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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瑶夫人也随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却也难免心中狐疑。
云泽的情绪不对,乌瑶夫人自是早就有所察觉,缘由为何,与云泽这些年的经历有关,实在是压在心头太久太久,所以才会在今天忽然忽然爆发出来,当然这也跟云泽已经完全相信了她们有关,若非如此,这些常年以来积攒在心头的种种情绪,也就不会如此轻易如同洪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但诸多圣人手段全都没能帮助云泽安静下来,却是极为古怪的。
乌瑶夫人又哪里知晓,云泽身患癔症,并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作过,换句话说,就是那所谓的云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
当然这与云泽一直以来都在借助一尺雪光的凛冽杀机砥砺心性有关,毕竟癔症本是心病,尤其对于云泽而言,更是心病已重,换句话说,就是病入膏肓,甚至进而衍生除了云开的存在,按照山上某些典籍记载中的说法来讲,就是“分魂”。
灵魄者,魂也。
一魂两分,一作云泽,一作云开。
而自从有了一尺雪光砥砺心性心境,作为分魂之证的云开自然而然就被压制下去,这与云泽的所欲所求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不断砥砺心性心境,逐渐减轻病症,才会导致云开的存在随之变得幻明幻暗,而其为了延续自己的存在,就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主动潜藏在云泽那座心湖的深处,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那只如今不知藏在何处的心魔,这才一直努力躲避一尺雪光那种凛冽杀机的打磨与摧残,不再现身。
既已分魂,而乌瑶夫人又从未知晓此事,那许多用以平复心湖心境的圣人手段,自然无用。
但其实也与云泽下意识的自欺欺人有着很大关联。
因为自欺欺人,所以心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激涌,这才导致云泽喋喋不休的疯话能够始终保持语气平静,但越是如此,就越能证明云泽的情绪已经彻底不受自己掌控,直到云开一脚踏碎了看似平静的湖面,使之掀起惊涛骇浪,云泽已经崩断的心神这才终于不堪重负,使他彻底昏死过去。
而话又说了回来,这在云开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云泽此番心弦崩断,关键缘由还是在他终于接受了乌瑶夫人与孟萱然,亦或只是接受了其中之一。但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云泽已经有了真正发自肺腑感到可以真心依靠的人,不同于度朔山上的木灵儿、雪姬与云温章等人,其中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不值一提的警惕与防备,也不同于六姑姑云温裳的怜悯更多,这是没有任何其他多余之物参杂的信任与依靠。
为何如此?
云开身形立于已经逐渐平复的心湖之上,脚边涟漪阵阵,低头看着心湖水面映出的自己,暗自思忖。
“春雨润物。”
心湖空旷,却莫名传来阵阵回响。
乌瑶夫人为他做过的事,好象没有什么太过值得一提的。
却又不能全然忽视过去。
从最早的时候,乌瑶夫人不声不响来到北临城南域学院,在后山定居,暗中看护于他,不求回报,到后来的杀去北城城中,拦下那位冒着大不韪亲自出手欲要斩草除根的瑶光太上,那年年关时的压岁钱,以及后来不远万里迢迢赶去嵇阳,亲手杀了那位火氏老妇,还曾孤身面对大升修为的火氏老妪,以及如今不声不响就来了临山城。
乌瑶夫人做过的事情,有大有小,但肯定不止这些。
只是无论云泽还是云开,只知道这些。
甚至其中最是值得一提的两件大事,一次是杀去北城,一次是杀去嵇阳,倘若不是小狐狸曾经有意提及,无论是他还是他,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不同于席秋阳了。
云泽与席秋阳之间,毕竟有着师徒之谊在。
可云泽与乌瑶夫人之间的关系,说句公道的,哪怕乌瑶夫人从来不去理会他的死活,也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
所以那个一向很少体会到真正善意的家伙,才会在面对乌瑶夫人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不知道应该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不知道应该给予怎样的回应。
所以他才一只不敢见她。
至于旁边那位孟萱然,也曾暗中赠书于他。
只可惜有了乌瑶夫人珠玉在前,所以云泽在见到这位孟三娘时,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就会相对而言弱了很多。
云开扯起嘴角,忽然抬头望去。
云泽此间正昏睡不醒,云开自然也就无法通过那双眼睛看到旁边的孟萱然。
对于这位孟三娘,云开没甚好感。
云泽心弦崩断,情绪崩溃,所以失了分寸,这才没有注意到一些本该注意到的细微之处,但云开却是一直都在保持着足够的清醒与冷静,所以他才对于一些云泽目前还不知道的事,心知肚明,并且已经随之有了一定的猜测,只是是否果真如此,仅在目前而言,还不好说,因而云开并不打算与云泽直说。
再之后,云开脚下站立之处,心湖水面光滑如镜,涟漪阵阵扩散出去,忽然变得剧烈了一些。
湖水将他缓缓吞没,也让他重新沉入心湖湖底。
乌瑶夫人将云泽带去了自己暂住之处的隔壁空房,身旁跟着孟萱然,途中自然需要遇见席秋阳等人,原本还在努力睁大了眼睛使劲去看面前几本书籍气象显化的柳瀅,见到面色苍白的云泽之后,立刻有些慌神,丢下书本就立刻跟着跑了过去。
席秋阳与徐老道等人亦是随之跟着进了房间,问了事情经过。
乌瑶夫人眉眼间满是担忧,不敢隐瞒,只是因为柳瀅还在旁边的缘故,便对云泽之前那番疯言疯语一带而过。
听了个大概之后,席秋阳与徐老道当即恍然。
“该是因为提起云温书之死,所以他的癔症才会复发。”
席秋阳眉关紧蹙。
“关于这件事,错应在我,泽儿身患癔症之事,我早便知晓,只是因为他这已经已经许久不曾重新发作,我就当是泽儿以那一尺雪光砥砺心性心境,已经逐渐痊愈无妨,没曾想,竟然还是如此。”
徐老道皱眉长叹。
“便是青丘老祖的一尺雪光砥砺心性心境至今,也没能使之痊愈,心气郁结至此,怕是已经病入膏肓。这件事也要怪我,明知你们母子相聚,无论有意无意,总会难免提到这件事,就理应提前与你二人说上一声云小子身患癔症之事才对”
秦九州道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让他好好休息便是。等他一觉睡醒之后,倘若还是不能恢复过来,我也自有手段可以帮他暂且镇下心湖翻涌。如今更为紧要的,还是先让柳瀅熟悉她的武道天眼,毕竟这件事已经关乎到孟仙子与云小子的性命之忧,可比癔症这事儿来得要紧。”
闻言至此,众人无言,只得看向趴在床边望着云泽的柳瀅。
小丫头虽然忧心云泽的状况,却也能够分清主次,就只能依依不舍地伸手抹了抹云泽脸上残留的泪痕,这才一步一回头地随着众人一道出门。
房间里只剩尉迟夫人与乌瑶夫人和孟萱然。
前者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瞧见房门已经被人关上之后,想了想,这才开口问道
“两位可曾听过分魂一说?”
乌瑶夫人与孟萱然抬头看去。
尉迟夫人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
“先前听你提起圣人手段也不能让这小子安静下来,我就已经有所猜测,这小子的心病可能不是癔症这么简单,倒是我曾有缘看过的一本上古炼丹师的手记,其中记载了一种名为分魂的病症与之有着几分相似。其实说来也很简单,就是一个人的意志因为一些特殊之事,一分为二,像极了一个人的灵魄一分为二,从而导致了一具身体里面住了两个人的情况发生,并且身患分魂症者,一旦情绪失控,就绝非外力可以使之平复。”
乌瑶夫人心头一紧,忙问道
“可有解决之法?”
尉迟夫人耸了耸肩膀。
“手记记载,唯其自愈。”
尉迟夫人举起剑气葫芦喝了口酒,随后说道
“分魂症不会死人,甚至对于修行方面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只是要比寻常修士更加容易产生心魔而已。但如果你们非要帮他解决分魂症的问题,那就只能问一问那些炼丹师了。反正我是不知道的。”
说完,尉迟夫人就转身出门。
乌瑶夫人与孟萱然面面相觑,良久,唯有一叹。
柳瀅面前的几本书籍,各有不同。
一本是来自席秋阳有关阴阳之道方面的山上典籍,记载了某种十分古老的阴阳理论,涉猎极多,包含炼丹、炼器、修行、书法、拳法、术法,以及医药等等之类的诸多方面,因而气机显化气象之驳杂,绝非其他书籍可以与之相比,被搁在了最后面。
再往前,则是来自尉迟夫人的一本《炼剑正经》,牵扯到了某种传承古老的本命飞剑炼制温养之法,如其开篇所言,《炼剑正经》说是炼剑,其实不止于此,而是天下无不可炼之物,故而气机显化气象同样绝非寻常,哪怕几位圣人无法亲自堪破,甚至不曾看过其中内容,也能大概判断,便是比起席秋阳的那本山上典籍,气象之复杂,亦是不落下风。
除此之外,另有来自秦九州的《丹箓符书》,徐老道的“术书”,都是山上典籍,只有卫洺与宁十一各自拿出了一本还算正常的山下书籍,以及唐醴与黑衣小童各自拿出的一部小说话本。
统共八本,全部摆在小丫头柳瀅的面前。
两部小说话本,柳瀅一眼便可看穿其上气象显化,就早早便被搁置一旁,卫洺拿出的书籍乃是一本《志怪搜奇录》,气机显化之气象虽然复杂,但柳瀅也就只是用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就勉强看了个大概出来,便同样暂被搁置在一旁,反而是宁十一拿出的那本圣贤典籍,虽然并非珍本,只是后人抄写所成,但其上气机依然不同寻常。
便在柳瀅眼中看来,书上气机显化气象,就只有一团浩渺烟云,始终无法窥见其真容。
时至此间,已经过了至少三个时辰,仍是毫无进展。
出了房间之后,小丫头便重新坐在桌前,用力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那团浩渺烟云之中隐藏的“真相”。
秦九州皱眉不已。
“武道天眼的运用在心不在力,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是用力睁大眼睛就有用,需要用心去看,用心!”
闻言之后,柳瀅怯生生地瞥他一眼,有些委屈,但也不敢违逆,只能尽可能放松下来,不再用力睁大眼睛,却又忍不住紧绷着一张小脸,继续死死盯着面前这本圣贤典籍努力去看。
秦九州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卫洺与宁十一都是皱眉不已,却又并非是为柳瀅毫无进展,而是秦九州的态度太差,只是碍于辈分有别,修为差距极大,不好直说。
席秋阳一直盘坐在旁,忽然睁开眼睛,赶在秦九州之前开口道
“时候不早了,先让柳瀅休息一下,宁姑娘,烦劳先带她去吃些东西。”
宁十一立刻抬脚上前。
秦九州猛地转头看向已经重新闭上眼睛的席秋阳,咬牙切齿。
徐老道叹道
“行了,知道你急,今天能在这里见面的这些人,哪个心里不觉得着急?但柳瀅这孩子毕竟接触修行的时间也不长,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再着急又能如何?强求不来就是强求不来,更何况孩子如今年纪还小,你越是催促,她的心里就越是害怕,也就越发地不能平静,又如何还有进展可言?”
“你”
秦九州伸手指向徐老道,一阵咬牙,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尉迟夫人喝了口酒,淡然言道
“好歹也是堂堂秦家少爷,就这心性?还没踩到你的尾巴呢就已经跳起来了,这要真的被人踩到了,不得翻了天?倒也难怪人家孟仙子看不上你,换成是我,嘿”
尉迟夫人嗤笑一声,瞧见秦九州怒目看来,当即挑起眉头,笑嘻嘻道
“怎么着,出门打一架?”
秦九州神情一僵,冷哼一声。
“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尉迟夫人撇了撇嘴,懒得反驳。
伙房这边。
宁十一自是不敢带着柳瀅跑去外面吃饭的,也好在黑衣小童之前就已经得了席秋阳的吩咐,出门买了不少米面菜肉回来,如今就全部堆在伙房角落,米面菜肉各自分开,左边一堆,右边一堆,足够他们这些还未辟谷之人半个月左右吃喝不愁。
宁十一让柳瀅先在旁边坐着,之后就转脸对着面前这些米面菜肉犯了愁。
除了拿火烤肉,她还真是什么都不会。
所幸陆家平与卫洺后脚就跟着追了过来,两人与宁十一打过招呼之后,搭眼一扫,想也不想,陆家平就立刻轻车熟路抓了一块肉丢在案板上,手掌一拂,便取了菜刀在手里,哒哒哒剁起肉来。一旁的卫洺见状,询问一声,得知是要包饺子,就立刻点头,洗手之后拿了面粉开始和面。
宁十一满脸错愕,却也没有多说多问,闷不吭声拎着水壶走出门去,很快就重新返回,点燃了伙房角落里的一只小火炉烧起水来。
一整个下午,柳瀅都在对着那些书本,水米未尽。
陆家平笑了笑,看得出来宁十一似乎是个不太喜欢说话的性子,但女子毕竟心细,原本他还想着这位洞明麟女毕竟高高在上,不会做饭做菜理所应当,不会照顾他人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就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宁十一带着柳瀅去了火炉那边取暖。
小丫头心情有些低落,抱着双腿坐在那里,下巴搁在膝盖上,恹恹无神地盯着炉火旺盛。外边的天色早就已经暗了下来,所以火光显得格外明亮,照在柳瀅那张小脸上,映在眼睛里,熠熠烁烁。
暖意扑面。
但柳瀅的心情仍是好不起来,一双眼睛已经累得满是血丝,眼眶发红,这会儿再看那团旺盛炉火,很快就腾起水雾,控制不住地直掉眼泪。
宁十一坐在柳瀅身旁,瞧见小丫头用力扎眼,又抬手抹了抹眼泪,神情复杂。但她毕竟不是什么擅长安慰人的人,所以迟疑良久,就只是深深一叹。
柳瀅忽然喃喃问道
“我是不是很笨啊”
宁十一愣了一愣,随后轻轻摇头。
“你年纪还小。”
柳瀅忽然抿了抿嘴巴,将小脸埋在臂弯里,闷不吭声地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直抽鼻子。
宁十一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只能坐得靠近一些,伸手揽过那个越显瘦弱的身影,望着熊熊炉火,一阵出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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