桓同志则很开心。

退休后的领导同志,常常是很寂寞的。现在有个年轻同志上门请教,而且还是自家宝贝女儿的对象,何舒桓同志幸福感油然而生。

“上回小丰同志来咱们家,大家都还不熟悉,喝酒也有些拘谨,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放开了喝,就不要客气了啊。”

丰峻倒是真没客气:“叔叔,我是真的没什么酒量……”

“我就奇怪呢,部队回来的怎么会酒量不好,特种兵,啥都特种,就是这个酒量不特种啊……”何舒桓笑着摇摇头,“规矩太重,有时候也不好。”

“两杯,就两杯,哈哈,这总可以吧。”随即何舒桓又大声起来。

“我虽然没什么酒量,但一定尽力。”

好家伙,丰峻同志不仅会说土味情话,也很会讨老人家欢心啊。

和何总工同志小小地抿了一口,丰峻进入正题:“我明天就要去h省出差,去争取h省的一批订单。”

“h省?”何舒桓以为自己听错了,“咱们厂的柴油机从没卖过h省啊。”

“是的。”丰峻道,“这次不是政府调拨的计划,h省打算市场采购,还在考察阶段,董厂长的意思,我低调出去,当是试验。”

何舒桓认真地看了一眼丰峻,大概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h省要是打算市场采购,那就等于说,不想采购国内的产品,我看你这趟,难。”

到底是曾经当了多年的吴柴厂总工,何舒桓同志老辣啊,一眼就望穿h省的心思。

“叔叔厉害。的确如此。”

听见丰峻叹服,刘剑虹掩饰不住对丈夫的崇拜:“你何叔叔也是走南闯北过的,你以为当总工就是坐在家里画图纸啊,他对这些人的心思,摸得很透的。”

“阿姨说得对,市场和研发,从来都分不开。好的研发者,必定对市场有充分的把握。”

虽然“研发”这个词在这年代并不常用,但何舒桓还是听懂了。

何舒桓扶了扶眼镜:“老实说,h省想买进口,愿望是好,但难度也大,不然就不会放风出来,让你去争取了。”

这话有戏。

丰峻眼睛一亮:“何叔叔觉得他们进口的难度在哪里?”

“在计划。在资金。”何舒桓一语道破,“兜里有钱,谁都想买进口啊。谁不知道进口柴油机好用,但价格要贵好几倍,不是开玩笑的。”

丰峻想了想:“目前国内有三家厂子在争取,h省也并没有一口拒绝,听上去,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资金。如果完全受制于资金,似乎也不会一上来先把目标锁定在进口上。”

这是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兜里钱不够,那就根本不会考虑。考虑过,那就说明资金是够的、或者虽然不够但缺口不大。

何舒桓脸色也变得凝重,缓缓地点了点头:“从道理上说,的确是这样。如果h省态度十分不明朗,那说明,在选择进口还是国产的问题上,资金问题只是其中一方面。”

“还会有哪些方面影响选择呢?”丰峻问。

何舒桓没说话,盯着酒盅里荡漾的酒面。

半晌,何舒桓道:“以我的经验,一是搭售,二是维修。”

维修!丰峻心中豁然开朗。

维修,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售后”。后世的人买东西,除了价格和品质,售后也是影响选择的重要一环啊。虽然在这年头还没有“售后”的概念,但对于农机产品来说,使用频率十分高,如果维修太麻烦,那是直接影响生产的。

进口产品虽好,可不,维修不容易啊。

这八零年代可不是后世,不管什么世界级大公司,都会来国内设立办事处、成立售后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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